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稀落,林木散发着潮湿的清香。
火药、禽类连同烂泥的沼泽气味依稀从记忆之海泛上鼻端。
在被读取灵魂时,一瞬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对选择了这边,安卡感到失职,因为其中没有理性分析、利益权衡或者什么深谋远虑,完全只是一念的触动和不忍。可是她不后悔。
“对不起,我……”
她注意到自己身处陌生山林。是他撂下最上,带着自己跳转了世界。
“你做得很好了。”
他的手落在安卡头上,揉揉她的头发,摸摸她的脸。
安卡轻轻回蹭。
感觉……这个他有点像那个他了。
温柔可亲的那方面,不是毁天灭地抹杀一切那方面。
“你不打算完成神堕,然后传位给最上了么。”
“在考虑,反正随时可以回去。”
安卡点点头,忍不住又问。
“在你眼里,那些算怎么回事呢?”
他终究没说什么,默默想着安卡无法揣测的事。
四野静谧,腿短的安卡落后半步,裙摆被露水打湿,他在前面,偶尔透过茂林空隙望向夜空的侧影,恍惚与米佳重合了似的。
“米佳他……为什么跟人说那些没必要的谎?”
“排解敌意。”
安卡懂了。
窟卢塔族人的态度转变米佳非常理解,那也是他想要的,但还是厌恶。娜沙的态度算是比较一致的。
用欺骗的形式排解不合理的厌恶感造成的敌意,同时他习惯了自我伪装,对别人的瞩目和窥探感到不适。
“假如你真的选择神堕,那就需要你自我畏惧,难道能有意地培养出这股对自己和神座的畏惧和厌恶吗?”
他朝安卡偏过头,清亮目光让她没说的那句话也暴露无遗:为了培养这份自我畏惧,你是否要做出那种可能里一样的事,折磨因果和他周围的人……甚至就是为此来了这个世界。
以前的他,倒不会给安卡这种被看透所思所想似的无所遁形之感。
他没有回应,安卡也就不再问。
如此安安静静地散了会儿步,安卡多少平复了心境,前方隐隐传来铲土倒水的声音。
愈往前,搅和泥水的声音就越清晰。
即使没有优良的夜视能力,月也把这个夜晚照得很亮,能清楚地看到那片空地上,一个穿土棕黄工服的长发女子在挖坑、调配泥水,漆黑的坑边有个黑色道服、盘着道士发髻的男子被五花大绑着。
既然碰上了,安卡想去问问怎么回事,需不需要帮忙,但他好像没看到似的,一点停步或绕道的意思都没有,径直从近旁穿过。
“两位施主留步!”
被绑的男子看到黑天树林掩映中,一大一小两个移动的人影。
“帮忙报个警!”
女子也注意到了他们,见不来碍事,照旧努力挖坑。
安卡犹豫地瞥过去,顿住脚,他仍不停往前走。
“不管吗?”
“你历练得善良了。”
“还好意思说。”安卡问她越走越远的神明大人,“能救就随手救了吧。”
“他是因果。”
安卡小跑跟上。
继续散步,无论身后多大动静都一概无视。
其实对米佳最后的做法,安卡多少能明白,不过有些纷杂想法,说不清道不明,无法捋顺成条条疑问。
刚想问他,如果他们不拯救米佳,事情又会如何,忽听身后一连串脚步声。
穿道服的还被绑着,跑过来了。
穿工服的拎着铁锹在追。
绕着他与安卡,两个人一追一逃地绕圈。
被圈住了便只好停步,他不出手干预,就那么等着。
眼见女子从头上跳过去抓人,安卡烦了,一把抓住跑动中的男子的脖领,另一手架住女子砸下的铁锹,统统甩一边去。
女子及时松了锹,站在原地对着安卡纳闷。
“诶?好凶的娃儿……”
男子调整身姿,堪堪躲过铁锹,在草丛前站住了,喘着气,寻思着,果然深夜山里出现的不能是什么普通市民。
当目光略过怪力小姑娘,看到一旁的高个子,他为之一怔。
“你是什么人?”
