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幻新隆接到委托的这户人家姓石下，女儿前段时间去世了。
石下先生看到了灵幻贴在路边的小广告，请他来降灵。
既是悲痛难以排解病急乱投医，给深深陷于低落的妻子个安慰，也是灵幻实在便宜。
灵幻经过小区保安的盘问，在高楼和绿化中转了几转，终于来到石下家门前。
门铃按第六次时，灵幻想起跟石下先生只约了今天下午，没约确切时间。
正要给他打电话，门忽然开了，开了门的女人看都没看灵幻一眼，怒气冲冲地往回走。
灵幻向屋内探看，发现地上摔了一片东西。
“房子隔音这么好啊。”
这么嘀咕着，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是不是越来越可笑了？降什么灵，不如你从这跳下去见静子！”
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石下先生绕过地上的杂物跑过来，麻烦他回去。灵幻点点头，在他关上门前说：
“按规矩订金是不退的哦，三日之内改主意了联系我，订单依旧成立。”
下一单在这附近街道。
梦原知予，念高二，偶然看到灵幻做的网页，看上去科学、专业又廉价，便联系他来驱邪除灵。
“我前些天晚上回家，看到一个人在楼顶。”
梦原在楼下接到灵幻，边带着他往家走边说明情况。
“她好像要跳楼的样子，我就过去跟她聊了聊，她说她工作的地方轻易就能拿到药，用不着这样死，情绪也很稳定。结果没几天，听说这附近有人自杀了，好像是她。”她用钥匙开门的手不住颤抖。“听说了之后我一直做噩梦，经常鬼压床，有时候白天平白就会掉眼泪、喘不过来气……”
灵幻觉得她是心病。
对某些事件的创伤应激，跟鬼没什么关系——这单能赚。
进了门，灵幻煞有介事地感知了一番，然后胸有成竹地使出了必杀技。
就是到处挥洒超市促销日抢购的买二送一的袋装盐。
把他豪迈的步伐、狂乱的动作看在眼里，梦原怯怯地问：“撒盐一定要这么花里胡哨吗？”
“姿态是第一要义，不帅气不管用。”
“原来如此。”
四天后，灵幻在自己的事务所里更新网页，石下先生联系了他。
“能不能把上次的订金当做这次的。”
“……”
最近生意挺冷清的，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三天期限已过，我工作也很多，现在又在很远的地方……不过！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体谅你们的遭遇，破例只收一半订金，下午就能赶过去！”
“好，麻烦你了。”
这次是石下女士的意思。
她坚持认为警方和法医判定的自杀结果不对，又实在找不到他杀的证据，即使一生要强不信邪，也只好求助于玄学。
屋中间空出一块地方，当中放了把椅子，灵幻端坐其上，聚气凝神。
窗帘已拉，灯都关了，椅子周围摆了一圈蜡烛，火苗摇曳着昏黄的光。
他闭上双眼，睁开眼，眸光变得柔和温润，声音也变成了女子的：
“妈妈，我从天国回来见你了。”
石下女士热泪盈眶。
“可我们都信佛啊。”
“啊……彼岸下面就是天国，我得穿过天国下到人间。”
“你刚当上了住院医师，做得好好的，怎么可以连遗书遗嘱都不给我留下，就这么走了……是谁杀了你？！告诉我！”
保持着清纯女大学生表情的灵幻额头冒汗，大脑高速运转。
医师……轻易就能拿到致命药物的地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妈妈，没有人杀我。”
“那就真是你自己……有事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跟你说……”
“让你吃饱穿暖，供你念书，你要什么我不给你？你怎么能这么任性！你是在报复我吗？”
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灵幻：“……”
灵幻不由看向墙角的方向，石下女士也随之看去。
灵位和骨灰坛就摆在那，黑白相片上笑容浅浅的女孩毫不在意地与他们对视。
“——时间到了！她说了什么？你们母女好好叙了旧了吧，我都能感到脸上干涸的泪痕了。”
灵幻感动地抹了抹脸，随即一跃而起，转头对旁边一脸灵魂出窍的石下先生正色道。
“这边更支持现金结尾款。”
刚出石下家门，灵幻收到一通电话，梦原打来的。
还是那回事，请他来，还说要加钱。
