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天刚蒙蒙亮,闷热的空气就黏糊糊地糊上来。许烬野眼皮动了动,醒了。后背还贴着个滚烫的人形火炉,谢临松的手臂依旧横在他腰上,箍得死紧,呼吸沉沉的喷在他后颈。
热,是真热。汗都闷出来了。
许烬野小心翼翼地把那条铁臂挪开,动作轻得像拆弹。谢临松睡得很沉,眉头微微蹙着,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昏暗的光线下很安静。许烬野盯着他看了几秒,爱琴海蓝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只是伸手把他滑下去的薄被往上拉了拉,盖住那截露出来的冷白肩膀。
他轻手轻脚爬起来,套上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没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灰蓝光线,摸到桌边。桌上还放着昨晚谢临松买的那袋包子,凉透了,油都凝住了。
许烬野皱了皱眉,抓起钥匙和那几张红票子,悄无声息地开门溜了出去。
清晨的街道稍微凉快一点,但空气还是闷。他熟门熟路地拐到街角那家新开的“好味”早餐店。这家店贵是贵点,但东西看着干净。他看了看价目表,咬咬牙,要了两份鲜肉小馄饨,一份加了虾仁的,一份加了紫菜的。又买了两个刚炸出来的、金灿灿的油条,两个煮得刚刚好的茶叶蛋。
拎着热乎乎的早餐回到筒子楼,谢临松还没醒。许烬野把早餐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拿出那张裂屏的旧手机,想了想,还是撕了张纸,用那支缠胶带的铅笔潦草地写:
**早饭在这。**
**我去工作了。**
写完,压在装馄饨的打包盒下面。他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沉睡的身影,目光扫过那人无名指上和自己同款的素圈银戒,喉结动了动,没再停留,转身带上门走了。
***
“艺境”画室里冷气开得足,一走进去,身上的汗瞬间就收了。许烬野把背包甩在自己常坐的那个角落画架旁,从里面摸出一个干巴巴的、硬邦邦的馒头——那是昨天中午画室管饭他没吃完省下的。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就着凉水,一口一口啃着那个冷馒头。馒头渣有点剌嗓子,但他吃得面无表情。爱琴海蓝的瞳孔没什么焦点地看着面前空白的画纸。
啃完馒头,他拿起缠满胶带的旧耳机塞进耳朵,点开那首循环了无数遍的《悬溺》。前奏的钢琴声流水一样淌出来,瞬间隔绝了画室里早起学生的低语和铅笔沙沙声。
他拿起一支削尖的炭笔,深吸一口气,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专注。笔尖落在纸上,几乎没有犹豫,流畅肯定的线条迅速勾勒出一个男人侧卧的轮廓——动态慵懒,肌肉线条流畅有力,光影在他笔下被分割得干净利落。他画得很快,也很投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和耳机里的旋律。
“烬野哥!” 路亭逸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穿透了耳机里的音乐。
许烬野笔尖一顿,没抬头,只是把耳机摘下一只,挂在脖子上。“嗯?”
路亭逸抱着自己的画板蹭过来,小脸有点苦:“那个…就是昨天那个躺姿,我…我画的感觉好僵啊,像块木头…” 他把画板递到许烬野面前。
许烬野扫了一眼。确实,路亭逸把模特画得太紧张了,肌肉绷着,动态生硬。他放下自己的炭笔,接过路亭逸的铅笔,在画纸上虚虚地划了几条线:“动态线。放松。这里,”他用笔尖点了点模特腰臀连接处的转折,“是支点,重心在这。其他地方,松。” 说着,他在路亭逸画的人体腰部位置,利落地加了几根流畅的辅助线,又用擦笔把几处过于僵硬的肌肉线条揉得虚化了一些。
“哦哦!懂了!”路亭逸眼睛一亮,赶紧点头,“是这里用力,其他地方要跟着‘软’下去,对吧?”
