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程允瑞和唐笠最先赶到聚会的地点——离他们小区很近的一家清吧。这里的菜很好吃，虽然是西式，但味道很让人满意。
她们来得早，两人点了低度数的酒和一点下酒菜，过了五分钟左右，扬错赶来了。
扬错个子很高，他赶来时太匆忙，急着要坐下，反而把桌子撞得晃了晃。
“大高个，真羡慕。”程允瑞打趣他。
扬错挑一下眉，瞥她一眼没说什么，只问唐笠点的酒叫什么，他也想来一杯一样的。
“你打车过来的？”唐笠问他，“这酒度数比较低，但你酒精过敏吧？不然还是喝饮料？”
“没关系。”扬错摇摇头，“我喝一点没事。”
“最好别。”程允瑞皱了皱眉，“你忘记大学聚会时你喝了一杯啤酒半夜送急诊的事情了？”
她提起这事，唐笠瞥扬错，扬错嘴里的酒名转了个个，最后变成了要一杯牛奶。
“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了。”扬错嘴上这么说，却没有固执地想要喝酒。好不容易聚一聚，他不想出什么意外搅了局。
他们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聊了会闲事，聊到褚纠时，程允瑞说：“早上我们聊起来……19知道你是个深情男孩的事情了。”
“什么深情男孩啊。”扬错笑了笑，他早就可以坦然聊起那些孤独的往事，“不是都说死去的白月光威力无穷吗？我也是这种情况罢了。”他表情寂寞几分，舔了舔嘴唇，喝了一口牛奶，“19还没来吗？他住处不是离这里很近？”
“我很好奇他要带个什么人来。”唐笠看看时间，“还有几分钟就到点了，19不是会迟到的人。”
“要不打个电话问问他？”程允瑞提议道。
扬错刚摸出手机，忽然，他瞥见走廊拐角的灯光处走过来一个人，于是放下手机指了指那边，说：“他来了。”
两个姑娘看过去，果真看见了满面笑容的褚纠。
他们朋友小聚，大家都穿的很随意。两个姑娘都是短袖卫衣加七分裤的打扮，扬错更是短袖外面披个防晒衣就赶来了。褚纠也没多隆重，他身上那件衬衣甚至是皱巴巴的。
程允瑞刚想喊他，却眼尖地看见了褚纠身后还跟着个戴墨镜的男人。
男人比褚纠矮一些，要不是褚纠牵着他的手，他们都没反应过来这就是褚纠带来的人。
“……19没说带什么人吧？”扬错确认道。
“没有。他只否认说不是恋人，我都忘了问他带异性还是同性。”
几人好奇地往那边看，褚纠则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人。
“19，这里！”程允瑞站起来挥挥手。
清吧这个点人不多，六点半，时间还早，夜生活还没有开始。这个点来的大多也是想凑合吃点东西，加班的社畜居多。人少，按理说褚纠一眼就能看见他们，但程允瑞挑了个偏僻的座位，前面还有个大盆栽挡着。她一招手，褚纠就看见了。
褚纠也冲他们挥了挥手，他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近了就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喊道：“我没迟到吧？你们都到了啊。”他挨个看了一圈，目光停在扬错身上后，他跟扬错默契地碰了个拳。
“好久不见啊，扬错。”
“好久不见，19。”
程允瑞和扬错中间还有两个座位，褚纠坐在了扬错边上，他按着徐惜阳的肩膀，把他放在了程允瑞旁边。
“这位是？”程允瑞示意褚纠介绍一下人。
徐惜阳从褚纠身后暴露在他们面前后，几人脸色都是一变。
“徐惜阳。”褚纠介绍道，“他叫徐惜阳，叫他惜阳就好。”
“……”没有人吭声。
褚纠顿了顿，补充道：“是珍惜的惜。”
还是没有人吭声。
褚纠扬起笑脸，说：“哑巴了？”
剩下三人互相看看，扬错拉过褚纠，程允瑞凑到徐惜阳边上。
