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天师府提供的住处,王也就睡了过去,梦里都是铁锹。
次日清晨醒来,外面末日一般刮风下雨。
凌晨时他模糊感知到有雨,没想到这么大。
本想不比试,总可以在场外蹲人。这么大雨,比试估计要取消了。
而且昨晚带回来的那个人,他好像下雨之前就没在屋子里。像是海市蜃楼,这会儿蒸发了。
看不透来路,应当是人,感觉却像是什么精怪,但不见有什么奇特能量。天道里没有他的命格,也不排斥他。怪事。
这雨也怪,按天象,今天该是个艳阳天。
王也躺在潮湿的空气里,准备等雨小点好去厨房找吃的。
雨声单调不变,有时听着像大车开过,如果不是被褥潮湿,室内凉阴阴的,应该会很催眠。
雨大概不会小了。王也翻身下床,袖子遮头出了门。
厨房雾气蒸腾,差点没看到角落的人影。
没法不注意到,他本身也长着张令人忍不住一看再看的脸。
好像也不是白化病,月光下看着相当惊心动魄,像搁浅的海妖。在这光线充足而满含湿度的白日里,看着还算正常,但稳定中又透出古怪,漂浮又沉着。
“干嘛呢?”
未业头向忙碌于蒸屉之间的道士们偏了下,很明显,在看他们蒸馒头。
“昨晚你睡觉了吗?”
王也身上淋湿了一些,未业身边没伞,衣服是干的。
“睡不惯木板床?”
“不是,因为屋子里你的味道很重。”
王也心虚地眯起眼睛,悄悄抬起袖子想闻,默默嘀咕:“我睡前洗过……”
“不是臭味,是你的味道,人的味道。”未业看都没看他,随口说,“就像树的味道,雨水的味道一样。”
“……你难道不是人吗?”
“姑且是这个宇宙所有世界的神。”
“哈哈。”王也敷衍地笑了两声。
这样倒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无论如何对他卜算都没有结果,也不会招致反噬,因为是高于这个世界的一片虚无……然而他没法相信。
“那我的味道又会影响神的什么判断?”
未业终于从蒸屉转向他,那是一种回答的眼神,淡漠而深切,仿佛他老早就该知道答案。
能跟我有什么关系,王也想,就算有也不会是好事。
“你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龙虎山上,有要去的地方吗?没有就下山吧,这地方没什么热闹可看。”
“其实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你失去了关于我的记忆。”
“你认错人了。”王也往下山路一指。“要走路在那边。”
未业仍蹲在那,瞥了眼挂着水帘的门。
“怎么也得等雨停。”
“我去给你化缘雨衣。”
他就去问那边的道士,忽然感觉衣角被扯住。
未业还没完全起身,仗着手长脚长拉住了有些距离的王也。
王也低头,他攥着自己衣角,仰视的眼睛本是清亮冰冷的,此刻无端有了几分仰赖意味。
雨不停就赶人走可能有点过了,王也正犯难,却听他说。
“让我走了你会后悔的。想象一下你恢复记忆了会多愧对于我?”
“……”都是幻觉。
王也抽出自己的衣角。
“谁会去想象那种根本没可能发生的事?!”
人看着脸皮那么薄,却总能煞有其事地说瞎话。
“照你说的,都不记得我还后悔什么?”
“很多。”
“多个鬼!你认识我,那我在哪座山修行?给你提示,武——”
“五指山。”
“我看着像是会得罪佛祖的吗?武当山。让你一个字都蒙不对。”
“我们的相识本也不在那些。”未业摊手。“你的道心、对时间的理解也就这种程度了。”
“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都清清楚楚……我跟你说什么都没用,随便你吧,你跟着我又能如何,没有的就是没有。”
“那我就跟着你了。”
“……”好像被他绕进去了。
王也无奈甩甩身上空荡的道服。
“我真的没钱,你缠着我没用。”
“我缠着你……”
未业好像被这个词启发了,又像是觉得王也的说法存疑。
“那也是因为你需要我。”
王也一愣,荒谬地笑了。
“需要你什么?”
未业也笑,倒显得事实多么不言自明似的。
跟他犟这些实在没意思,王也努力平心静气:“你还挺有趣的,但你这种武断和自信真让人受不了。”
“原来你喜欢我自卑吗?那我哭咯。”
未业扭开头,抬手遮住眼睛,笑意也从唇边褪去,玩笑中似乎有些认真。
他的回答全都有股难以言明的诚实,让王也觉得至少他真的相信自己说的。
“不是,你不用让我喜欢……”
他拿下手,当然没哭,回头一脸:这你也信?
