白板上播放着轻松治愈的宫崎骏动画:回形针是攀岩钩,树叶是伞,方糖是珍贵战利品……阿莉埃蒂的世界从那方屏幕轻灵地蔓延到现实里,被海风鼓动了一下午的张扬心绪,也都慢慢回潮。
一时间教室里只剩下了呼吸声。谁小时候没幻想过变成更小更小的人呢,自由自在地穿梭于晨露中的花丛,悄悄爬到小狗小猫背上,顺着他们毛茸茸的尾巴滑下来,再攥着蒲公英降落。
很快地,电影编织的梦境接近尾声,灯光突然大亮,毫不留情地将所有人拽回现实。他们又变回了笨拙的巨人了,生下来就好几斤、好几两。
“到点了,到点了!收摊!收摊!”林羽咋咋呼呼地跳起来关设备,张罗着放电影的是他,催促着拔电源的也是他。
紧接而来地是一片怨怼之声。
“急什么啊!”
“林羽你烦死了!”
画面在嘈杂中继续,沉鸢被光线耀得眼花,心情不佳地闭上眼,睫毛变成一排疲倦的小栅栏。
“明天见。”他对着空气说。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睁开眼时,连鉴座位上空空如也,仿佛那里从来就没坐过人。
自己没挪地方,他是怎么悄无声息溜走的?
沉鸢费力推开窗户,向外扒望,夜色里只有树影婆娑。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老妈发来的消息。
“鸢崽,我和你爸爸在校门口左侧100米处的栏杆这里。给你带了吃的,等你哦。”末尾还缀着个眼泪汪汪的黄豆人。
没记错的话,现在他爸妈的人设是冷面保镖和冰山女明星,可这消息怎么看都和高冷不搭边,他不自觉含笑,将手机揣回兜里,朝着校门口飞奔而去,温润的晚风拂面,如那别扭的温柔。
跑过小广场,他远远望到一胖一瘦一白一黑两道人影,手里大包小包的,像刚打劫完超市。等到走至近前,发现自家老爹还西装革履的,热出不少汗,一直拿着方巾擦啊擦,老妈则一如既往地戴着墨镜,摆出“老娘只是路过”的架势,高贵冷艳。
还在演呢……孟繁枝向来对剧本挑剔得紧,所以也没那么多戏可拍,这些年来,为了满足她旺盛的表演欲,沉朝陪她演过隐居山林的世外高人,扮过火辣小保姆的清纯雇主……自沉鸢有记忆起,就没消停过,但这是第一次没有他这个配角在。
往昔嫌他碍眼的两人,忽地变成了空巢鸳鸯,反倒坐卧不宁起来。
为了不显得太过分离焦虑,沉朝和孟繁枝掰着指头忍了整整三天,终于按耐不住探望的心情。
看到他来,两人褪去伪装,兴奋地朝他挥手。
这哪里是幼崽npc,分明是个珍猪宝贝蛋。
孟繁枝几乎要按捺不住思念之情,恨不得打开手机闪光灯将儿子照个通透。碍于校园保安的巡视,她只得将屏幕亮度调到最高,像探照灯似的在沉鸢脸上来回扫。
“妈,注意隐蔽,注意隐蔽。”沉鸢眯着眼格挡。
借着这点人造光源,孟女士确认儿子依旧白嫩得很,她满意地点头,抬手就要掐他脸。
沉鸢慌忙闪躲,他对尖锐物体有天然的恐惧,什么长指甲、鸟嘴、注射器之类的,尤其是这大晚上的,简直1000%的噩梦素材。
“别动!让我好好看看!”孟繁枝把他揪回来,忍不住夸了又夸,“果然,就算只继承了我一半的基因,也不会让你和难看沾边儿。”
“这都要感谢老妈,当然也要感谢老爸~”沉鸢笑得眉眼弯弯,后退半步,主打一个嘴甜离美甲远。
沉朝半天都没插上话,一如既往沉默而温柔的注视着他们娘儿俩,听了这话后难以抑制地生出一丝笑意。
“爸,这天儿穿这么多干嘛呢?”沉鸢转向他,忍俊不禁,“啊,是了,职业素养……”
除了八块腹肌不在线,他爹信念感一直很强。
“这几天过得开不开心,看着瘦了,觉得学校苦咱就回家。”老沉同志终于组织好了语言,慢条斯理地开口。
沉鸢哭笑不得:“这是让我辍学啊,哪有不想上学就不上的道理。”
“这世界上没道理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小学不也好久没去上学吗?那会儿就白白胖胖的。”
“那都多久之前了,能一样吗?”怎么这保镖是霸道总裁的作风啊,他望着沉朝有些发福的圆润的脸,觉得有点滑稽,“爸,你没必要对我好得像后爸一样。”
孟繁枝在一旁抿着嘴笑,这倒是个好思路,还没体验过带娃改嫁的剧情呢,想来也是个不错的戏码。
“这是什么话!不过确实,不管你是我亲儿子还是便宜儿子,都没什么影响,你和你妈最后都是我的!这个爹我是当定了。”
“讨厌!说什么呢你!”孟繁枝女士佯装恼怒地捶了下他的肩膀,“让你扮保镖,你在这当土匪呢。”
