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一位本就疾病缠身的老人去世了。
他们的生命仿佛从未断过,眼睛从未失去,所以当下一无所有的现状更令他们无措。
面对滚滚而来的过去与失去,仪式有助于整理心情。
这位老人的死,本来属于她的家人和朋友,如今则属于所有人。所有从死中醒来,想要重拾面对生之勇气的人。
这场注定简陋的葬礼,也注定不能草草了事。
酷拉皮卡在清理族地期间,从土里掘出了遗留的陶器铁器,其中包括猎'枪,于是人们上山打猎、采集野菜,搭建灶台、洗漱铁锅,用陶罐里精心储藏至今未坏的种子播种,空闲便围在灵前诵读经文,建造等事还要延后。
无论大家做什么,都自动有了米佳的位置,但他很少参与集体。待在灵前,是因为那些横冲直撞的孩子到了附近也会被家长勒令安静,以及诵经声很催眠。
他几乎是昼夜颠倒地睡,一天一半以上时间都在睡觉。
不知道过了几天,尸体开始有味道了。人们拉尸体去山上的坟地埋葬。
临时搭建的停灵的棚子拆了,米佳被刺眼的太阳晃醒。
以祭司扎鲁申为首的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走远,隐没在林间。
酷拉皮卡和其他几人都招呼米佳过去。
他爬起来,往那边走了两步就停下了,任太阳晒了会儿,他眼睛有些不舒服,便走到最近的树荫下。
四下无人,除了远处的一些孩子,他目光落于树干,其间干裂的缝隙中有蚂蚁在行走。虽然看上去像胡碰乱撞,它们应该也有自己的队列。
“你在笑什么?”
一个女孩从繁茂的树冠往下探出头来。
是娜依杰卡。
她不胖不瘦,有双不大不小的闪亮的眼睛,五官说不出哪里不好,组成了一张不出错更不出众的脸,金发像玉米须一样在空中飘荡。
她的面孔唤起米佳诸多晦暗回忆。
后期他连祭司父亲家门都进不去的那几年,她极力说服父母,让他得以睡在她家后院的空牛棚里。
他们几乎没说过几句话。
那时她比他大一岁,比他发育得高大,身上总带着股粮食的味道。
现在,他像从前那样仰望树上的她。
她还一如他几近遗忘的往昔记忆中一般,温良柔和、天真烂漫。
“你怎么在这,娜沙?”
她仔细地打量他,几下爬下树。
她身高与别的十来岁女孩相当,不到米佳胸口,得仰着脸看他。
米佳蹲了下来。娜沙走近,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
有了穿梭时空能力后,内部的骨骼生长、血液更替,还有内脏的氧化和衰竭与常人无异,躯体外层的时间不变,因此米佳看着还年轻。
近距离观察这张带着熟悉特征的陌生的脸,这双有着相同颜色的神采截然不同的眼睛……娜沙困惑又挪不开眼,看着他血色淡薄的嘴唇开合。
“怎么不去给你姥姥送葬?”
她停止了好奇的欣赏,反制他的提问。
“你回答我,我就回答你。你为什么笑?”
“因为幸福。”
见她用怀疑的眼光看自己,米佳说:“我有不幸福的理由吗?”
娜沙还真想不到。
“你的回答呢?”
“我阿妈不让我跟男孩说。”
她犹豫,但没犹豫多久。
“我告诉你,你不许跟别人说。”
“好。”
“我来月经啦。”
米佳一愣。还有这样的风俗么。
他全然没注意,因为当年他不来月经也哪都不许进。
“那你用什么?爬树没关系吗?”
“不就一直都是布条里缝的草木灰嘛。爬树又有什么的。”娜沙好奇。“我们不见这段时间你都干什么了?应允了你祈愿的神长什么样?”
“那天的事你记得多少?”
“几乎不记得了,记忆模糊成一片,但有种非常非常不好的感觉,然后这场噩梦醒来,我家还有别的房子真的都消失了……忽然大家都欢迎你了。”
“我本来也讨人喜欢啊。”
“可你一直都没笑,刚刚才自己一个人笑了,大家居然也喜欢你?”娜沙发现他神情有变,“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啊。”
米佳摇头。
“我的记忆居然模糊得比你还多。”
竟然忘了自己以前是多尴尬的存在。
“不过情有可原,毕竟十四……”
“十六年了。”
酷拉皮卡拨开重重树枝,示意他来一下。
看样子不是葬礼的事。
米佳跟过去,果然,卡佳是对库洛洛放心不下,但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应该去杀了他。”
“只要你们眼睛还值钱,没了他还有别人为利而来。”
“因为赎回全族性命他出了力?”
