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兄,改日在约!”
“闻兄,过几日便是在下生辰,届……届时闻兄可一定要赏脸啊!”
“闻兄……”
曲水流觞,品诗罚盏。
小宴结束,众人面上不觉带了些许醉意,不得不说,这个时代文人聚会最是能增进交流,走出固定的交际圈子,不同于来时的默默无闻,这会儿已经陆续有人过来同时卿告别,相约来日。
时卿笑着一一回应,就在两兄弟准备离去之时,不远处一声轻唤止住了二人的脚步。
“闻公子!”
小榭外,时卿回头,只见人群中,一袭交白色鹤氅的俊美少年正快步上前,双手抱拳躬身一礼后一脸歉然道:
“闻公子,方才多有得罪之处,江浔在此代王兄给公子赔个不是,还望闻公子海涵!”
“江兄客气!”
时卿同样微微颔首。
话说自入席以来,时卿还是第一次认真看向眼前这位名声斐然的少年俊才。
有着江氏玉郎之称,眼前少年无疑是极好看的,不同于时煜的不羁风流,时卿的眉目清隽,眼前这位少年容貌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昳丽,真正的芝兰玉树之姿,略显单薄的身形裹在厚重的鹤裘下,非但没有折损对方的丝毫风姿,反倒给人以说不出的气质。
眉间三分纤薄,七分坚忍。
如皑皑白雪中簇然而生的寒梅,带着一种极致的清绝。
好看的人时卿见过不少,可气质惊艳到这般地步的,还是第一次。
“江兄客气了,今日之事,时卿相信并非江公子本意。”微怔了片刻后,时卿同样拱手一礼道。
倒不是信任对方的人品,不过是没必要罢了,江氏玉郎之才,无人可以否认,也不是一次科举能决定什么地。何况观对方今日行径,非是那等急于沽名,不善隐忍之人。
听到对方的话,江浔似是有些微讶,秀丽的眉宇不觉舒展了些许,脚步自然的随在二人身侧,一边走一边低声解释道:
“闻公子,王兄方才并非刻意针对,因着一些过往情顾,王兄一直以为江某是受有心人针对方才错失榜首之位……”
“当然便是如此,今日王兄方才行为亦有不妥之处。”
对对方口中的并非刻意时卿不置可否。
不过过往纠纷,时卿很快想起,这次的副考官其中一位姓原,跟对方曾借住过的原将军府,是同一姓氏。
时卿心道,能被这般怀疑,想来两家关系还算亲近。本朝解试虽是糊名,但一个人的文风短期内是不会改变太多地。
对方有此想法也是正常,时卿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看着眼前的少年,都道当初“借名”之事乃原二公子自作主张,原将军夫妇为人忠厚,对此亦是痛心疾首,也曾数次大庭广众之下斥责二子,对这个“养子”更是百般补偿。江公子虽已经搬离府上,二者间却并无太多龌龊,如今看来,传闻果然不过传闻罢了……
没有管时卿听后如何揣测,江浔面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意: “今日见闻公子如此高才,方才知晓我等实在坐井观天,见识浅薄,其实王兄他也……”
话音未落,王二公子已经换好衣裳追了过来,先是急匆匆看了眼好友,不像是被时卿这个“苦主”欺负了,这才有些别扭地冲时卿拱了拱手,眉间桀骜之色略减:
“闻公子,今日之事是王某误会了,你虽诗文上灵性有所不足,不过这解元之名,也还算担地起!”
时卿:“………”
“王二公子说笑了!”
真是谢谢了,时卿无语,不过看对方这模样,倒也不像是会继续找麻烦的样子。
王二郎轻哼一声:
“闻时卿是吧,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别看今日那晋………”离开之际,王二公子似是要说什么,却被一旁的江浔轻轻摇头制止。
回去的路上,时煜今日好似格外沉默。一路上借着小憩的功夫,目光不停在对面堂弟身上游戈,直到时卿忍不住放下手中薄册,抬眼正对着对方头来的视线:
“堂兄今日是怎么了?”
