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之前，朝中曾因人手不足，自地方调令过来一批官员，想来舅舅便是那时调回京城的吧！”从怀中掏出素帕轻拭着手上的残汁，不顾面前之人陡然僵硬的脸色，时卿兀自看着来人浅笑着道：
“说来自大舅调令回京至今，时日也该不算短了，府中却还未曾收到消息。外甥早前还以为是舅舅并不愿同家中交往，倒是没想到，舅母倒是对阿姐倒是了解地很……”
这语气委实算不得好听，被一小辈变着法子的阴阳怪气，张氏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最后只能强忍着怒气咬牙道：
“卿哥儿误会了，这一家子刚回到京城，府上正是忙乱，自是要好生收拾一番，你大舅舅也是不愿意叨扰大妹妹………”
“卿哥儿人不在朝中，消息却是灵通地紧。”
“舅母过奖！”
试探了地瞅了眼前这位眉眼疏淡的外甥一眼，比之方才尚还带着的漫不经心，张氏细长的吊稍眼中此刻眼中倒是多了几分慎重。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自家这个外甥儿过来，她可从未提过老爷如今的官职，眼前这人如今却好似已经什么都知晓了一般。余光瞅了眼一旁还在怔愣着的大姑子。张大舅妈心下不由暗道，怪不得都说这个外甥是个顶顶聪明的人物，如今瞧着也是有几分道理地。
这般想着，张氏倒是没有早前那般不情愿了，许是知晓这个外甥并非是个好相与地。张大舅娘没有在从时卿这里入手，而是转过身来，一脸热络地拉起了自家妹子的手，眉眼生笑道：“大妹妹，莫怪我这张嘴方才唐突，只是方才，嫂子实在是也忍不住跟妹妹你说句掏心窝子地。
”咱们宜姐儿自是个好姑娘不错，可大妹妹你要想想，如今结亲自是要看门第，卿哥儿如今还未入仕，妹夫又是如此，你大哥近两年来每每提起此事，没有不担忧地。”
紧扣着自家妹子的手，张氏半坐在花梨木狐裘暖榻上，拉着杨氏一副推心置腹地模样道：“大妹妹，你知道的，你大哥这人虽不爱说话，却是个实打实地实诚人，这些年虽联系地少了，心下却无时不惦记着你这个亲妹子………”
“这不柏哥儿如今已经年过二十，如今又有了举人的身份，老爷却至今也未曾为其相看………”
话都说到这里，用意实在太明显不过。时卿微微蹙眉，心下不置可否。
不大的房间内，一时倒是安静了下来。思及对方的条件，杨氏心下自是有所意动，刚想说什么，转头却见自家儿子已经熟练地剥起了桃仁儿。
刚褪好的核皮被随意丢入燃烧着的炭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虽面上瞧不出什么，然熟知时卿性情的杨氏却瞬间明白了儿子的不喜。
出于对儿子的信任，几乎没有犹豫地，杨氏笑着将手从对方手中抽了出来：“并非妹妹对柏哥儿有意见，只宜姐儿的婚事，到底还要看我家二爷的打算！”
说着复又为难道：
“我家官人的脾气嫂子也是知晓地，若是趁他不在私自定下了，怕是回来要闹翻了不成！”
话虽如此，可精明如张氏，哪里不晓得对方的推拖之意，原以为十拿九稳地事儿却被这般拒绝，还是涉及自家宝贝儿子，张氏当下脸上便拉了下来，说话也带着几分惯常的不客气来：
“嫂子知晓大妹妹眼光高，可再是如何也该瞧家里现状才是，听说府上大姐儿早前便是嫁了个贫寒学子，至今还没取中进士，我家柏哥儿便是再如何，如今也是官宦世家，早前更是蒙陛下看中，谋了个礼部郎中的缺儿，自各个儿又有举人的功名，不比外头那些不知五六的人家强上太多……”
这话说来倒是有几分道理，只看大姑娘早前的婚事，伯府如今的境况可见一般，可想到对方今日过来的目的，还有方才过于热切的态度，雕木软榻上，杨氏仍是缓缓摇了摇头，一副温顺至极的模样淡笑道：
“还是要看宜姐儿他爹的意思。”
看出对方当真是真想拒绝，而非是在拿矫，张大舅母脸色骤然难看了起来。
也不看自个儿嫁的是什么破落户，这儿子刚出了点儿头，就敢嫌弃起她们杨家来了。
眼见一行仅有的两个目的都未达到，不多时，张大舅母便急冲冲地起身离去，临走还不忘冷哼一声，放话道：“我倒要瞧瞧，大妹妹前挑万选，倒是能给宜姐儿挑个什么人家？”
勉强客气地送走来人，待房间内只余母子二人时，杨氏面上笑意却是瞬间落了下来。
门外守着的丹菊小心翼翼地上前，将壶中的暖茶重新换过。
时卿见状不好，忙上前轻捏着肩膀浅声宽慰道：
“阿娘，反正常日里联系地也不多，若是阿娘实在不喜，便当个普通亲戚处着就是了！””
看着眼前的儿子，杨氏下意识摇了摇头： “阿娘没事，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十多年未见，你舅母这利落的性子倒还是一点未变。”
也不知大哥他……
不过经过今日，怕是大哥愈发不愿意上门了吧！