“老婆,我意思是...”沉朝立刻切换成忠犬模式,凑在妻子耳边嘀嘀咕咕,“哪怕当初你没同意嫁给我,我这辈子也不会放弃的,咱们迟早还是一家人,无非是时间问题。”
“好了好了,哪来这么多如果,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别耽误咱儿子休息。”她眼角泛起温柔的笑纹,“从最开始我就会选择你”这句话在唇边停留了几秒,又咽回去,十几年了,不用说他也会明白。
沉鸢在一旁看着他俩欲语还休地拉扯,心中涌起一股对家的怀想。
“爸,妈,我在学校真的挺好的,军训一点也不累,晚上还能看电影。”他说得的确都是实话,毕竟这个军训他的参与感仅限于海边拉练。
“你看,我就说儿子能吃苦。”沉朝闻言,欣慰又感慨,直接徒手开山竹,将那雪白饱满的果肉凑到他嘴边。
沉鸢心虚地皱皱鼻子,小声埋怨道:“我都这么大人了,别总把我当小孩看嘛,哪里还需要你们喂。”
话是这么说,却不妨碍嘴巴一口叼走甜美的山竹果肉。
这次住校本就是他强烈要求的,当初他爸妈都不相信他能住得下,现在可算是证明自已了。
孟繁枝边听边点头,利落地剥了两只蒜蓉小龙虾不由分说地塞进儿子嘴里。
“唔...我自己来!”沉鸢被塞了满口,支支吾吾地,“在这里隔着围栏站着吃像是探监。”
说完他满足地嚼啊嚼,
“瞧瞧你这嘴,晦气话张口就来。”孟繁枝腾出手捏了他一把,不小心蹭了他一脸蒜油。
“我错了我错了。”沉鸢笑着讨饶,顺势接过她的虾来自己剥。
保安老张正例行巡视至围栏附近,试图打击外卖员跨栏送餐,但却发现有辆保姆车一动不动停在路边,很是蹊跷。
他调亮手电筒,打算一探究竟。
司机小李正站在车边望风,远远望见穿着制服的人影逆光走近,他慌忙朝后打了个手势示警,可惜后面那几位正沉浸在温馨家庭伦理剧里,完全没注意到他。无奈之下他抬手打了个呼哨,前半截还像那么回事儿,随着气越来越短,倒是显现出驴叫的韵味。
这诡异的动静让老张更纳闷,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冲。
“执勤呢叔。”小李也不是吃素的,调整了下笑容,正了正领带,从车后分外客气地迎上去,“跟您打听个事儿,这学校走读生啥时候出来啊?”
趁着这空档,沉朝和孟繁枝立刻进入角色,装作饭后散步的恩爱夫妻,慢悠悠往反方向溜达。其实军训期间送点吃的也不算啥大事,但学校里偏偏有那么一两个他们避之不及的老熟人,撞见了总归是尴尬。
“这不陆续出来了。”老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在门口等。”
“嗨,这不是烟瘾上来了”小李展现出了惊人的临场发挥能力,摸出烟盒递上一支,“在校门口吞云吐雾影响多不好。”
老张笑呵呵地接过来,连夸好烟好烟,还顺带对先前那声怪异的口哨给予了艺术性的肯定,然而警惕性丝毫未减。
“哎呦我这记性!”小李突然一拍脑门,“说好让他在前面红绿灯等的。叔我先走了啊!”说完一溜烟把车开到了和沉朝他们约定好的接头地点。
老张凝视着远去的车影,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寻常,赶紧掏出手机:“喂喂,胡主任啊……”
沉鸢动作比他爸妈还快,一个矮身钻进了灌木丛,繁盛的枝叶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他的身形,篱笆上的月季轻轻摇曳,散发阵阵撩人香气。他屏息凝神,以躲猫猫的认真程度,注视着保安手电筒的光束渐行渐远,又目睹教导主任步履匆匆地走出校门,额角都有点冒汗。
“呼——”他这才长舒一口气,从花丛中钻出来,扑落身上沾到的花瓣,拉过一旁月季,像是吸猫薄荷一样嗅。
连鉴临近校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情形。
“沉鸢?”望着那个鬼鬼祟祟撅着屁股吸花的身影,他凭感觉喊了一嗓子。
“不会这么倒霉吧,还有别的值班老师吗?”沉鸢心里一紧,下意识又要藏,完全忘了现在还没有老师认识他。
“别躲了。”来人又补了一刀,
待对方走近,沉鸢才惊讶地发现是连鉴。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早就溜了吗?”
