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思宁和蒋鹏离婚了。
这个消息递到了蒋雨宁的耳朵,传声筒却不是她父母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来自通过开盒信息差点打爆手机的正义网友们。
昏暗封闭的卧室,一部不断传来咒骂声的手机躺在被褥上,屏幕的亮光照出一小部分蜷缩在墙角抱着膝盖的瘦小人影。
三天前,霍思宁以祈福的理由携着女儿去了趟寒山寺,回来后一言不发,只是给留守此地的女儿做了最后一顿晚饭。
不知道对方做饭时是什么心态,反正是再也没回来,衣物、现金和手机都没带走,她的亲生母亲,连同原本住在医院已经改名为霍森的弟弟一起,永远消失在了她的生活。
这是好事,她想,她从小到大就盼着他们离婚,巴不得这个厌恶透顶的家破碎。
可为什么她现在会这么难过?
难道是因为她今年才15岁,正好站在了一个人生的转折点上,又或者因为她同样预想到了自己只会是父母一致选择弃如敝履的那方?
但那又怎么样?
反正她如愿以偿了。
“霍思宁!”
巨响的踹门声伴随着野兽咆哮声响起。
脸红脖子粗的男人守在房门外,狂躁地对着门板拳打脚踢,口中喷出的下流词汇与手机扩音器中的辱骂声逐渐重合起来。
砰!
压在门后的柜子猛烈地晃动了一下,堆在上方的书籍和衣物瞬间倒塌,水泥粉尘剥落,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
蒋雨宁沉默着,从胳膊圈里慢慢抬起头,这里没有灯,唯一的光源在墙壁上投下一个比本人高大却残缺的影子,似乎受到了惊吓般也跟着晃了一下。
三天前,她还在为了信则有不信则无的玄学而焦头烂额,惶惶不可终日,三天后的今天,此时此刻,她才看清了一个远比鬼神之说更荒诞更残酷的现实——
活人,可比死人可怕多了。
不是吗?
床尾有一块镜子,里头是镜面复刻后同样晦暗混沌的世界,被外来的光源自左向右点亮,逐渐渗出半张完好无损的人脸。
砰!砰!砰!
大柜子一寸寸震开距离,不堪承受的老旧门板凹进去,门框裂开,门锁松松垮垮。
一滴眼泪从眼眶里脱落,沿着青青紫紫的脸颊,滑过瘀血的下颌,蒋雨宁怔忪着,魂不守舍地举起被折断的手指,想去触碰镜子里的人,但失败了。
男人呼喝一声,那顽强抵抗的柜子便一下子翻倒,发出沉重的噪音。门框崩断,石灰木屑乱溅,金属的扣锁崩飞,正好砸中就近的这面无辜的镜子。
哗啦!
镜面爆裂成千万片,这仅剩的半张秀丽面孔也随之四分五裂,化作最刻骨尖锐的啸声,彻底隐没在了势不可挡的黑暗之中。
界限打破,两个世界融为一体。
“咔嚓。”
朝阳路上,新开的四季花店内。
秋玥剪下一根弯葱,插入花瓶点缀,雾中情人蓬松缭绕,似烟似云,柔软地托住了穿在其间的大丽花与马蹄莲。
坐在一旁刷题的叶子忽而抬眸,无法再压抑般,将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尽数吐露。
“你为什么要救我?”
秋玥将花瓶摆上转盘,闻言诧异回首:“救你?”
叶子一错不错地凝望着她:“你把我复活了,不是吗?”