思及过往，杨氏忍不住有些愁绪，反应过来时已经重新将案上绣到一半的绣帕拿在手中。
到底放心不下自家阿娘，趁着这会儿时间还早，时卿索性从抽屉里抽了本杂记看了起来。
午后时分，外头雪还在簌簌下着，不多时，窗外复又是一片霜白。不知过了多久，绣框中，一个约莫成人巴掌大小，留着一头雪白色卷毛，通体蓬松，尾巴却是极其短小的小奶狗活灵活现。
良久，就在时卿以为自家阿娘不会开口时，却听自家阿娘微不可闻道：“卿哥儿，你舅舅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果然，阿娘方才并非刚才表现地全然不在意，将手中书册轻轻合上，时卿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方才缓声道：
“儿子只知道，三个月前，朝中临时抽调了一批官员南下，为此倒是空出不少位置来，舅舅一家估摸着就是那时回来地。”
不得不说，他这个舅舅运道倒是不错，也能抓住机会，若不然古代地方官员想要调入京城谈何容易。
时卿之所以知道的这般清楚，盖因调去的这些远赴江南的人接地正是自家好友的班。
纺织处利益之大，朝中自是不少人都想分上一杯，尤其如今正值寒冬，正是羊绒利润最大的时候，这些人自是不愿有半分耽搁，可以说从发出调令新任官员进京述职，最多不足一月之期……
也就是说，从入京到现在，起码已经有将近两个月，可这般长的时间，府上却连个拜帖都无。可见对方原本并不打算同府上过多亲近，口中兄妹之情更是掺了太多水分。
至于近日为何突然拜访？估摸着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吧！
想着对方方才几乎掩饰不住的打算。时卿忍不住摇头，怪不得敢开口教他带着入席。原来是自觉可以拿捏于他。
一个十几年未曾见过的表兄自是可有可无，可亲姐夫总归不能视而不见？
本朝举子不出意外很难绶官不错，可若有身份贵重之人举荐，自是不可一概而论。
为着表哥，舅母也是一番苦心了，也不知那位便宜舅舅如何想法？
心思百转间，时卿已经将对方来意摸的七七八八。
时卿复又忍不住看向一旁的阿娘，果然，自家阿娘素来带着几分温婉的面容上此刻却无端多了些许冷寒之色。
杨氏本就不笨，虽不似时卿猜到原委，却也差不了多少。一想到自家亲兄长回京后这般长时间不曾主动上门儿，一来便要来想方设法的拿捏自己的一双儿女，便不由悲从中来，握着绣针的手不由颤抖了起来。
涉及阿娘的血亲，时卿这个当儿子的也不好说些什么，方才隐晦的提醒已经是极限，只沉默着陪在一旁。好在许是方才已经有所预料，甚至这十几年来的种种，杨氏亦非毫无所觉。一时情绪激荡过后，倒是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只面上不免多了些许晦暗之色。
素手轻抚着手上还未绣完的小衣。
除去对兄长的失望外，不得不说，早前大嫂的话无疑戳中了杨氏的痛楚。
过了年，宜姐儿已经十七岁，可这婚事却是至今未曾定下。虽说有了小小年纪便声名不菲的解元弟弟，作为长姐的明宜可挑选对余地到底多了不少，可时卿到底未曾真正入仕，便是再有才华，短时间内也很难看到回报。
何况未来之事，瞬息万变，少时了了，大而未佳者数不胜数，府上又是这般光景，真想挑个有前途的读书人家，怕也只能如大房一般，在低上一些的人家中择选。
可一想到隔壁大姐儿，杨氏却是如何也狠不下心来，教女儿来受这份罪。可如他们这般门楣相近的勋贵人家，多年闲散下来，子孙大多陋习加身，一时压根难找出个俱全地。
玩世不恭还算好的，小小年纪房里的通房丫鬟不说遍地，却也委实不少，自家女儿自己知晓，最是个洒脱明快的性子，素来不喜麻烦，等闲连针线都不愿动上一动，自小更是未曾受过妾室的苦楚，若是有朝一日陷入内宅斗争之中，只要一想，杨氏便心中生悸。
这一刻，杨氏心下不由有些懊悔，这些年对女儿过于宽纵了些。
时卿倒是并不晓得自家阿娘心中的复杂心思，见自家阿娘脸色不好只以为受方才的影响，心下对于突然冒出来的舅舅一家，心下愈发无感了起来………
至于阿姐，十几岁的小姑娘，若非今日被人提醒，时卿此前脑海中压根儿没多这根弦来。
下午闻二爷回来，从一众丫鬟们口中东拉西凑地拼出此事，当即就要炸了，衣裳上落下的雪都没来的及清理，便急匆匆地大步迈进内室。
房间内，母子二人这会儿正忙各地，杨氏手上依旧絮着针线，时卿则是坐在靠窗的地方安静地看书。只这份宁静，很快便被一声突兀的沉音打破：
“絮娘，下午明宜他舅家那事儿，我可不同意！”
“咱们明宜可决计不能嫁到这种人家！”
瞧都没瞧一旁的时卿一眼，闻二爷一回来便直奔自家夫人处，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便直接了当道。