“咳咳……没……没什么!”被抓包的时煜轻咳了两声,忙不迭地移开了视线。一直到临下车时,时卿方才听对方带着些低沉道:
“四弟,其实今日之前,对四弟你的解元之位堂兄我其实并不如何服气,甚至还曾想过不过是运气使然。”面对时卿转头看过来的目光,时煜微红着脸,难得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不过………四弟你是真的很厉害,很多东西,我压根想都想不到。”
而眼前的比他还小两岁的堂弟,却能由古及今,思维之广,出口的疏策连几位贵人都不吝称赞。
不得不说,这一刻,从小被奉为天才的时煜难得有些挫败。半趴在梨木小案上,微微下垂的杏眼怔怔地看着一处。
“不过人各有长罢了。”将手中的清茶递过,对面坐着的时卿微微扬眉,语气带着些微狭道:
“想来便是给弟弟我一辈子的时间,怕是也做不出如堂兄那般富有灵性雅趣的诗文!”
“那倒也是!”说到喜欢的诗词,时煜倒是精神了许多,将手中菊花清茶一饮而尽。缓过神儿后,时煜看着对面的堂弟难得有些可惜道:
“堂弟你这诗文其实也还可以,就是辞令平仄上过于严谨了些,反倒少了些洒脱意趣。要是这方面能进益一些,那简直就完美了,我敢说今日便是再多人,包括那江家玉郎,风头也盖不过堂弟你!”
时煜说着还点了点头,语气极为笃定。
合上手中的书册,时卿不由微耸了耸肩:“没办法,这方面,弟弟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工科狗,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方面早已经习惯了。
“什么啊!四弟你分明没放在心上!”时煜忍不住噗嗤一笑。
马车内,很快复又传来少年清脆的说笑声。
看着眉眼很快恢复轻快的堂兄,时卿心下不由莞尔,心道其实这般也没什么不好!
一个事事几近完备之人,最易被奉上神坛,可这样于当事人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起码经此一役,日后便是他诗文上有所欠缺,旁人也不会去过多质疑他的学问。
轻手将手中的书册合上,时卿心道,于他而言,这就已经足够。
***
自那日过后,府上陆续而来的邀约愈发多了起来,连王二公子,都别别扭扭地发了好几次帖子给他,时卿倒也不似往日那般推拒,一时间倒也交到了几位聊地来的友人,其中不乏官宦子弟。
几次下来,时卿手上消息也跟着灵通了起来。同那日他所听到的一样,流患这个烫手山芋最后果然交到了萧珩手中,连同他当日文会所言也小范围流传了出去。
涉及边境,朝中有远见之人并不算少,起码时卿目前所知,边境已经有商队陆续购进羊毛等物,现在还只是小范围,想来一旦有所成效,加码只是时间问题。
不得不说,听到这个消息,时卿不由松了口气。
想来他近日的好人缘,跟这个也不乏关系。
寒露过后,很快便是霜降。
京城内,陆续已经换上了冬装。
等待中,转眼又是一月过去,南边已经有一月未曾传来消息,常日里的邸报上亦无太多可取信息,哪怕自信于自身计策,时卿难得有些急躁了起来。
晌午时分,陪着自家爹娘用过午膳后,时卿复又独自一人来到书房。
书案旁,缓缓燃烧的松萝碳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时卿披着一身加厚版的狐皮氅衣坐在案前,看着手中雕刻着南天竹纹路的紫檀书签陷入了沉思。
透过闪烁着明黄色火焰的烛台,只见眼前洁白的宣纸上,很快多了一个个连成一片的图案,里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一切顺利,勿忧!”
南天竹亦有平安之意。
摩擦着手中的素笺,时卿心下不免复杂,没想到三年后,同好友的第一次联系,竟然只是一封平安书。
这是一月前,萧珩南下半月之后,过来看诊的那位周老大夫送来的。夹杂在对方特意给出的一本食养的古籍之中。
自解试那日过后,那位周老大夫同闻爹便迅速熟识了起来。
他当日猜测的没有错,这位老大夫确实是自家小伙伴特意安排的人不错。
能将消息传过来,起码这几年,自家小伙伴手上还是有些人的,按理来说他该高兴才是,可既然能传消息过来,如今却是整整一月,了无音讯。
摩擦着手中的竹签,时卿不由暗叹当今的狠心。
萧珩不过十五岁的少年,便是身后再多侍卫,然匪患何时危险,尤其如今南方多地受灾,聚起流民无数,诚然派遣皇子亲自过去,能够彰显朝廷诚意,然前头年长的两位皇子可都还在呢!
论威望,论人脉,哪个不吊打初出茅庐的三殿下。
何况就他所知,阿珩连习武都是私下里,明面上还只是武力值一般的少年。
其实时卿更怕的是,有人会趁乱做些什么,没准还真有提前消灭竞争对手的打算呢!