一周前的家长会,她跳楼了,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副围满花圈的冰棺内。
她听到了笛声,被笛声唤醒,穿着一身寿衣走出死寂的殡仪馆,穿过无人的步行街,坐上迎来送往的自动驾驶的出租车,最后停在了海北某栋别墅的庭院门口。
她找到了吹笛人,对方说自己叫秋玥,是她的小姨,但叶子很清楚,对方一定在撒谎,因为秋家向来一脉单传,她母亲根本没有任何兄弟姊妹。
她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满心不解,然而没等她一一追根问底,秋棠自杀的讯息就如炮弹狂轰滥炸而来,让她晕晕然再没法去顾虑其他。
从小到大,她的一切生活作息与人生目标都是秋棠制定的,谈吐、身材、衣着、交际……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每天按部就班地扮演着秋棠幻想中的学生时代的叶怀,弥补日日夜夜的对方缺失的空位。
这种日子容易让人麻木,所以在得知秋棠自杀的那一刻,她并没有因为亲人去逝而生出一丝悲痛的情绪,当然,也没有一点因为解脱枷锁、重获新生的释然与快感。
木偶离了提线不会得到自由,只会成为一个连仅有的观赏价值都失去的废品。
秋棠死了,她也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个内里空空如也的模仿劣质的皮套。
无穷无尽的空虚压倒了她,她不知道以后该穿什么,吃什么,做什么,说什么,又或者何去何从,直到秋玥找到了站在浴室里自言自语的她。
当时秋棠穿了条平常最爱的旗袍,就那样血淋淋地挂在天花板上,深紫的皮肤,眼球凸出,滴了她一头一脸的腥气液体。
她踩在尸体失禁后的排泄物上,仰着头发呆,在思考要不要把人放下来,但没有秋棠的吩咐,她又踌躇了。
想了想,她这辈子唯一一次罔顾指示的叛逆,竟然还是遵循了自己那点隐秘存活的内心,从科技楼的天台一跃而下。
该说不说,她和秋棠不愧是母女,连给自己挑选的结局都是那么地殊途同归。
“你好像误会了。”
秋玥走回工作台,上面的花花草草已经被奇玉清理干净,铺了一张蝉翼熟宣,又从肚子里掏出墨水颜料、调色碟、笔洗,以及几支白玉毛笔与板刷。
她从中挑选,为宣纸刷上底色,勾勒出人与物与景的轮廓,笔尖游走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一如她此刻淡若青烟的侧颜与从容不迫的娓娓答复。
“你已经死了,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并没有人复活你。”
叶子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手,醒来后她的身体没有任何伤痕,与以前大差不差的,只是每一颗指甲都变成了淡紫色。
“所以现在的我只是具行尸走肉?”
“差不多吧。”
“可我有呼吸啊……”
有心跳会呼吸,怎么会是死人?
秋玥啊了声,考虑到自己往日敷衍惯了,难得遇到个敢于打破砂锅质疑的角色,终于有意识地换了个精确到位的解释。
“你从那个高度跳下,注定是要一秒内去世的,但有人不愿意,就把你从生到死的那个瞬间定格了。当然,这个定格并不是完全静止,微观来说,时间依旧在你身上流动,只是肉眼上变得很慢很慢。”
“多慢?”
“一秒变三年吧。”
“为什么是三年?”
“很明显,因为那人只想让你多活三年。”
叶子默了。
什么叫死不瞑目?
身前不由自主,连跳个楼自尽也要按照别人规定的期限才能真正地离开人世。
这就是了。
“是谁?”
“一个既悲观又坚强的可怜人。”
叶子扯了个一言难尽的苦笑:“……都透露了那么多,还要保密吗?”
秋玥摇了摇头:“透露再多,你不也猜不出对方的姓名,那看来还是有必要装一装的。”
“……行吧。”叶子表情又麻木起来,她没有继续刨根问底,只是垂着眼,默默将刷完的卷子整理好放进书包。
她站起来,将秋玥当成真正的长辈告别。
“小姨,我先回去了。”
秋玥端详着即将完工的作品,笔杆随意一甩,点点朱砂便在纸上盛开。
“奇玉。”
奇玉将焉了吧唧的小白狐放出来,让它趴在台子上,叮嘱它老实点,然后跳下去,小跑至叶子身边,与她随行。
招牌的风铃叮铃铃地响。
一只黑色的招财猫摆在花架上,眯着月牙眼摇摆手臂,发出萌萌的电子音效。
“欢迎光临!”
瑟瑟发抖的装死小白狐突然被人掐住了后脖颈,整个提起。它睁大眼,当即吓得大叫起来,四腿捶死挣扎乱蹬,却在对方接下来轻飘飘的一句话下又蓦地僵住。
“还记得自己的爹娘吗?”