窗边，时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手上的书册何时划下都没发觉。
果然，涉及到自家阿姐，他爹是真勇啊！
杨氏：“………”
深吸了一口气，虽说早就没这心思，可瞧自家官人这惟恐不及的模样，杨氏心下仍忍不住一梗。
那到底是她娘家，难不成到了自家官人眼中，竟成了龙潭虎穴不成？
其实要闻二爷说，其实还真没差别，杨家大爷，早前还像个人，对底下妹妹也算爱护，可这一朝入仕，没用的姐妹连面子情都难过的去，生怕他这勋贵糟驳伯府污了这位的清名。
就看这些年送来的节礼，也就絮娘心软，总是想方设法给这些人找理由。
都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种人家，怕是跟他大哥一样，身上的血都是凉地，他是疯了才叫宜姐儿嫁过去。
所以这会儿便是自家夫人再生气，闻二爷愣是没低下半点头来。杨氏这会儿简直要气笑了，当下冷声道： “难不成，二爷眼中，妾身竟是这般不值得信任，会将宜姐儿终身之事儿置之不顾？”
一旁的时卿忙不跌地给自家阿爹使眼色，可惜这会儿明显上头的闻爹愣是半点没瞧见，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若是旁的还好，涉及娘家，这么些年，自家夫人总带着些几分自欺欺人，又是宝贝女儿，闻仲淮自然半点风险都不敢留。
时卿也是这会儿方才发现，自家阿爹竟然是喝了酒地，连面上都带着三分红意，只方才离得远未曾发觉罢了。
眼看自家阿娘怒气值简直要冲破天际，没办法，时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狠狠拽了拽对方的袖口：
“阿爹，阿娘早前已经拒绝了！”
“哈～”
还在絮絮念念拉足仇恨的闻二爷登时愣在了原地。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半响，瞅了眼气上头的媳妇，还有一旁半捂着脸，从指缝中偷偷瞧着的儿子，闻二爷这才痛苦地捂住了脸，从刚才的亢奋中回过神儿来。
可惜，这会儿意识到不对已经晚了。
时卿发誓，它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自家阿娘生这般大的气过，案上素来宝贵不已的绣框不知何时已经重重砸落在地，连他想抢救一番都不可得，就算他这会儿不停强调自家老爹喝醉了也没能减轻对方半分的怒气：
也不知是气地还是旁的，杨氏素来温婉的眉眼间不觉带了些红意，连伏在身侧的手都带着些许颤抖。
意识到不对，闻二爷可谓滑跪的速度极快，可仍挡不住自家夫人升腾的怒气。只听来人冷哼一声，重重在这人身上拧了一把，那力道，时卿这个旁观者都觉得疼极了。
“二爷倒是气性大的很，总觉得我这当娘的亏待了他家宝贝女儿，也不瞧瞧咱们宜姐儿如今不上不下都是怪了谁？”
话音刚落，时卿心下陡然一跳，想去组织已经来不及。
人一生气，总归会口不择言，时卿心知，先是舅家，又有阿爹，今天自家阿娘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大了，若非如此，以阿娘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些话地。
时卿下意识看向自家阿爹，果然方才还一脸严肃地自家阿爹不觉低下了头，愣愣地看着湘绣着紫色祥云纹的绸锦鞋面，神色不明。
“阿爹，阿娘她……”
时卿眉心一跳，下意识想要上前，杨氏也陡然从方才的情绪中反应了过来，红着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官人。
二人小心翼翼地走进。
然而下一秒，时卿却见原本正在“沮丧的自家老爹突然抬起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夫人，儿子，放心吧，很快就不会了！”
“儿子，你就放心吧！老爹出马嗝～哈哈哈！”
时卿：“……”
“杨氏：“………”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眼中同时闪过些许凝重，杨氏更是忧心忡忡：
话说相公（老爹）不会被刺激大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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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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