“一个人变了鬼，不去找他的亲友爱人，也不去仇人那里作祟，偏缠着你一个好心的陌生人？”灵幻说，“如果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你不必害怕成这样。更不必愧疚、痛惜于没能挽回她，她选择终结与你无关。你的未来还长，带着这份感伤，好好生活吧。”
坐到旁边的长椅上，望着脚下干净的地砖，砖缝钻出细弱的草叶，光亮的皮鞋尖映着叶影，灵幻拿着时暗时明的手机，里面传来梦原断断续续的啜泣。
……
“没留联系方式。”
梦原在前面给灵幻带路。
“她说我周末可以去附近的教堂找她。”
她指着耸立在独栋小楼间的十字架建筑。
“……”不是说信佛么。
看着近，又走了好几条街才到教堂附近，转过街角，这条比寻常的街道窄些，也冷清些。教堂就是随处可见的那种西式建筑。
“是真的不收费，以私人名义帮我吗？”
“啊。”
灵幻思绪游离，注意到门边石柱后，与旁边开满秋菊的花坛中，似乎有什么。
梦原退后半步跟着灵幻，他却过教堂门而不入，她疑惑着跟过去，差点被酒瓶绊倒。花坛里灿如朝阳的团团秋菊中，有朵银色的东西。
然而细看，却是一个人卧在花丛中。
菊的苦香混着发酵的果香的酒气。灵幻退后折返，进了教堂。
灵幻与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们搭话，了解到许多事。
石下静子的确就是梦原的心结。
给他们发名片推广业务时，随口问到门口花坛里的人，竟一个比一个有话说。
“那孩子父母意外去世了，被一对夫妻领养，结果那家第二年就怀了个男孩。”
“别这么说引人误会，其实那家人对他一视同仁，是那孩子太敏感多心了。”
“整日在街区晃荡不着家。爬高上楼顶，还有人见他从下水道出来过。还说自己是神……想是有些疯癫。”
“唉，好相貌，可是遗传了白化病，可惜了。”
……
梦原没跟过来，一直留在花坛边。
灵幻转过石柱，就见她双颊绯红，小声说着什么，她身侧的少年正听着。
“喂，那酒鬼，你还是未成年吧？哪个学校的？”
“这些酒不是我喝的，我只是在这睡午觉而已。”
“你叫什么名字？”
“未鬼。”
灵幻一愣。好像是未成年酒鬼的缩写……随便吧。
“听说石下静子自杀时你就在旁边。”
梦原闻言，悄悄起身挪到灵幻身旁。
灵幻对上了他的眼睛，白化病不至于虹膜都褪色吧。
这孩子在人们眼里毫无立足点和存在意义。
为了不至于被压垮，想象自己是不受人评判的神，来合理化那些可怕的事实，对悲欢苦乐得以免疫，逃避现实——
“我不是事实的神明，而是臆想的神明。我所知见都不过是器官给我的幻觉，那些我所以为的记忆不过是一个长梦，却被我信以为真。说不定是呢。”
心声被准确地说了出来，刚才他们在里面说的他居然都听见了吗？灵幻佯作镇定：“原来你也是超能力者。”
“还有一种可能，我是某个沉睡在宇宙深处的真正神明的幻梦。”
他不接灵幻的话，灵幻也不知道咋接他的话。
“让我见石下他们一面吧。”
被他笑眯眯地盯着，灵幻有些头皮发麻；自己还没跟他提石下的事。
约定当日，灵幻犹豫再三，叫来了影山茂夫。
“都说了师父，不要突然把我叫出来。”
没什么表情，温吞平凡的锅盖头少年语气平板地抱怨。
他穿着漆黑的学生制服，因为刚放学，肩上还挎着书包。
“待会儿注意一个银发的人。师父能力太强，不屑于留意那些能力平平的，所以让你这个同样水平的注意他。”
茂夫看灵幻一眼：“嗯。”
他们去找梦原。
等了许久，梦原顶着出奇清爽的仪容下楼来。灵幻迷惑于她也刚放学，哪来的时间捯饬的。
一同去石下家，刚好在石下家门口撞上未鬼。
门内石下先生正擦拭着骨灰坛，门铃响，他随手把坛子放案边去开门。
石下女士没有给客人看座摆茶的心情，任他们杵在那。
“有事说吧。”
灵幻瞥未鬼。
未鬼抬手向下一指。
“让本人来说吧。”
他指的位置，一人凭空出现，穿着静子下葬时穿的衣服。
石下先生扑通跪下了。
地板一颤，灵牌边缘的骨灰坛掉了下来，摔得粉碎。
石下女士因震惊而大张着嘴，被弥散开来的骨灰粉尘呛得连连咳嗽。
茂夫不了解前因后果，同梦原呆站着。
灵幻则觉得这绝对是他耍的什么把戏。
而渐渐认清身处何处后，静子空白的神色变为迷茫，她以为如果轮回，自己会下地狱。
待看到泪流满面的石下女士；
果然人间就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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