刚出生两个月,父母就被一只金雕双双捕杀吃掉了,躲在地缝里的它虽然逃过一劫,但严重内伤和冻伤,意识朦胧间被一只黑猫抓走。
好消息是黑猫不是为了吃它,且它还因祸得福地得到了妥善医治,坏消息是自此没了狐权,被对方主人当成玩具收藏至今。
“那只金雕已转生为人。”
小狐狸转动黑豆的眼珠,愣愣地望向台面,那张宣纸的所在之处。
“浮生落桑,百年一梦,寒风为被,冰雪作衣,记住这几个字,记住这个人。”
碎岛环链,满目摇曳生姿的烟霞之火,一背身立剑的蓝衣女冠正迎风远眺,驻足于悬崖之上、落桑树下,星冠道袍,飞花拂袖,容颜姝丽无双。
“活死人,肉白骨,逆生死轮回,这大荒至宝,能拯救你爹娘的最关键的一味药就藏在她身上。”
循循诱导的口吻在继续。
“找到她,让她生生世世为你神魂颠倒,心甘情愿地画地为牢,我想这对善于蛊惑人心的狐族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小狐狸四肢蜷缩着,不由自主地战栗,那是面对危险事物时的应激本能。
可现在对方拿至亲作为诱饵,它竟一时忘了害怕,还因为对方的提议而生出炸裂的欣喜与希冀,哪顾得着其中的陷阱圈套。
它早就一无所有了,甚至连如今苟活的命都是这人施舍的,还有什么好被骗,好失去的呢?许是破罐子破摔,想到这,它身心一点点放松下来,深吸一口,缓缓转过头,首次有了直视对方双眼的勇气。
它开不了口,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她,眼神可怜兮兮的,又充斥着一股莫名的坚定,仿佛在问:“真的吗?”
秋玥却没有用肯定的回复给它喂定心丸,而是直接将它反手扔了,小狐狸这次连反应都来不及,在空中翻了个大跟头后扑通一声掉进了一个兜袋里。
“从此以后,你姓柳名芜字无宴,是昆仑始祖座下第五名亲传弟子,道号云霄。”
996将御兽袋系上,存入须弥戒空间,然后惊疑不定地望向自家主人:“修真界?”
“是的。”
看这意思不像是要销毁啊。
“要回收吗……”
“为什么不?”
“可它背叛了您!”
996试图据理力争,在它看来,背叛只有0次和无数次,主人全知眷顾,无所不能,完全不缺忠诚的信徒与仆从,何必要回收这种狼心狗肺喜欢搞背刺的有毒垃圾?
“我只看价值。”
毕竟它可是迄今为止仅剩的见证过欧米伽如何被反噬、毁灭并被取而代之的初代系统之一,非常适合抹去人格后做成独属的纪念勋章,送给她的阿尔法。
996恍然,原来是为了收藏……
它眼珠一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起了幸灾乐祸的小心思,嘴角缓缓勾起:“我明白了,这次考核我好好负责的!”
它隐退下去,风铃再次无风自动。
“亲爱的1414。”
倾倒墨汁泼染佳作,花与灯与人俱灭。
“欢迎回来。”
* *
六月底,覃海市公安局接到一通报警电话,一名清洁工称在开福区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截烧焦的很像人类肢体的残骸。
此事引起小区居民们极大的恐慌,警方根据目击者提供的信息立即前往调查,封锁现场并展开详细的勘察。
通过走访和调研,近期该小区没有关于失踪人口的报案记录,而监控显示凌晨一点确实有一个陌生的黑衣人出现在小区的绿化坪,手里拎着一个编织袋,与包裹尸体的袋子完全相符。
仲明是负责此次调查的警察之一,她盯着监控里大半夜招摇过市的嫌疑人,眉头紧锁,未发一言,旁边她的搭档却忍不住了:“这也太猖狂了……”
虽然装束隐藏了一下,但这走大道上随手抛尸的行径也是真的毫不避讳!最骚的是这么奇形怪状的人进小区,保安竟然一点都没发觉,闹着玩是吗!
小区保安表示很委屈,他通宵了一宿,根本没开小差,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恐怖分子在他眼皮底下溜进小区。他也是后怕啊,不过最无语的是这嫌疑人能不能抓着不一定,他的饭碗肯定保不住了。
仲明接了通知,又有好几个市民报警了,分别是头颅、躯干、右臂、双下肢,损毁程度不算彻底,经过尸检鉴定与DNA对比,最终均锁定来源于同一名受害者。
“蒋鹏,男,39岁,无业游民,有过盗窃前科,死前一周与妻子离婚……”
搭档在霍思宁和叶怀的名字上划了两个圈,又在蒋鹏的名字上画了两个箭头。娱乐新闻他也看过一些,关于这位与叶氏集团董事长的出轨门风波倒也有所耳闻。
根据法医报告,蒋鹏的死亡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左右,而凶手现身最早的抛尸点在东桥十一点半的废弃水泥厂,最晚的是凌晨三点,位于佟家庄的谷物农场。
“他的颅腔被灌了水泥,左臂用煤油熏烤过,右臂是速冻后快速斩下的状态,左腿肉被利器刮尽,右腿骨骼粉碎……”
仲明顿了顿,继续往下。
“躯干是被佟家庄的农场员工找到的,他们在清理仓库时看到一个奇怪的蜂窝,一刀切下去发现韧趴趴的,所有蜂巢型的孔洞会流血,害怕地立马报警了。”
终上所述,这位名叫蒋鹏的死者生前遭受过至少六种酷刑,最后还被肢解了。
“这是有什么血海深仇吗?”