“我主要不想你有事。训练全族有抵抗任何人入侵的能力,多少享受一段时间和亲人朋友的团聚再去。”
米佳勾起脖子上的蓝石晃晃。
“里面还剩些零头,足够雇顶级杀手让他余生都应接不暇了,就怕他被追杀时也安排人来这里。所以你要去的时候再来拿吧。”
“你同意我杀他?”
“我刚才的话听起来像在维护他吗?”米佳皱眉。“我从来不觉得杀了他就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了。审判之前都要看其先决条件和行为意图。当然,你要是把他的所有零件都削掉喂给他吃,养在瓮里十年八年再放狗把他撕碎,我会觉得稍微有点过了。”
“那么具体吗?”酷拉皮卡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是稍微吗?”
“嗯……”
酷拉皮卡笑道:“你肯定想过那么干。”
米佳与他笑了阵,转而说起。
“那晚安卡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嗯?”
“窟卢塔人不能与神交易,是我们祖先做交易的条件。”
“只有蓝石持有者能跟神交易两次。”
酷拉皮卡想起来了。那时他满心盘算怎么说服米佳,没能深究。
安卡说的那些深想不大妙,但有必要弄清楚。
“交易后我还看见她了,现在是哪去了?”
世界回到未融合的状态,米佳所在世界时间是过去了的,所以库洛洛确实破产了。
盗贼的极意那页书上的字符都变成了灰色。
交易过程中,还有之后神都没有一点出现的迹象。
安卡出族地去找库洛洛。
如果因果托生于这个世界,那只能是他。
安卡是镇静的。在见证米佳祈祷赎回全族之际,它忽然产生了一个猜想。
找库洛洛验证的却不是那个新猜想,毕竟它还心存幻想库洛洛真是因果,祂会现身以某种形式与他了结因果。
一见到库洛洛,它就觉得应该是想错了。
库洛洛不明白它在失望什么,他也有很多疑问。
“你没找到祂?”
安卡固然在思考,可她一心二用不成问题,库洛洛认为她之所以不回答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不大能言说明白是一方面,跟他的问法也有关。
他问得更具体:“米佳跟神有某种关系?”
安卡看他一眼。这人是有点悟性的。
它的反应多少给了库洛洛些提示:“米佳就是祂?”
安卡露出了难解的表情,点头又摇头。
酷拉皮卡他们忙于重建家园,孩子都在帮忙,只有米佳游手好闲,但没人说他。
他在族地边缘狭长的山谷里借着一线天光找有意思的石头,迎面撞见一条狼似的黑狗。
“蓝石借我。”
米佳歪头。
“变换个形态而已,不用那么稀奇吧?”
“你怎么知道窟卢塔祖先的交易内容?”
既然省不了一番解释,安卡甩甩耳朵,坐下了。
“我还奇怪你们这代人怎么都不知道百年前用族运跟神交易避世之所的事。”
……
原来父亲愁眉不解是因为预见诅咒将会在这一代应验。
他回忆曾经和父亲的相处,父亲一天比一天暴躁、焦虑、态度冰冷有了原因。
祭典前夕父亲大发脾气,叫他滚出村子,于是他没心没肺地躲到族地外的高岗上睡觉。
想到他愤怒强硬的脸、痛苦濒死的脸,米佳理解了他的恐惧和惶然,还有无能为力的怯懦,他对自己,或许也不是毫无感情的。
安卡抻着脖子端详蓝石。
米佳放的高度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它站起来要把头低得很下,坐着要仰脖。
上面失去了迪卢木多的刻字。
证明他们回到自己的命运里去了,摆脱了有关于米佳的因果,不会像库洛洛一样破产。
它深深俯头,鼻尖贴在上面,尝试略过那些金银,感应物质以外的东西。
里面没有因果的记忆。
不是感应不到,而是实在没有。安卡再三确认了。
在这个可能里,及川彻是因果,迪卢木多理应也是因果。
迪卢木多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恢复记忆的样子。
记忆消失,没被取回,验证了安卡的新猜想——
因果早已被祂从宇宙所有世界抹杀了,就像从未存在过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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