扬错严肃着脸低语道：“喂，你叫了个未成年来啊？”
程允瑞也小声问徐惜阳：“你好，惜阳，我能问问你今年多少岁了吗？你是自愿来的吗？不会是被19绑架的吧？”
徐惜阳还没说话，褚纠就抢答道：“放心，他就比你们俩小五岁。”
褚纠露出哭笑不得的样子，仔细看还有些诡计得逞的狡猾。他本可以一次性说清楚，却非要等其他人问，看来不是不知道徐惜阳长得嫩会引起误会，他就是故意等他们开口问的。
“真的有27吗？”坐在徐惜阳和褚纠对面的唐笠问。
“嗯。”徐惜阳点一下头，“我27岁，需要给你们看一下身份证吗？”
提到身份证，唐笠说：“你们被保安扣下来了？”
褚纠耸耸肩：“是呗，所幸惜阳手机里有身份证的照片，不然还真不好进来。”他无奈道，“保安死活不信他二十多，身份证举到眼前还犹犹豫豫的。”
徐惜阳也笑了一下，估计是附和，程允瑞不觉得他很开心。
年龄风波过去后，几人利落地做了自我介绍。褚纠叫来服务员点了两杯果汁，扬错看他这么点，挑眉道：“怎么，你开车来的？”
“是啊。”褚纠说，“我从惜阳家过来的，来这里前先去接了他。”
这话是假的。徐惜阳心想，他们今天一整天都待在一起，从昨天晚上就凑到一块了。褚纠今天都没有离开过他几步，最远的距离是两人分别去卫生间。
“朋友吗？”扬错看着徐惜阳，作为损友和褚纠唯一的男性朋友，他适当地表现出一点鲁莽和无礼，以满足此刻几人秘而不宣的小心思，“还是恋人？”
这是个刁钻的问题，关系清白的人一下子就能答出来，但凡关系复杂一点，保不齐要沉默多久，或是让脸色变得多么奇怪。
“朋友……”褚纠意义不明地笑一下，“也许吧。”
这答案模棱两可，在场的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判断。
“新朋友为什么一直戴着墨镜？”程允瑞好奇道，“眼睛很怕光吗？”室内的光没有很亮，介于冷白和昏黄之间，不至于让人打瞌睡，也不刺眼。
徐惜阳穿着黑白两色的薄卫衣，安静地坐在那里，他看着不像个人，反倒像是褚纠随手抱过来的玩具娃娃。太精致，有种易碎的感觉。
这回褚纠没急着抢答，还饶有兴趣地看着徐惜阳，好像在期待他给出一个合适的回答。
徐惜阳很快就意识到这是褚纠的报复了。他觉得很好笑，也觉得褚纠很幼稚，比他想得还要幼稚。他摘下墨镜，坦然道：“因为我是个盲人，平时戴墨镜习惯了。”说完，他友好地笑笑，又把墨镜戴回去了。
众人再次沉默下去。褚纠不舒服地动了动，他觉得这种小伎俩真没意思。
褚纠没吭声，只瞪着徐惜阳，一门心思都扑在他身上了。
三人互相看看，作为多年老友，这下没有人不知道褚纠到底什么意思了。褚纠故意把这个年轻的盲人带到这里，以这种方式玩弄他，还把他们几个牵扯进去了。
如此幼稚，如此令人不快的举动，居然是那个一向不喜欢与人接触的褚纠做出来的，明明他才是最讨厌这种行为的人。
气氛产生了变化，褚纠的为难没有让徐惜阳露怯，氛围的极速转变却让他变得不安。他嘴唇蠕动，很想说些什么来活跃气氛，但他不会处理这种局面，平时也不会碰到这么刁钻的情境，眼下，徐惜阳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在意褚纠的朋友们怎么看他，但他记得褚纠说过，那个男生是他多年没见的老朋友，徐惜阳不想把他们的重逢搞砸。
这本该是友好愉快的场景，他们应该喝酒闲聊，而不是因为他变得如此尴尬，如此沉寂。
眼下急需有人救场，三人组挤眉弄眼一阵后，扬错轻咳，他同褚纠说：“19，我想抽根烟，跟我来。”
这一看就是托词。但褚纠也想离开这里冷静冷静，他站起来与扬错离开了。
两个男人离开后，徐惜阳的不安越发放大了。他用手神经质地扣着装着果汁的玻璃杯，很想说点什么，却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两个姑娘都是心细的，唐笠发消息给程允瑞，她们谴责褚纠一番，还不忘放松地试探着和徐惜阳闲聊，好消解这个年轻人那强烈的不安感。