这我也信……不用恢复那莫须有的记忆,王也已懊悔得要命。
未业有些歉意:“别失望,改天我会给你好好演的。”
“……”
这人竟然能在不着调方面让我毫无还手之力——或许师父面对我就是这种心情?王也忽然发现自己比自以为的还要不孝。
馒头出锅的时候,罗天大醮的主办人员找来,告诉王也比试顺延到明天。
明天……难缠的对手,更难缠的对手的爱慕者们,要埋他的女人,还有这场不在预料中的雨,好像都在告诉他放弃那个打算,现在却又有了机会。
王也捏着下巴琢磨,隐约感觉忘记了什么。
直到闻到近在咫尺的面香,他比兜还空的胃被唤醒,抽搐起来。
未业拿着两个馒头,中间撕开夹了咸菜,举在他面前。
“啊,谢谢。”王也拿了一个,另一个也塞了过来,“你等了半天居然不吃吗?”
“你说不说,说什么,他的选择都不会变。”
“说什么?还是在玩答案之书含糊其辞那套?”
“张楚岚在这个世上,就算在你们这个圈层的权重也没你以为的那么大。”
说话间,未业拿馒头的手在王也胳膊上抹了两下。
王也反应过来他在拿自己擦手,往旁挪了两步。
“你究竟是……冲着什么来的?”
“都说了,你。”未业向前一步,“我在等你恢复记忆。”
王也不说话了,吃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我回武当山你也跟来?”
话说他高铁的返程票是来时买好的,算差了这场雨,得改签了。
“你难道要和我坐同一趟高铁吗?”
“我会沿着铁道跟过去。”
“你是真的身无分文啊?”王也傻在原地,“就用腿走?不是开玩笑?”
“嗯。不然呢?”他轻描淡写,“从这去武当山也就三百五公里。”
妄想症加偏执狂……王也在不敢置信中啃完剩下的馒头,然后在对昨晚向他求救的悔恨中还算镇定地开口:“你亲人在哪?”
“那种东西谁会有啊。”
“谁都会有。你当自己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吗?”
“所有世界都是身为宇宙的我的一部分。但显现在你面前的这个‘我’,可以算是凭空出现在这。”
未业正经解释起来。
“而且来这个世界,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穿过世界壁垒,因为要带着安卡。以往都是把一个世界的我抹消,再在另一个世界重现。就像剪切和粘贴。”
“……”果然是个疯子。
王也长叹一声,反手揪住他领子。
“跟我下趟山。”
送去医院也没钱治他的脑子,还是送他去山下派出所,或许警察能找到他的监护人,反正今天闲得发霉。
雨小了。他们满脚泥水地到了派出所。
未业问也不问,十分配合。
民警查询到的信息:学籍、医保、户口、银行账户……未业都没有,就只是一个法律承认的自然人而已。
他正好成年了,有民事行为能力,派出所不会收留他。
王也杵在警卫亭前举棋不定,偶尔回头看一眼未业,他在用手接从亭檐落下来的雨滴。
趁他不注意把他扔下就跑?
他像是没挨过饿的样子,肯定有自己的活法。
但正常一个人怎么会除了名字什么都没有?
这样一个人还就盯上了自己。
带回武当山,给师父看看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收不收他吧。
可又没钱给他买票。
王也将黑发抓得更乱,放弃地叹道:“也不用改签了,退票吧。”
“真好。”
王也将信将疑地回头;
他那双银白的瞳仁带着霜草叶上的露水般湿润透明的笑意,短暂而不可捉摸。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准备带我一起走回去。”
他真的知道,是从退票听出来的吧。
王也忽然觉得这个决定有点丢人,具体又说不清。
“你这次也很快就爱上我了。”
王也血压有些许升高。
“反悔了,不管了。”
未业闻言,松开手指放掉了掌心的一汪雨水,转过身正对他,**的指尖压在唇上,表示会止言,同时低顺眼睫;
而下一刻,直视王也的双眼则戏谑地向他表明,他刚才是多么尽责地给出了请求原谅的神色。
王也恍惚了一下,忽感难安的危险。
“假如,”他迟疑地延续未业的无稽之谈,“我恢复了记忆,你是想干嘛?”
“彻底删除那些记忆。”
“……”真就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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