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烬野把自己摔在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像条被捞上岸的咸鱼。教导处那一个小时简直是精神酷刑,虽然……虽然最后那煎饼果子确实挺香。他烦躁地抓了把蓝黑色的头发,右耳那枚银钉在昏暗的床头灯下泛着冷光。筒子楼隔音差得要命,隔壁酒鬼张强又在骂骂咧咧摔东西,楼道里不知道谁家的小孩在哭嚎。
操!这破地方!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点洗衣粉和淡淡汗味的枕头里,试图屏蔽那些噪音。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教导处小会议室里的画面:谢临松那工整到变态的解题步骤,那瓶拧开盖的豆奶,还有自己打的那个小得可怜的对钩……以及那句该死的“**…先吃。吃完,讲题。**”
这哑巴书呆子……到底想干什么?!住他家?补习?送吃的?他图什么?!许烬野越想越乱,一股无名火混着说不清的烦躁在胸腔里拱。他猛地坐起身,抓起枕头边的旧手机,屏幕裂得像蜘蛛网。微信置顶(什么时候被置顶的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崭新的银环蓝天头像安静地躺着,朋友圈依旧是一片纯白,“仅三天可见”。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想发点什么过去骂人,又觉得傻逼。最终只是烦躁地把手机扔回枕头边,发出“咚”一声闷响。
去他妈的!睡觉!
许烬野重新躺倒,拉过薄被蒙住头,强迫自己闭眼。
就在他意识开始模糊,快要沉入混沌边缘时——
“叩、叩、叩。”
三声极其克制、却又异常清晰的敲门声,像冰锥一样扎破了他刚酝酿出来的一点睡意。
许烬野猛地睁开眼,爱琴海蓝的瞳孔在黑暗中瞬间清明。
操!又是谁?!大半夜的!李奶奶送馒头也不是这个点啊?!
他烦躁地低咒一声,掀开被子坐起来。隔壁张强的骂声停了,楼道里小孩的哭嚎也消失了,只剩下这突兀的敲门声,规律得让人心头发毛。
不会是……那哑巴吧?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随即被他掐灭。不可能!这都几点了!谢临松那种作息规律的学霸,这个点早该在他那个虽然破但还算清净的筒子楼里刷题了!
敲门声又响了三下,依旧不急不缓,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坚持。
许烬野心里那点不安被点燃,瞬间烧成了警惕的怒火。他赤着脚跳下床,老旧的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一把拉开卧室门,冲到客厅(其实也就是个放着一张旧桌子和一把瘸腿椅子的过道),隔着那扇昨天才被谢临松换上的、崭新却冰冷的防盗门,压低声音吼道:
“谁?!大半夜敲什么敲?!找死啊?!”
门外沉默了一瞬。
然后,一个清冷、平静、此刻在深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的声音,穿透了薄薄的门板,稳稳地砸在许烬野紧绷的神经上:
“**我。**”
许烬野:“……”
操!操!操!
真是他!谢临松!
一股被愚弄的暴怒直冲天灵盖!许烬野一把拉开防盗门上的猫眼盖,凑上去往外看。
楼道里声控灯昏黄的光线下,谢临松的身影清晰得刺眼。他没穿校服,换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和一条深色运动裤,身形依旧挺拔。但让许烬野瞳孔地震的是——谢临松脚边,放着东西!
一个半旧的、深蓝色的、鼓鼓囊囊的旅行袋!
一个塞得满满当当、棱角分明的深蓝色双肩包!
还有……一个用绳子捆扎好的、看起来死沉死沉的纸箱?!
许烬野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早上那句石破天惊的“住你家”瞬间回响,震得他耳膜生疼!他妈的!这哑巴书呆子……是来真的?!不是说说而已?!他真搬过来了?!还他妈是深更半夜?!
“谢临松你他妈有病啊?!”许烬野猛地拉开门,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劈了叉,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大半夜的你搞什么鬼?!你这些东西是什么?!”