“你是不是跟褚纠一起看过我们的电影？”程允瑞忽然说。
“啊……嗯。”徐惜阳一怔，随后点点头，“是的，前不久，他邀请我看了。”来的路上，褚纠特意告诉了他接下来要见的人是谁。他还说，如果你不知道要聊什么，就跟她们聊电影吧。
“嗯？”唐笠好奇道，“小允，你怎么知道他们一起看过电影？”徐惜阳看起来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程允瑞眨眨眼，说：“因为电影票是我送给褚纠的，两张哦。”
唐笠恍然大悟：“原来你送给了褚纠啊。”
“电影……电影很不错。谢谢你的票——”找到话题的切入口后，徐惜阳深深地吸一口气，说，“虽然我看不见画面……但台词和声音都很棒，很贴合……不知道我的用词有没有错，但我觉得故事很有意思……”
另外两个当事人顿时亮起眼睛，也不管徐惜阳是不是在客套，几人七嘴八舌地顺着徐惜阳起的头聊了下去。
扬错已经很久没有吸过烟了。褚纠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戒烟就已经要成功了。
“为什么不抽烟了？”褚纠挑眉，他们来到清吧外头的消防通道前，一旁的窗户开着，楼层较高，低头看下去，远处的夜空暮色浅淡，由远及近加深着，底下一袭灯光交相辉映，夜景很美。还有小风吹着，褚纠眯起眼睛，满脑子都是徐惜阳。
“底下真美。”扬错轻声说。褚纠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我戒烟有几年了。”扬错抓抓后脑勺，说，“本来，抽烟就是因为……我的心上人。现在，时间过去那么久，都十多年了。大家都说我该放下了。”他随意地踱步，神情茫然，“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放下……思念已经成为了习惯。”
“……”褚纠没说话，伸手拍了拍扬错的肩膀。
扬错比褚纠要高一点，没高多少，远了看也看不出什么差别。
“你在搞什么？”铺垫结束，扬错看见他的手垂下去，皱着眉直白道，“欺负弱势群体？褚纠，你怎么了？”
他深深地不解着，不明白褚纠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许我疯了吧。”褚纠无所谓地咂咂嘴，“……不对，可能我本来就不正常。”
扬错张了张口，又闭上。他来回走着，这一回步伐变得散乱又烦躁。
“你到底怎么了？”他说，“你喜欢那个男人吗？”
褚纠一顿。他本想说，“这个年纪谈喜欢有些异想天开”，但转念一想，眼前这位可是个情种，爱人死了十多年还念念不忘着。原本要说的话就显得极其不合时宜，褚纠思忖片刻，说：“我也不太清楚，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扬错，说说你吧？”
“说什么？”扬错原本低着头看外头的夜景，听褚纠这么说，他偏头去看褚纠，“你想听什么？听我的爱情故事吗？”
“别说，我真有点好奇。”褚纠笑起来，“你读大学时就一副深沉模样，从没有谈过和情爱有关的话题，我们计划拍摄爱情故事时，你总拿有事推脱，这么算起来……你还真没参与几次爱情故事的策划与拍摄？”
“怎么回事？你喜欢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褚纠说，“我现在真的很好奇。”
“我们不是在聊你的事情吗？”扬错看起来并不反感，褚纠觉得有戏。
“你算过来人嘛，我想听听你的故事，参考参考。”褚纠看起来处处为扬错思考，但扬错却能轻易看穿这家伙想看热闹顺便规避问题的本质。