“嗯。”许烬野把铅笔还给他,示意他自己改。他重新拿起自己的炭笔,准备继续画自己的。刚戴上耳机,旁边又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许老师!” 是画室里一个挺活跃的女生,扎着高马尾,眼睛亮亮的。她凑过来,目光好奇地落在许烬野左手无名指那枚素圈银戒上,“咦?许老师,你这戒指…好好看啊!是…是戴在这根手指上的吗?” 她指了指自己的无名指,眼神里带着点八卦的探究。
画室角落里几个学生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许烬野的动作顿住了。他下意识地蜷了一下左手,那枚冰凉的金属圈硌在指根。爱琴海蓝的瞳孔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自在,但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抬眼看了那女生一眼,声音不高,带着点刚啃完冷馒头的干涩,却异常清晰,没什么波澜:
“嗯。和男朋友戴的。”
“……”
空气安静了一瞬。
路亭逸刚拿起铅笔的手停在半空,嘴巴微微张着,一脸“我听到了什么?”的震惊。周围几个偷听的学生也瞬间瞪大了眼睛,互相交换着“卧槽?”的眼神。
高马尾女生显然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直接的回答,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兴奋和八卦之光:“哇!真的吗?!许老师你有男朋友了?!谁啊谁啊?帅不帅?也是画画的吗?是咱们学校的吗?”
许烬野被她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有点烦。他皱了皱眉,没回答,只是重新把耳机戴好,拿起炭笔,语气冷淡:“画画。”
意思很明显:别问了,干活。
女生被噎了一下,有点讪讪的,但眼里八卦的火苗还在熊熊燃烧。她还想再问,被旁边的路亭逸悄悄拉了一下袖子,使了个眼色。女生这才吐了吐舌头,抱着画板一步三回头地挪开了。
路亭逸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小脸因为激动有点红:“烬野哥…你…你真说啦?” 他指的是谢临松。
许烬野没看他,专注地在自己的画纸上加深阴影,炭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过了几秒,他才从鼻子里哼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路亭逸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和那枚在灯光下闪着微光的银戒,心里默默给松哥点了根蜡——哦不,点了束花!松哥牛逼!野哥居然当众承认了!
许烬野没管旁边路亭逸丰富的内心戏。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画面上。但左手无名指上那圈金属的存在感,似乎比刚才更强了。耳机里的《悬溺》循环到了副歌,缠绵又带着点绝望的旋律,莫名地和他此刻的心情有点重合。
承认了。就这么说出来了。
有点冲动,但…好像也没什么。
反正…是真的。
他抿了抿唇,炭笔的力道重了几分,在纸上划出浓重的阴影。
***
时间在铅笔的沙沙声和空调的凉风中溜走。临近中午,画室里的人少了一些,都去吃午饭了。
许烬野还在画。他面前那个侧卧的男人体已经基本完成,光影塑造得极其扎实,肌肉的松弛感和重量感扑面而来。鹤余桉不知什么时候溜达过来,站在他身后看了半天,摸着下巴直点头:“啧啧,这功底,真是老天爷赏饭吃还追着喂…烬野啊,下午给你换个复杂点的组合?”
“嗯。”许烬野应了一声,放下炭笔,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他这才感觉胃里空得有点发慌。早上那个冷馒头早就消化完了。
他起身,准备去倒杯水,顺便想想中午啃点什么干粮对付一下。刚走到饮水机旁,画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股外面滚烫的空气裹挟着熟悉的脚步声涌了进来。
许烬野端着水杯回头,爱琴海蓝的瞳孔瞬间定住。
谢临松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穿着那件洗得透薄的灰色T恤,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冷白的额角,深黑色的眼眸精准地穿过画室,落在他身上。他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好味”logo的保温袋?