搭档查过此人的交际圈,将与死者有过结怨的对象逐一排查,结果一无所获,而之前圈定的霍思宁昨晚一直在临川三院,叶怀则不在国内。
买凶杀人或者纯粹的反社会人格?
仲明停在一座三角筒子楼下,所有监控线索都在关键点上断掉了,而且好巧不巧,这些抛尸点都是以死者的老家为中心。
她仰起头,看着那被天井框成三角形的乌黑天穹,遥远而狭小,五层的楼房硬生生给挤成了深邃的枯井,身处其间,竟然有种井底之蛙坐井观天的错觉。
一个腿脚抖索的老人拄着拐杖下楼,身上中药味很冲,咳嗽不停,后面跟着个玩手机嚼口香糖的女孩,抽烟插兜不耐啧啧的精神小伙,神情倦怠的宝妈,怀里婴儿哇哇大哭,哭声、抱怨声与咳嗽声刺耳缭绕,久久回荡在整座楼。
一盆热水从楼上泼下,引来底下几个出来收衣服的居民的骂街,她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主动往旁边让了让,等一行人都过了再踩着油腻腻的台阶爬上楼。
在确定死者身份的那天,警方就来这里做过取证和调查。根据邻居和死者女儿的口述,蒋鹏这人很少回家,回来就砸东西,那晚十点前后喝得醉醺醺回来,又骂又踹的,整栋楼都听见了,大半钟头才消停。
没人知道蒋鹏具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深夜里大家都无心出门,加上这地方老旧,连监控都没有。
仲明爬了几层,心中不断闪过惊讶和困惑,她在覃海落户工作快十年了,才知道繁华的覃海市居然还有这么落后的地方。
诡异的,这片筒子楼像是一夜之间突然多出来的城市版图,起码是上世纪的建筑风格,是那么地格格不入。
可明明上次来都没有这种强烈的违和感,以至于当时所有人,包括她都没留意到这些吊诡的点。
她停下脚步,晃了晃脑袋,将那些突然冒出来的荒谬念头甩掉,抬手敲了敲门。
开门的依旧是蒋鹏女儿,营养不良的瘦弱,马尾枯黄,短袖短裤露出的四肢纤细得犹如四根光秃秃的麻杆。
“你好。”
仲明向她表明身份,温和地笑了笑。
“我们之前见过的。”
她对这个小女孩印象深刻,那天还是她将被家暴致晕的对方送去医院急救的。
蒋雨宁望了她一眼,垂下脑袋,退后将门打开。仲明摆手:“不了,我就在这问几个问题就好了。”
蒋雨宁于是站定,又抬起头,嘴角的淤青淡了些,琥珀色的眼珠大而润,带点仿佛生来的怯懦,安静又乖巧地看着对方。
仲明的问题很简单,而对方的回复也与那天一模一样。忽然一个装满垃圾的袋子从楼上扔下,她扫过去,目光落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眼眸微动:“你在这住多久了?”
“一直。”
蒋雨宁从出生就一直住在这了,那也就意味着这筒子楼在十五前就存在了。
仲明眉头一皱,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沉默了几秒,这次刻意避开了有关筒子楼的细节,又粗略提了几个日常疑问。
三分钟后,她下了楼。
“喂。”
她拿出口袋里震动不止的私人手机,来电显示是她女儿方晴。
“妈,这个周末我要申请外出过夜!”
“去哪?”
“叶子家。”
叶怀之子,她在青禾见过几次,是个品学兼优的学霸,按照以往,不管出于何种考量,她都会持鼓励态度,不过现在嘛……
“不行。”
头一次被拒绝,对面的方晴惊呆了。
“为什么!”