“再说了，你的故事应该没有跟太多人讲过吧？跟我说说嘛，这样你也能轻松不少。”
听褚纠这么说，扬错确实心动了。他迟疑一会，在褚纠好奇又期待的目光中，缓慢地说起了他的故事。
很简单的故事。起源是年少时的不谙世事。那时候扬错十六岁，过了暑假就念高一了。他去堂哥家里过暑假，顺便代替父亲参加祖父的葬礼。毛头小子心动于某个人的温柔，真正明白了心意以后，却面临了心上人的离去。
甚至，他那个年纪还不能准确分辨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但他永远无法分辨了，因为感情的另一个承受者已经死了。于是这份爱在他心底酝酿发酵，越来越深刻，腐蚀着他对其他人的感情——他爱不上别人了。
“……”扬错仰头看着天空，他真的很想抽一根烟，“现在想来，他的离开其实并没有那么无声无息。因为他从不曾谈论未来、以后，所有把时间拉长的话题，他都不谈起。”
褚纠看着他，仿佛从扬错身上看见了一段普通又充满诗意的历史。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索道：“……有那么喜欢吗？”
扬错看着他。
“其实，我也不清楚。”他自嘲道，“我觉得……比起喜欢，那时我心中更多的，应该是被背叛和不可置信的感觉。我能被瞒两年，他是，我读高一时死去的……我却在高中毕业以后，才知道他的死讯。
“往后多年，不管那是不是喜欢，都被我变成了爱。”扬错终于满足了。褚纠意识到他是幸福的，因为他亲手养大了一份爱。尽管他很孤独，午夜梦回，却总有愈发深刻的感情滋养着他，于是他挺直腰杆，明白了生活继续下去其实很简单。
只要，眨一下眼睛，就会过去一天又一天。
“……”褚纠说，“你站在他的墓前时，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扬错眨了眨眼，笑了笑，又面无表情地说：“我想，要是他没有死的话，我应该会跟他在一起一段时间……肯定不长，我觉得，也就几年吧？但他死了。他死了，一切都没了。我不可能知道我们会在一起多久、有什么样的生活，我们没有以后。”扬错咬了咬牙，撕开幸福的皮囊，他脸上流露出强烈的怨恨，“我恨他把我囚禁在这段记忆里，我再不可能对其他人产生这种感情了。”
原来幸福之下，是接近于心死的木然。
“可是……”褚纠顿了顿，轻声说，“你是有能力走出来的吧？”
扬错一下转向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死死地把他锁定。
接着，扬错注视着褚纠，一字一顿清晰道：“我们本该，有一个以后的。但他结束了生命，走出了时间，于是我们什么都没了。
“我本该有一个哥哥，有一个爱人。但他剥夺了我拥有他的权力。”
本该。这个词如此过分，它拥有他们不曾拥有的一切，在假设面前，他们无力地叫人窒息。
扬错看向夜景，褚纠闭了闭眼睛。片刻后，情绪归位收起，两人默契地相视。
扬错上前一步，姿态轻松地打趣他：“怎么样，我的故事给你什么启发了吗？”
褚纠想到自己刚刚用过的借口，于是他冲扬错虚情假意地笑笑：“嗯。我会吸取你的教训，及时发现并救下我那也许永远不存在的爱人的。”
扬错顺着道：“最好是这样。当然，不遇到这种情况更好。”他在玩笑中慎重道，“褚纠，千万别做会让你十分懊悔的事情。别……落得我这种下场。”
褚纠应了，大声说：“好了，我们回去吧。”
“回了回了，这就回。”扬错轻轻推他一下，“对人家好点，19，你有那个能力的。”
褚纠走在前面，不再辩解，只不走心地说：“嗯。我会的。”
他们靠近室内，听见了一阵舒缓的音乐。时间慢悠悠来到了七点整，这里人多了不少。褚纠好奇地往他们那一桌望，意外地发现留下的几人聊得还不错，有说有笑的。他心情微妙，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地看着。