安卡横迈一步挡住他视线。
“不是人,是神——死神。”
反正他看上去也没心情理因果的样子。
“今晚来收他的。”她给那呆呵呵的女子指人,“你接着埋吧。”
一听就是鬼扯,但对方显然有自己的思考和思路:“这里是中国,怎么洋神来管?”
“换个说法就是阎王。”安卡真不想解释这个。
“哦。”女子歪头,“可我就是埋他一天,让他没法参加明天的比试,不是要杀他。”
“……”
“我叫王也。”
安卡的个头显然挡不住谁,王也不觉蹙起眉头,盯着她身后那个人。
“你叫什么?”
“冯宝儿。”
“没问你。”
王也要用目光网住他似的。
他淡然回以目光,倒让王也默默错开了视线交汇,却没从他身上挪开。
“未业。”
“哪有人叫这名的?”冯宝儿抠脑壳,“对了,他不是人,是阎王来的。”
安卡不知道她脑子里转的是哪两个字:“大概取自未了的业孽。”
其实是因为上个世界首字是未,名则惯例是业。实际没有安卡以为的那个意义。他也懒得解释。
“这样啊……也闲聊够了。”
冯宝儿冲王也走去。
“你也别盯着人家瞅个没完了,过来让我埋。”
王也回神,不得不跑起来,三绕两绕,逃到了未业身后。
“相见即是缘,今晚都见两次了,”算上了他漠视而过那次,“烦请帮个忙。”
王也左右看不出未业有何能耐,不过能支使的动那个怪力小姑娘也够了。
即使安卡不阻止,冯宝儿到未业面前也没动手。她对阎王怀有莫名的敬意,也是天然的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冒犯他。
安卡十分想把王也扯出来,但未业容他躲自己身后,她也不好干什么,就蹲在旁边,盯着冯宝儿有无异动,并冷冷问王也:“她不过不让你去参加那个比试,你一定要去吗?”
王也眨眨眼:“有个要见的人,有些要说的话,倒也不是一定。”
“那改天见改天说不就成了。”
王也颇识时务地应和:“我改天。”
冯宝儿摇头:“不成,他骗我咋办,还是得埋。”
未业:“我会看住他。”
“成。”
冯宝儿扛起铁锹往回走。
“要是骗我,我就回来把阎王和他的小鬼一块埋咯。”
安卡愣住,小鬼是说我?
王也对冯宝儿不假思索信了未业有些惊奇。
不知道在她是不是看出这个奇怪存在的玄机所在。
“帮忙解开。”
王也靠近未业,扭过身,让他一眼就能看到自己手臂后的绳结。
未业提着绳结:“所以你会害得我也被埋吗?”
“不能不能。”
“拿什么保证?”
“节操。”
“我要钱。”
“……”
王也震惊回身。
亏他长了张不缺钱的脸。
“我一届穷道士,为了省钱睡树上才被人偷袭绑了……”
“真的?”
“真的。”
起码一大半是真的,另一半是白天在比试中弄伤了人,被对方的爱慕者撵上了树。
“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真可怜。”
“要是可怜我就让我借宿一夜呗。”王也随口说。
“我也没有。”
“带着孩子还没住的地儿,该换我可怜你了。”
“我不是他孩子。”安卡澄清。
“是妹妹?”
“没血缘。”
安卡站起,离开。
“时候到了我再来找你。”
见他们聊得有来有回,她不明确未业是个什么想法,或许他需要跟因果相处再做决定。
王也忽然察觉安卡不是早熟的平常孩子,她与未业的相处平等、留有余地,非有年岁的成熟之人无法做到。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未业只给王也解了绳子,问:“你真没有钱给我?”
话里听不出对钱的渴望怎么还一直要……王也活动着肩膀,挠挠本就糟乱的脑袋。
“钱我是真没有,但可以帮你找到住的地方。”
“不是帮我,我救了你,这是你应该做的。”
“……”
王也还记得这人对自己见死不救了一次。
头一次遇见这种人,讲理又难缠,礼貌又不客气。
“好好,跟我走吧,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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