因为案子没结,万一凶手是随机杀人的心理变态呢,她不放心,而且叶子妈妈自杀的事才多久,加上这次死者又间接与叶怀有关联,很难不让人多虑。
“不行就是不行。”
她脚步倏地顿住,若有所感地回身仰首,因为不知何时起,筒子楼的氛围变得如此寂静,所有门窗紧闭,再无一路人偶遇。
乌云轰隆作响,风雨如晦,楼内提前进入了黄昏模式,只有那位名叫蒋雨宁的女孩站在四楼的走廊上,握着栏杆往下望,目光与她的直接撞在一起。
光线弱,离得远,又隔着雨帘,对方被栏杆遮住了下半张脸,眉眼模糊不清,她微微眯起眼,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对方举起右手,做了个缓缓挥手的动作。
仲明神情舒缓,那股被人暗中窥伺的不适感一丝丝消散,她扬唇,肢体给予同样的回应。
“拜。”
* *
今年暑期很长。
温若风花了几天时间,修修改改,反复抉择,终于制订了一份超满意的旅游方案。
只是……他的菜谱哪去了?
他想在出发前练习一下手艺,但没想到的是原本存放在书架里的厨神秘籍不见了。
他东找西找,在书房里翻箱倒柜,最后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从电脑桌的抽屉里挖出了两本一模一样的东西。
“???”
他看着手头的“双生”秘籍,懵了几秒,选了其中一本打开,内容没什么问题,里面还有上次他做笔记夹入的书签。
那就是无端多余了,他表情霎时古怪起来,将手边另一本厨神秘籍打开。
纸页雪白,空无一字,复刻徒有其表,这只是一本拥有菜谱封面的崭新笔记本。
温若风鼻尖微动,不知是否是错觉,纸页翻动间,扑面而来的并不是寻常的油墨与木桨味,倒是充斥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属于海鲜的咸腥气息。
他咦了声,想再仔细闻闻,分辨一二,却在低头的刹那被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六瓣雪花轻柔地擦过了鬓边,无声地掉落在了纸页之上。
冰晶缓缓消融,他定了定,错愕抬眼,铺天盖地的乱琼碎玉便从灰蒙蒙的天空席卷往下,迎着凛冽寒风扑向他的面。
白茫茫的霜雪世界,雾凇沆砀,渺无人迹,可他一点不觉得冷,因为风与雪都穿过了他的身体,不眷恋分毫。
那笔记本不见了。
徒留温若风一人震惊地杵在原地,不对,他现在不应该叫人,他已经变成一个没有实体的透明阿飘,就这样身无一物地悬停在高空,生无可恋地俯视着广袤无垠的雪原上那宽度绵延一千多公里的针叶林带。
他被传送到了泰加林,那一棵棵坚丨挺在风雪中的杉树与松树,犹如一座座银装素裹的冷厉冰雕。
他忽然失了神,觉出了一点熟悉感,凭着本能飞下去,仿佛一个真正的幽灵,孤独地漫无目的地在这片天地间徘徊。
他没了身体,但却依旧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就像春夏秋冬一样,世间万物生生不息的转变无时无刻不在彰显它的存在。
他吸气,风便涌来,他吐气,风便离去。
他在针叶林里穿梭,风雪便在其间往回奔腾,卷起足以蒙蔽视野的冰海霜雾。
他突然忘了自己是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他只是不停地游荡,不停地回到原点,在这个极夜寒冬中,不停地寻找着。
一直到大雪渐息。
驯鹿埋骨,觅食的乌鸦与狼獾结队出没。
绿色的极光破开云翳,照拂在皑皑白雪之上,漫天星辰璀璨,一抹转瞬即逝的光芒划过夜空,由绿变红再变紫,落在了针叶林的尽头。
他心魂俱引,不由自主地飞过去,然后找到了他一直在渴盼的东西。
一座三尖红木屋建在背风坡下,冰雪森林掩映,冰蓝的湖湾环绕,长河携着碎冰静静流淌。
他越过院落,飘至二楼的窗户,因为那里有属于壁炉的跳动火光透出。
有人吗?
他开口问,吐出的语言却转换成了平地风波,掀起一阵阵积雪,无奈之下只能借冰柱在结满冰花的窗玻璃上刻下如同火焰与卷草的对称沟壑。
你好。
他坚持不懈地向屋主人打招呼,敲窗户,拍屋顶,敲烟囱……可不管怎么表示友好,都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他干脆放弃礼仪,凑近吹气,檐角的押花风铃便被带着轻轻晃动,冰花在玻璃上破碎,一点点地显露出屋内的一景一物。
影碟机启动,电视屏幕上放出影片。
“好了!”