思及此,一连半月,时卿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导致一旁的时煜还以为自家堂弟这是压力太大了。一日午后散学,还特意找过来,重重拍了拍自家堂弟的肩膀:
“四弟大可不用这般担心,你当日不过出了主意罢了。是否决定施行,又如何实施是朝廷的决定。何况本朝自太祖时期,便不曾以言问罪!”
“放心吧,四弟不会出事地!”
“三哥,弟弟知晓!”
合上手中的书册,对着自家堂兄担忧的目光,时卿只能勉强笑笑,这一点他自是明白,若不然他那日也不会冒险献策。
回到房间,正对着眼前的铜镜,时卿不由摸了摸自己的眼下依稀可见的青黑,话说他这段时间,表现地这般明显吗?连素来迟钝的三堂兄都能发现端倪,怪不得最近自家老爹出门儿的次数显著降低了许多,阿娘最近亲自下厨的次数也多了不少。
这般想着,时卿很快强制自己恢复作息。
一旁暗戳戳观察的闻爹不由松了口气,复又观察了几日确定自家儿子无事方才如往常般应邀出门。
冬至这日,杨氏早早来到小厨房,亲自将剁好的虾仁,菌菇夹杂着各色时蔬一一拌匀,包进提前准备好的五颜六色饺子皮中。时卿跟明宜也在一旁打着下手。可一直到案上都险些排满了,左等右等却不见自家老爹的身影。
揉了揉有些干瘪的小肚子,穿着一身降罗色小狐皮领小袄,扎着双髻的明宜小姑娘难得有些不满地鼓了鼓嘴,朝着外间不断张望着:“阿爹是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要知道按照往常,这一日一家子可都要一起下手地,这也算二房这个小家历年的传统了。一旁的时卿有些担忧,阿爹向来重视这些,在这种日子,少有迟到更别说缺席的时候。
想到这里,时卿这阵子本就不宁的心绪愈发不安了起来,当即便起身道:“阿娘,儿子带人出去找……”
只找字还未说出口,小院外,便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时卿不由松了口气,暗叹近日实在过于敏感了些。
晚间,一家子围坐在圆木桌前,趁着阿娘还在厨房里忙活,时卿还是忍不住拽了拽自家阿爹的袖口,小声询问道: “阿爹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而且看起来心事重重地?是出了什么事吗?”
“出事倒不至于……”
闻二爷忙摇了摇头,习惯性地将这大半日的疑虑压在心里,原本不打算多说什么,可想着自家儿子的敏锐。闻仲淮思忱了片刻,到底还是低头对着自家儿子低声道:
“嗐,今日你爹跟几个朋友在望江楼吃酒,谁曾想临出门儿时竟然凑巧遇上了几位贵人!”
想到当日情景,背靠在椅背上,闻二爷还是忍不住灌了一大杯茶水:
“儿子,咱们家什么情况你也晓得,多少年没得进益,常日里别说那些宗室老王爷们了,连有些权势的勋贵老亲都不再搭理地。今日你爹我原本想请个礼就走,没成想人家竟然真开口问了,还把你爹我叫去楼上听了出戏!”
“听戏?”时卿疑惑道。
闻二爷点头。
不提当时的闻仲淮如何一头雾水,不过这人早年到底是见过些市面地,再是懵逼,言语还算爽快,又不刻意逢迎,总之这场戏听的还算愉快。
“那位老王爷临走前,还说你爹我这人很是有趣,说是下次听戏还叫着你爹我……”
有趣?逗小孩儿呢!
把玩着手中的环佩,闻仲淮忍不住轻嗤一声。早早经历家业衰落,人情冷暖,这幅说辞对于闻二爷却是半点不信!心知对这些真正的贵人而言,一旦没有价值,那是丁点儿眼神儿都不会分给你。
那位虽是个闲散王爷,辈分却是不低,如今还算有些份量,闻仲淮实在想不通,他究竟是哪里被这位看在眼里。
莫不是家里的钟表暴露了,不可能啊!闻仲淮当即摇头否掉,不同于音乐盒,这个可是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一手打磨制作地。
家里除了儿子,连絮娘都不晓地那东西的真正作用!
“你说儿子!”思索良久,闻二爷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这才转头看向一脸沉思状一的自家儿子:
“咱们家如今能有什么能被人看在眼里的!”
抬头迎上自家阿爹的目光,时卿心下抖然一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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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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