画室里还没走的学生都好奇地看过来。
谢临松像是没看到那些目光,径直朝着许烬野走了过来。步伐沉稳,带着一种旁若无人的气场。
许烬野端着水杯,有点懵地看着他走近:“…你怎么来了?” 声音因为意外有点干。
谢临松没说话,走到他面前停下。目光先是在他脸上扫了一圈,然后下移,精准地落在他左手无名指那枚银戒上,停留了几秒。深黑色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沉淀下去,变得很沉静。然后,他才把手里的保温袋递到许烬野面前。
保温袋上还带着外面的暑气,但摸着是温的。
许烬野下意识地接过来,有点沉。他拉开保温袋的拉链——里面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好味”打包盒,正是他早上买的那种鲜肉小馄饨!旁边还塞着两个装在纸袋里、看起来依旧酥脆的油条,还有两个圆滚滚的茶叶蛋!甚至还有一小盒切好的水果!
热气裹挟着馄饨汤的鲜香扑面而来。
许烬野看着保温袋里的东西,又看看谢临松汗湿的额角和没什么表情的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涨。
“你…” 他张了张嘴,想问“你吃了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哑巴肯定没吃!他早上买的那些,估计这家伙醒了热都没热,直接塞肚子里了,然后顶着大太阳跑去“好味”买一模一样的给他送过来!
傻逼!
许烬野心里骂了一句,爱琴海蓝的瞳孔却有点不受控制地泛热。他别开脸,声音闷闷的:“…买这么多干嘛?我又吃不完。”
谢临松没接话,只是目光扫过他放在旁边桌上那个啃了一半的冷馒头。眼神没什么变化,但许烬野就是觉得那目光沉甸甸的,像在无声地质问。
许烬野脸上有点挂不住,梗着脖子:“…早上买的…忘了扔!”
谢临松依旧沉默。他伸出手,不是拿吃的,而是极其自然地,用指腹擦过许烬野因为握笔太久、沾了点炭灰的左手虎口。动作很轻,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皮肤,有点痒。
许烬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僵,差点把手里的保温袋扔出去。
谢临松收回手,深黑色的眼眸看着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低沉平缓:
“**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画室里好奇的视线和角落里竖着耳朵假装画画的路亭逸,又补了两个字,清晰无比:
“**热的。**”
说完,他没再多停留,转身就走。高大的背影穿过画室,推开门,重新走进了外面滚烫的阳光里。来去如风,留下画室里一片诡异的安静和许烬野手里沉甸甸、热乎乎的保温袋。
许烬野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个还散发着热气的袋子,指尖能感受到里面馄饨汤的温度。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似乎也被这热气熏得温暖起来。他低头看着保温袋里满满当当的食物,再看看桌上那个又冷又硬的馒头残骸。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混着酸涩和一种被看穿的羞恼,猛地冲上鼻腔。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酸意压下去。
“看什么看!吃饭!” 他凶巴巴地对着旁边几个看傻眼的学生吼了一句,然后抱着那个保温袋,走到自己角落的画架旁,一屁股坐下。
他打开打包盒,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虾仁馄饨汤清澈,飘着翠绿的葱花,油条金黄酥脆。他拿起一次性勺子,舀起一个饱满的馄饨,吹了吹,塞进嘴里。温热的汤汁和鲜美的馅料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熨帖着空荡荡的胃,也驱散了啃冷馒头留下的干涩。
真他妈好吃。
他低着头,大口吃着。热气熏得他眼睛有点模糊。
路亭逸端着饭盒蹭过来,小声问:“烬野哥…松哥特意给你送来的啊?”
许烬野没抬头,含混地嗯了一声。
路亭逸看着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在灯光下闪着微光的银戒,再看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小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无比羡慕的表情。他小声嘀咕:“松哥…真好啊…”
许烬野动作顿了一下,没反驳。他只是拿起旁边那个油条,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酥脆掉渣。
画室的冷气吹在身上很舒服。
手里的食物温暖实在。
无名指上的戒指贴着皮肤,带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那个顶着大太阳跑来送饭的哑巴身影,固执地刻在他脑子里。
好像…也不算太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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