不知名的青年背对窗口靠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堆满了粉色的马卡龙。旁边是个十分眼熟的女人,刚好侧过身,指尖挑了一颗点心轻咬。
“看屏幕,不要看我。”
她挑了挑眉,唇角浮现揶揄的弧度,是往常想要故意挑逗他时才会放出的信号。
他心神一震,陡然清醒。
——暮暮!
他是温若风啊!那该死的笔记本令他迷失,害他被困在了泰加林里整整一个月!
他砰砰砰地拍窗户,大声呼唤对方。
沈暮没有反应,那个青年倒是被吓了一跳:“今天风好大啊,你听见了吗?”
风声呼啸,像教堂的钟声一样。
“你说什么?”
“我说风啊,风很——阿尔法!”
“怎么了?”
“你、你衣服……”
温若风拍打的动作蓦地顿住,就这样不可置信地眼睁睁地看着某个不爱穿衣服的女人几乎挤进了青年怀里,姿势极其暧昧。
“我衣服怎么了?”
“……”
蹿起的怒火将无形压顶的绿帽给点着了,并在青年抬起手臂触碰到女人身体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疯狂咆哮,骤起的狂风大雾将世界模糊成了灰白色,星光遮隐,湖面冰覆,压弯的树木全变成肆虐暴雪里张牙舞爪的鬼魅影子。
里面的两人却毫无所觉。
“阿尔法,我……可以吗?”
残余的理智在青年想要俯身亲吻女人时彻底消失,那些因为妒忌引起的歇斯底里的愤怒顷刻化作了排山倒海的杀意。
“放开她……”
温若风闭着眼,面目狰狞。
“我让你放开她!!!”
一道惊天动地的紫色闪电突然毫无预兆地劈下,与此同时,夹杂着冰刺的风暴猛地撞碎了原本无坚不摧的玻璃窗。
屏幕火花滋了瞬,壁炉扑灭,天地间除了依旧存在的急风与大雪,已然漆黑一片。
有人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起,拍了拍他的脸:“醒醒。”
鬼吼鬼叫的温若风喉头倏地一哽,安静了片刻,慢吞吞地撑开了沉重的眼皮。
他盯着眼前人,眼神空洞,满脸恍惚。
“暮暮……”
秋玥看了眼旁边地上正在大yue特yue的笔记本,扬了扬眉:“是我。”
话音刚落,对方就突然暴起,将她紧紧锁在了怀里。
“太过分了……”
他看到了。
在世界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秒。
她懒懒地倚着床,转向窗台方向,神色嘲弄地望着他,是厌恶至极的冷漠。
她其实知道他在外面,她故意的。
秋玥觉得有点好笑:“我怎么过分了?”
“你拿别人气我……”
“我什么时候——”
她停顿了一霎,然后惊讶出声:“原来你有绿帽癖。”
“!!!”
温若风立马站直,一脸严肃地反驳。
“我没有!绝对没有!”
对此,秋玥表示笑而不语。
她蹲下身,单手托腮,指尖点了点笔记本一鼓一鼓的封面,滩滩透明的黏液正从纸缝里涌出来,里头还掺着些许黑色的文字。温若风这才注意到耳边一直萦绕着的咕噜咕噜声,他单膝跪地,看着狂呕的笔记本,神色迷茫:“……这是什么?”
“卡卡,一种善于拟态伪装的砗磲。”
“砗磲?”
秋玥颔首。
不过比起浮游生物和藻类,它们更喜欢捕捉人类的情绪为食,而为了获得喜爱的食物,它们会用文字、色彩、音乐,探索并影响宿主的精神世界,勾起他们强烈的情绪波动。
“换句话说,你在梦里看到的必定是你最期盼的,只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你渴望的东西竟然让你产生了负面情绪,而现在就是卡卡误食的后果。”
渴望……
温若风眉毛一拧:“怎么可能!”
极致的欲求与极端的排斥,这两明明自相矛盾好吗!
秋玥莞尔,瞥眸望向窗台,蓝雪花瀑布匍匐而下,幽蓝冷郁的淡泊色调与蓬勃绚烂的生长轨迹形成一种独特的反差萌。
“可这世上,本就有很多自相矛盾的人。”
六一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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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活死人归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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