“确实。”如果以教室为起点,他们确实都算是离开了。
沉鸢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见自己鼓得像孕妇的肚子。
“呃...…”他赶忙把东西从肚子里掏出来,二话不说塞了一半给他,“我以为你是巡查老师呢,刚才爸妈来看我,带了不少吃的,既然你要回家不如给你得了,反正我也吃不完,放到明天就该坏了。”
连鉴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手上就多了一捧食物,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度。沉默在他们之间蹲了一会儿,走了,连鉴突然开口:“东西在我口袋里,帮我取出来。”
“什么啊?”沉鸢一脸茫然地把手伸进他的裤兜,隔着薄薄的布料只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不是这边的。”
“咳咳。”他把手缩回来,又探入另一边,心无旁骛地摸索着,最终掏出一团裹得严严实实的卫生纸。
“给你的。”
“不会是你擤鼻涕纸吧?”沉鸢狐疑地拆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可疑纸团,手突然停住了,一只棕色的知了猴儿蜷缩在里面,硬薄的壳露出一道缝,内里白得鲜明。
“这是……”他的声音因惊喜而微微发颤。
“我走了。”连鉴不等他回应便转身离去,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让人不快的泥土,洗了几遍手也没有弄干净,必须回家好好处理。
今天下午沉鸢追在他身后时,乐极生悲,把最后想要留着的那只迷彩知了弄丢了。
可以想象,他那蔫了吧唧、哀声叹气的样子会有多烦人,就像此刻这般。
“等等!真的很...”沉鸢的道谢被中途打断。
“少说这些肉麻的话。”连鉴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修长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之中。
“你最好了,连鉴!全天下第三好!我要说一辈子肉麻话给你,撒浪嘿呦~Je t'aime!”
看着那个近乎于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开心得像是喝了假酒,飘飘忽忽地转了半天,才飞回了宿舍里。
仰躺回自己的小床上,身体也是漂浮的,月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银色的光痕。床单上还残留着家里柔顺剂的味道,他突然觉得冷清。
老爸可能是好心办坏事,自己单独一个宿舍的滋味并不好。老妈端着长长美甲给自己剥虾的情形又浮现眼前,好笑又有带点儿感动。
眼眶发热发疼,努力眨了两下才缓解,转念想到被自己塞了一堆东西时连鉴的呆样,他又不免“扑哧”笑出声。
声音在寂静的寝室里蓦地炸开,倒把沉鸢唬了一跳。空无他人的宿舍里出现人声还真的挺诡异的,哪怕是自己的。但四周其实也不是阒寂无声,楼下花坛草木扶疏,虫鸣阵阵,偶尔还有几声青蛙的咕嘎声。
他安心了不少,用被子蒙上脑袋趴在床上望,那只知了已经开始爬到了纱窗顶部,嫩生生的肢体正一点点从棕色的外壳中挣脱。
月柔如水,沉鸢久久不睡,呆呆看着那只蝉一点点羽化。肉身和壳分离的时候,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这微小的生命在闪光灯下白得近乎透明,像雪做的。拍完照他才想起,太晚了,他应该睡了吧,明天给他看也不迟。
他也有点困了,渐渐蜕入轻盈的梦里,朦胧的眼光直至最后一刻还在注视着窗纱。
柔软的蝉浴在月光下,翅膀蜷曲着,肚腹颤抖着,很快会随着光阴流转化作乌黑。
“这才是,最特别的那只蝉。”
晚安,好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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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交换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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