后面的扬错回了个消息慢他几步，过来时正好碰见他停下，刚纳闷要问他怎么了，瞥见褚纠的神情，扬错噤声看过去，就看见程允瑞和唐笠跟褚纠带来的那个男人聊得很自在，气氛很活跃，桌上的饮品多了，餐盘撤下去，只留下几个三明治。扬错看见好几瓶酒，估计这几个人已经吃得差不多并开始喝酒了。
他意外道：“他很能喝酒吗？”
褚纠心烦意乱，胡乱回一句不知道，就迈步往那边走去。扬错耸耸肩，对自己选的老友相当宽容。
“噢，你们回来了。”程允瑞冲他们挥挥手，“快坐快坐。”
“在聊什么，看你们很开心。”褚纠笑笑，在徐惜阳身边坐下。
“电影。”徐惜阳收敛笑意，淡淡道，“她们的电影很棒。”
他手里的果汁换成了酒，透明杯子里只剩下一半淡黄色液体，褚纠猜那原本是满当当的，他虽然没有跟徐惜阳喝过酒，但他了解程允瑞。
唐笠比较矜持，做不出这种事，程允瑞就不一样了。这个疯婆娘。
“你能喝酒吗？”褚纠心里有一把无名火在燃烧，他说不清他到底在烦躁些什么。按理说，徐惜阳能和他的朋友们相处融洽，这是件好事。但他幼稚地感到恐惧，害怕徐惜阳跟她们玩得更好，就不跟他亲近了。说到底，就像徐惜阳说的那样，他们还不是什么很熟的关系，哪怕不久前他们还躺在同一张床上，枕着同一个枕头，他把手圈在徐惜阳的腰上，忘情地吻他的蝴蝶骨。
“没关系。”徐惜阳握紧了些，“我能喝的。”
程允瑞笑嘻嘻的，脸颊看起来比平时要更红。褚纠一看就知道，这人喝了不少，已经不知道矜持两个字怎么写了。她豪爽地把一罐啤酒拍在桌面上，冲着褚纠比大拇指：“你就别担心了，19。惜阳已经喝了两杯了——放开了喝，你会把他送回家的，对吧？”
褚纠隐忍又克制，他很想抢走徐惜阳手里的酒，或者干脆拉着他回去——已经见过扬错了，他这一趟最大的目的已然解决。至于程允瑞和唐笠，她们离他太近，很快就变成临时同事，想见随时可以见到，缺这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来喝吧。”他固执地盯着徐惜阳，一副徐惜阳不同意他就上手抢的无赖模样。
徐惜阳皱了皱眉：“你开车。”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其他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杯子，随时准备劝架。
程允瑞眯着眼透过酒杯看他们，她是指望不上了。唐笠和扬错对视，两人全都警惕起来，生怕褚纠这个随心所欲惯了的家伙做出什么让他自己后悔一生的事情。
唐笠跟褚纠有血缘关系，算起来，他们是表姐弟。很小的时候，唐笠就认识褚纠和他们共同的弟弟褚绒了。
褚纠和褚绒都是独生子，生活同样富裕，家庭优渥，外在条件两人几乎相同，他们的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然而这对堂兄弟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唐笠早熟，小时候的她很傲，不喜欢跟小孩子凑在一起，她尤其讨厌褚纠。
褚纠的眼神总叫她不舒服，他以一种漠然的、置身事外的高傲模样睥睨他人，高高在上的神情令人厌烦。有一回她去褚纠家做客，褚绒也在。那时候他们在读小学高年级，褚绒刚上小学没几天。几人孩子被放在一块，唐笠照例看书，褚纠却在诓褚绒。
他没有恶意，仅仅觉得这样好玩。把褚绒惹哭以后，褚纠漠然看着，眼神中带着小心翼翼的好奇，似乎并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当天，看不惯他的唐笠跟他大吵一架，还动了手。
