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没把吴漾的话当回事。
回屋后他将一天奔波带来的疲倦冲洗干净,就窝去书桌前开始查阅资料。
那些学生留档的材料看着摸不着头脑,但在陈述的一番拆解下,很快有了钻取的方向。他抓着几条细节在资料库里搜索一圈后,觉得明天不需要特地去趟图书馆,凭着在线的资料就足够找到答案了。
陈述把自己以往做研究的思路以及操作顺序大致罗列了下,和那山间装饰、树木石头上特殊符号中应用易学的部分解释,一同用邮件发送给白日里见到的几个学生。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才发现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陈述没有晚睡的习惯,今天只是因为白日有事耽搁,开始工作的时间太晚,一头扎进书本里又容易忘了时间,才不小心熬到了这个点。
方才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查资料还没觉着什么,现下猛地一起身,陈述眼前黑红交映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了清明。
他晚上一向吃得不多,今天也是随手泡了碗麦片就想打发了事。平日里这么吃倒没什么,挨过入睡前两三个小时总是足够的,可要支撑他清醒到半夜就差得有些多了。陈述在床边又坐了会儿,还是有些气短,估摸着自己大概是低血糖了,就去冲了杯糖水垫肚子。
可两杯糖水下去并没有舒缓多少不适,陈述又拆开一包饼干,边吃着,边对着空白的墙壁思忖他现在的状态适不适合明天按照原计划,去给一个教授做辅助研究的工作。犹豫几分钟后,他还是给那教授发信息说身体有些不舒服,明天就先不去学校了,在家里帮教授把之前发给他的文献翻译整理妥善,之后再约时间进行下一步的探讨。
像他这样素日作息规律健康的人,连着几天没休息好,很难保持好做学术的精神状态。与其强撑着打下手,不如和教授商量调换一下工作的先后顺序,既能给自己时间调整,保障交付质量,也不至于因为他的个人原因耽误教授的课题进展。
邮件发出去的同时,陈述收件箱里弹出一封新邮件的提醒。
他还以为是教授设置的自动回复,仔细一看,竟然是白日里那旁听他课的某个学生。
“陈老师好:
非常感谢陈老师,您邮件里的资料对我们很有帮助!大家准备这周末重新去一下山村,看看能不能按照您的提示找到更多符号和装饰本身的关联。
您说的那三个辨认不出的模糊字迹,我们找机会再去询问下村民。他们说话口音太重,上次只听出是个什么宫,前面两个字实在听不清。您说第一个字应该是“长”的变体,我们会顺着这个思路多问两句的。
附件压缩包里的是我们两个月前在北边四百公里外的一个山里徒步时抄录的当地民俗、地图、山景照片,和前一份文件差不多,请陈老师有空时帮忙看下,我们也会跟着您这次给的思路自己分析一遍。
再次感谢您的指导。
顺颂时祺
徒步社学生”
这些年轻人晚上都是不睡觉的吗?就算真有事没睡,也可以不用那么着急回复邮件的。
陈述这样想着,顺手下载了附件,解压后发现里面照片和注释比上一份要明显详细复杂得多。
此刻距离他将邮件发出不过二十分钟,陈述不觉得他们有能力在这样短的时间里看完自己写的东西,消化他提供的材料,再挑选出有用的新照片整理打包好了发还过来。唯一可以解释的是,他们早就将下一个问题准备妥当,等着自己回答完前一个,就马不停蹄地抛出来。
陈述粗粗将材料过了一眼,发现这座山的祖先们对风水布局更加讲究,却又不见一点拜神的痕迹。这让他非常好奇,与此同时忍不住感慨这群学生运气还真是不错,上哪儿都能遇到值得花心思钻研的文化痕迹。只是他头晕得厉害,眼下实在不是继续熬夜钻研的好时候,明天要是能将文献翻译得快些,他就……
上一秒陈述还在心底做着明天的计划,下一秒他就彻底昏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陈述恍惚了许久,才确定了自己真的是毫无征兆地失去了意识,然后趴在书桌上睡了一夜。
等洗漱完他才从懵怔的状态中走出来一些,然后陈述发现了一件事——他这从未有过体验的休息方式并没有让自己进一步精神萎靡,长时间低头阅览论文积累下的轻微颈椎病也没有因为睡姿问题加重。相反,前日的疲惫和低血糖带来的不适被彻底扫除,陈述甚至觉得身体轻松极了,与他十来年前青少年时一般无二。
陈述的睡眠质量说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坏。要没什么特殊情况——比如前夜这样突然魔怔的,不管白天被多麻烦的课题事务缠身,他倒下就能入睡。所以他才会搬进来住了快小半年,都没仔细打量过自己房间天花板上横梁的构造是否符合常理。
可与此同时,他又睡得很浅,外头稍许有些动静就能将他惊醒。睡着的时候也十分多梦,哪怕睁眼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总归睡得不算太安稳。
这是陈述睡得最踏实的一觉了。好到让他怀疑自己昨天吃的那饼干里,是不是有什么安眠药的成分。
他走回书桌旁,打开抽屉看了眼剩下饼干的配方,然后对自己这不讲道理的猜测摇了摇头。放回饼干的时候,陈述动作顿住,随后抬手,将鼻子凑近手腕上方嗅了下,
好像出现幻觉了。
否则他为什么会在自己房间里闻到昨日吴漾身上的味道。
难道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所以他才会莫名犯困,五感混乱,还生出了自己十分健康、精神满满的错觉。
思索片刻,陈述决定先出去吃顿温热的早餐,别再像昨夜那样犯低血糖。要是今天还不能缓过劲来,就抽空约个医生去看看。
打开门的瞬间,陈述被门外站着的身影吓了一跳。虽然面色不显,人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可那惊到他的始作俑者完全没有愧疚的意思,反而倒打一耙先发制人:“你开门怎么不说一声呢,真是的,大早上吓坏我了。”
“……”陈述无言以对,问,“你站我门口做什么?”