门外的冷空气混合着楼道特有的霉味涌进来。谢临松站在门口,背着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小痣在昏黄的光线下清晰可见。他深黑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炸毛的许烬野,仿佛没看见对方只穿着背心短裤、赤着脚、头发乱翘的狼狈样子。
他没有解释“是什么”,只是极其自然地向旁边让开半步,露出了身后地上那堆家当,然后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语气,清晰地吐出了那句许烬野最不想听到的话:
“**以后,我住这。**”
五个字。清晰,笃定,不容置疑。仿佛在宣布一条物理定律。
许烬野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都发黑!他指着地上那堆东西,手指都在抖:
“住这?!你他妈开什么国际玩笑?!谢临松!你看看我这狗窝!巴掌大的地方!放个屁都能熏醒自己!你往哪儿住?!打地铺都嫌挤!滚!带着你的东西滚回去!”
他吼得声嘶力竭,隔壁张强的门似乎响了一下,但没开。许烬野顾不上,他现在只想把这半夜扰民还异想天开的哑巴书呆子连同他的破烂一起扔下楼!
谢临松对他的咆哮置若罔闻。他甚至没看地上那堆行李,目光依旧锁着许烬野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和闪烁的蓝眸。在许烬野吼完“滚回去”后,他沉默了两秒,然后,极其自然地弯下腰。
他没去拎那个看起来最重的旅行袋,也没碰那个塞满书的双肩包。
他伸手,精准地拎起了……那个捆扎好的、看起来死沉死沉的纸箱!
许烬野甚至能听到他发力时,手臂肌肉绷紧的细微声响和骨节的轻响。
然后,在许烬野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谢临松就那么单手(!)拎着那个看起来至少有几十斤重的纸箱,像拎着一袋棉花似的,极其轻松地、一步就迈过了门槛!
他高大的身影瞬间挤进了狭小的玄关,带着外面夜晚的凉气和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气息。许烬野被他逼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后背差点撞到墙。
谢临松没理会他的后退,目光在狭小的客厅(过道)里快速扫视了一圈——旧桌子,瘸腿椅子,空空荡荡的墙角。然后,他目标明确地,拎着那个沉重的纸箱,径直走向客厅最里面、靠近许烬野卧室门的那一小块稍微宽敞点的墙角空地。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
纸箱被他稳稳地、甚至带着点“安家落户”意味地,放在了墙角。
灰尘被震得飘起来,在昏黄的灯光下飞舞。
做完这一切,谢临松才直起身,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他转过身,深黑色的眼眸看向还僵在门口、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许烬野,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吐出的字眼清晰而自然,仿佛在问“晚饭吃了没”:
“**…哪睡?**”
许烬野:“……”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CPU彻底烧干了!他看着墙角那个像碉堡一样杵着的纸箱,再看看谢临松那张写满了“我搬完了,下一步呢”的冰山脸,最后看看自己这巴掌大的、除了床连张沙发都没有的破屋子……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像潮水般淹没了他。打?打不过。骂?骂不动。扔?看谢临松单手拎箱子的架势,他怀疑自己才是被扔出去的那个!
操!
许烬野猛地抬手捂住脸,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绝望的、近乎崩溃的哀嚎:“……操啊!!”
***
许烬野的“狗窝”里,空气凝固得像块冰。
唯一的单人床上,许烬野裹着薄被,背对着外面,像只缩进壳里的愤怒蜗牛,只留给世界一个散发着“生人勿近”怨念的后脑勺。
床下,地板上。
谢临松正动作利索地铺着一张……深蓝色的、看起来厚实又干净的瑜伽垫?旁边,还放着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薄毯和一个……颈椎枕?!
许烬野虽然背对着,但耳朵竖得老高。他听到垫子铺开的窸窣声,听到毯子抖开的轻响……操!这哑巴书呆子装备还挺齐全!连瑜伽垫都自备了?!他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谢临松铺好“床铺”,动作极轻地坐下。瑜伽垫很薄,地板很硬,但他坐得依旧腰背笔直,像棵扎根的石松。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充满了另一个人的存在感——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沉稳的呼吸声,还有那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许烬野感觉后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他猛地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把被子拉得更高,几乎盖住整个头。可即使这样,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谢临松就在几步之外,呼吸可闻。
死寂。
只有隔壁张强隐约的鼾声和老旧冰箱压缩机沉闷的嗡鸣。
许烬野睁着眼睛,瞪着面前斑驳脱落的墙皮。脑子里乱成一锅煮沸的粥:教导处的煎饼果子,练习卷上那个小对钩,墙角那个沉重的纸箱,还有身下这张吱呀作响、此刻却显得格外珍贵的单人床……以及床下那个沉默的、强大的、不容拒绝的入侵者。
操!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许烬野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烦躁地在被子里蹬了下腿,床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吵?**” 床下,谢临松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许烬野浑身一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爱琴海蓝的瞳孔在黑暗中燃着火星,压低声音吼道:“吵你个头!你他妈躺这儿才最吵!呼吸都吵!赶紧给老子滚!”