大人们闻讯赶来，褚纠那对恩爱的父母把儿子叫过去，褚纠离父母半米远，手习惯性背在身后，父母说，他就听；父母问，他就答。父母叫他道歉，他虽然不能理解，却还是老老实实道歉了。
唐笠目睹了全程，她感到震撼，理解不了这是什么样的相处模式。但她觉得褚纠很恐怖，他比她更不像个小孩。
那以后她搬了家，很少再见到褚纠。逢年过节大人们凑在一起时，她慢慢发现褚纠变了。他爱笑了，话也多了，变得圆滑起来，变得更加契合这个世界。
他们也能和睦相处。两人都很聪明，真正不带偏见后，还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但褚纠到底是不一样的，这一点，唐笠比谁都清楚。
所以，当她看见褚纠幼稚地与徐惜阳笨拙地争吵、还用凶狠的眼神瞪一个盲人时，唐笠觉得褚纠真的变了。不能单纯说他变得愚蠢，可能，褚纠变得更像个人了吧。
作为表亲兼挚友，唐笠真心希望褚纠可以幸福。
普通但快乐，有所爱，被人爱，生活顺遂，那就是幸福的模样。
褚纠只是气势汹汹，他到底没有动手，被徐惜阳四两拨千斤拨回怒气后，居然委屈地咬着嘴唇不再言语。
唐笠和扬错看透局势，也慢慢放松下来，他们觉得很有趣，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褚纠不再找茬后，程允瑞适时切进来招呼大家喝酒。褚纠和扬错都不能喝，一个开车一个过敏，两人憋屈地喝着各自的果汁牛奶，碰杯时大家都照顾着徐惜阳，僵持过后，气氛其乐融融。
眼下他们五个人唯一的交点就是程允瑞和唐笠的电影，所以，每个人都体贴地让话题伴随着电影展开。
“我觉得电影很有生命力。”程允瑞点着空玻璃杯，大声宣布道，“本来阿唐想要让人类、灭绝！但是我阻止了，嘿嘿……”
“为什么要灭绝呢？”徐惜阳接话道，“就算没有了月亮也还能活下去，就这样灭绝的话，感觉会不够精彩。”
“最初，我想营造一种绝望感，让主角和大家都感到十足的无力。”唐笠解释说，“把结局写成开放式，这样，电影看完以后，对于电影里人类的历史，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个独特的答案。
“是去是留，大家自行定夺——我觉得这样互动性会更强。”
“但是不好。”程允瑞反驳道，“我们的电影主基调还是太压抑了，这不符合我们的风格。”
“我觉得小允说得对。”扬错出声赞同道，“至少我看完以后觉得很畅快，尤其电影里的姐姐最后望着爆炸的月亮落泪时……”他沉吟道，“那一幕很美，绝望感已经很足够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各自发表各自的意见，令褚纠意外的是，徐惜阳应对起来居然得心应手，看样子哪怕不能看见画面，对于电影，他也有好好地去理解。
他甚至还会发问，就一些很小的细节——其中很多褚纠都已经忘记了，他只记得能被称为名场面的几个画面。
“我觉得——死亡不是终点。”程允瑞兴奋地丢下这句话，她举起杯子招呼大家干杯，几只手推举着杯子到半空离徐惜阳最近的位置，只有褚纠纹丝不动。
褚纠转向扬错，又转向徐惜阳，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中间那几个杯子里：酒液和牛奶，大人和小孩，看起来真滑稽。
“那什么才是终点。”他发问，带着挑衅的意味。
作为多年老友，对于褚纠的突然发疯，他们看上去习以为常。相处久了，总会知道身边人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小毛病。
他们纷纷把杯子放下来，这次的碰杯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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