“没什么,拿东西。”
陈述这才看到吴漾方才的姿势有些奇怪。
他举着一只手,像是正在从门框上方取什么东西下来。
见到陈述探究的目光,吴漾大大方方地把手上东西给他看。
那是一张黄纸红字,看着像符咒的东西。
陈述只觉得看着像,是因为他的专业与玄门诸家渊源交融颇深,几大主流教派依托傍身的算卦符箓他多少有所了解,却从没在可查阅的资料上见到过这样的符头花样与敕文。但它看着和市面上那些被用来招摇撞骗、乱画一气的符又不太一样,符胆规整,云纂似乎也能找到些许和星宿关联的痕迹,好像遵循着某一种在陈述知识覆盖范畴之外的体系,所以他没法将它和任何一种已知的流派对应。
“这是什么?”
“符咒。”吴漾打了个响指,那黄纸凭空在他手上燃烧了起来,须臾化成灰烬。
这招式陈述在其它地方见过,那些故弄玄虚的“道士”们会将微型打火机藏在掌中,在人们的视觉盲区里摁下,再借响指或者口中念念有词的架势转移身边人注意力,伪造成用法术把符咒点燃的模样。
本质上和近距离表演魔术没什么差别,糊弄小孩儿的把戏而已。
陈述没将视线多停留在吴漾的手上,继续问:“为什么要在我家门口贴符咒?”
“去晦气啊。”吴漾说,“许知峰身上沾着不干净的东西,我们一起去看他,万一被什么玩意儿缠上多麻烦,以防万一嘛。”
陈述看了看符纸,又看了看吴漾。
他觉得这符的效用显然不如吴漾吹得那么好。
吴漾好笑地打量了一眼陈述——他固然是没把自己的话往心里去,但神情波澜不惊,像是已经彻底对自己见怪不怪了。
“你那符上画的是什么?符头的样式好奇怪。”
“哎,陈老师怎么上哪儿都这样好学求真的。”吴漾神秘地压低声音,“自家独门绝学,不能随便告诉你。”
陈述关上门,绕开吴漾往楼梯间去。
身后那人很快跟上,虽然前头说着那符咒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却又有些忍不住,非得抖落出来二三:“反正是好符,镇宅安魂一体的,比你外头见过的那些要强。昨夜应该睡得很香吧?瞧你脸色比前两天好多了。”
陈述微怔,随后说:“我睡眠一直不错。”
吴漾眉峰微挑:“这样啊,倒是我多担心了。来,走这边左转。”
陈述下意识跟上,走出去两步才停下:怎么吴漾让他转,他就跟着转了?
吴漾跟了他一路,陈述还以为他要去的地方正好与自己查到的早餐店顺路,就没搭理他,想着到了该分别的地方两人自然就能散开。
可吴漾怎么还给他领上路了?
“啊,我还以为你知道我今天要带许知峰去车祸现场看,会不放心他,想要和我一起去呢。抱歉,你要是有别的事……”
忽然陈述的手机一震,收到了游老师发来的信息。
[小陈,昨天谢谢你啊,给你添麻烦了。我那个儿子真的是不让人省心,睡前还答应我继续住两天院的,今天凌晨突然从医院逃走了。这皮猴根本拦不住,所以我就直接给他办出院了,没想到排队的人这么多,估计得要好一会儿了,中午才能来学校。你先别吃午饭,等我来请你!]
陈述简短地回了下消息,说今天自己不去学校,顺便表示了下昨天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拒绝了游老师请吃饭的提议。
将手机放回,他抬头对吴漾说:“我有事,不和你一起……”
可话还没说完,吴漾忽然截断他:“啊,21路来了,快快快,有什么话上车再说。”
他拉起陈述的手,不容分说地拽着他飞奔起来,去赶那刚驶进站台的公交。
陈述眼前一晃,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吴漾成功拖上了车。
“呀,没座。你过来点,这儿能靠着。”吴漾说,“对了,你刚刚要说啥?”
陈述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将后面半句“不和你们一起去”无力地咽了回去。
从遇到吴漾的那一刻起,他的生活就走向了完全不可控的境界。
“噢对了,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餐?这个给你。”
一团散发着桂花清香的温热米糕被塞到陈述手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想象中那么讨厌这个充满意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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