谢临松没被他的怒火吓退。他坐在深蓝色的瑜伽垫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微微仰头看着床上炸毛的许烬野。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和左眼角下方那颗安静的小痣。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深黑色的眼眸在夜里显得更加幽深,像不见底的寒潭。他沉默地看着许烬野,过了几秒,才极其缓慢地、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
“**…习惯。**”
习惯?习惯什么?!习惯他呼吸吵?!还是习惯睡地板?!
许烬野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两个字噎得差点背过气去!他张了张嘴,想继续骂,却发现所有的愤怒在这诡异的平静和这两个字面前,都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无力又憋屈。
他瞪着谢临松,谢临松也平静地看着他。
黑暗里,两人的目光无声地交锋。一个满是暴躁和无处发泄的怨气,一个沉静得如同亘古不变的深海。
最终,许烬野败下阵来。他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倒回床上,拉起被子再次蒙住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认命:
“……操!随便你!爱睡不睡!……别他妈呼吸那么大声!”
吼完这句,他死死闭上眼睛,像具挺尸一样一动不动,用全身的意志力屏蔽床下那个巨大的存在源。
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
谢临松依旧靠着墙坐着,目光落在床上那个裹成茧、散发着强烈“别惹我”气息的身影上。深黑色的眼眸里,那层坚冰似乎彻底消融,只剩下一种近乎温顺的沉静。他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呼吸放得更轻、更缓,几乎微不可闻。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许烬野以为自己会睁眼到天亮时,床下传来极其细微的动静。是布料摩擦的声音,很轻。
许烬野耳朵动了动,屏住呼吸。
接着,他听到谢临松似乎躺下了,动作很轻,连垫子都没发出太大声音。然后是拉毯子的窸窣声。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两道呼吸声。一道是他自己有些紊乱和刻意压制的,另一道……平缓,悠长,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节奏感。
操……这哑巴……睡着了?这么快?!在地板上?!许烬野觉得不可思议。他悄悄地把被子拉下一点,露出一只眼睛,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偷偷朝床下瞄去。
昏暗的光线下,谢临松侧身躺在深蓝色的瑜伽垫上,薄毯盖到胸口。他面朝着床的方向,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冷白的皮肤在夜色里像细腻的瓷器,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安静地伏着。他的睡颜出乎意料的平和,甚至带着点少年人少有的温顺,完全没了白日里的冷峻和压迫感。呼吸均匀悠长,像静谧的湖面。
许烬野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看着他左眼角下方那颗清晰的小痣,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
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暴躁和怨气,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过,奇异地、一点一点地……平息了下去。
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攥紧的拳头也无意识地松开。眼皮开始发沉,意识像沉入温暖的水流,被那平稳的呼吸声牵引着,滑向黑暗的深处。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一个模糊的念头滑过许烬野混沌的脑海:
这地板……好像……也没那么硬?
***
后半夜。
许烬野睡得很沉,但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小时候空荡荡的房子,一会儿是火锅店飞溅的红油,一会儿是教导处赵明远严厉的脸,最后定格在墙角那个沉重的纸箱上。
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面朝外。一条胳膊垂了下来,搭在了床沿外,指尖几乎要碰到地板。
床下,谢临松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依旧保持着侧卧的姿势,眼睛在黑暗中睁开,深黑色的瞳孔清明无比,没有丝毫睡意。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床上沉睡的许烬野。
许烬野眉头微蹙着,蓝黑色的碎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嘟着,褪去了白天的尖锐和防备,显得有点稚气的委屈。那条垂下的手臂,手腕纤细,骨骼清晰。
谢临松的目光落在那截裸露的手腕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抬起自己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薄茧。指尖在离许烬野垂下的指尖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没有触碰。
只是悬停在那里。
黑暗中,时间仿佛凝固。只有两道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起一丝极淡的灰白。
谢临松才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手。他重新闭上眼睛,将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自己的下巴。
呼吸依旧平稳悠长。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深夜的一个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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