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相交,体内似有一锅热油慢慢滚烫起来。
照时留大脑放空,被风不晚捏住下颌反复含吻双唇,直到唇皮红肿,他用带着水色的目光迷离地望着风不晚,恍然回神,一阵痛心疾首。
又被勾引了!
他瞥着对方带有水渍的薄唇,恨不得扑过去咬一口,最后被迫和风不晚“约法三章”。
“在处理完正事之前不准勾引我。”
风不晚抬眸望了他一眼。
照时留原本想把他脸遮住,但风不晚蒙上面具后照时留打量了片刻,最后又主动伸手取了下来。
照时留退而求其次。
“晚上不许拉着我双修。”
风不晚没有反驳,转过身沿着蓝水河行走,照时留见他不说话,跟上去继续道。
“下次得我同意才能亲。”
隔了几息,风不晚便伸手抚过他的后颈,猛地拉进两人距离,唇就在照时留的唇瓣咫尺的距离停住,他虚敛的眼帘,似笑非笑:“真的?”
照时留咬牙:“……真的。”
风不晚轻轻一吹气,温热的气息滑过唇边,他又问了一遍:“……真的?”
照时留难得抵抗住进攻:“真、的!”
“好。”
风不晚收回了手。
照时留难得有些失落,很快又收拾好心情:“师尊,我们该去哪里找线索?”
风不晚:“蓝水河亡魂不减反增,如果要寻根溯源,应当前往蓝水城寻访城中挖玉的百姓,但自从蓝水城被花玉楼吞并,他不喜玉石,原先盛极一时的挖玉行当随之没落。不光三十六城改种海棠,各城池还会主动向其上供美人,甚至不少人乔装易容成当年合欢宗少主的模样,只为了求他垂怜。”
说到此处,风不晚的目光移到了照时留身上。
曾经扮演过合欢宗少主的照时留原本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话锋一转,转到自己身上,他眨了一下眼,试图撇清关系,便将当年在石中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了风不晚。
风不晚没有太多反应:“说回蓝水河,其实只要我们知道那个冤魂的来历即可。”
照时留跟着他推测接下去:“但帝君搜寻了冤魂的生前记忆,却没有告诉我们,只让我们自己找寻线索。换句话说,其实他知道蓝水河冤魂增加的原因,但还是让我们离开鬼域幽都,更像是找个理由支开我们!”
“不是我们,而是我。”风不晚停下脚步,前方的蓝水河浅滩上出现了十来道人影,他望向照时留,“他认识你,所以只要我离开,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来找你。”
这次不像是调侃,照时留后知后觉去看风不晚的神色,却见他也在思考当中。风不晚便同他商量两人分开搜寻,果不其然,在第二夜三更之时,河上引魂使者再次出现,帝君的仪仗队在河上漂流而来。
帝君落了地,仪仗队与引魂使者便消失在雾气中。
照时留也不客套,单刀直入:“帝君,你是否认识我?”
帝君取下了面具,露出一张与照时留相似的脸,只是神色倨傲,更加不近人情。他手里拨弄着那枚阴阳镜。
“我是你的魂阴。照时留。”
“在你飞升成为金仙之后,三界生了一场变故,你用阴阳镜照出了魂阴,且不止一个。”
照时留云里雾里地看着自己的魂阴。
帝君:“你应该察觉了古怪。你通过春日行回到过去时,使用了几具不同的身体。按照道理而言,若是借用别人的身体或多或少都会受到身体主人的影响,尤其是实力越高强的大能,这种影响越明显。可是无论少主、玄鹤真人他们都对你的意识并无排斥,其实那些躯壳的主人原本就是你,也就是你的魂阴。”
照时留不可置信:“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这不对……我难道分出了许多个魂阴?还有,魂阴会有自己的意识吗?”
帝君:“嗯,你应该分了四个魂阴。只要使用阴阳镜的上仙修为足够,那么分出来的魂阴也会与常人无异,并且能在逐渐修炼中获得自己的意识。我知道你有疑惑,最初,你与风不晚相识,定下言灵,是用的玄鹤真人的身体。但其实,玄鹤真人本就是你的魂阴,所以就算你不出现,玄鹤真人与安道云的言灵原本也会生出裂痕。”
“第二个,合欢宗少主的躯壳是魂阴中灵力最低微的那个,所以拥有自己的意识最晚。”
“剩下的两个,其中一个是我,另一个去了人间。我是四个魂阴中实力最强的那位,成为了鬼域幽都的帝君。”帝君顿了顿,“人间那个魂阴的情况我不了解。”
“我该怎么相信你呢?”
“魂阴若是遇见本尊,只要接触到对方,便会有感觉,”他朝照时留伸出一只手,“试试?”
照时留将手放上去,肌肤相接的时候,他立即察觉到一股寒流袭来,他察觉到身体原本周围原本像是有层结界,但魂阴的接触让那层结界破损,他的灵力在一瞬间突破了人仙之境,甚至高过了金仙。
他还没有放手。
帝君接着道:“你成仙后被封为……”
风不晚正巧折返回来,撞见两人,帝君还未开口,照时留似乎是碰着了一块烫手山芋,飞快松开了帝君,他走到风不晚身边,总觉得眼下的场景太过诡异,连忙道。
“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样!”
风不晚嗯了一声。
照时留总觉得那一声嗯意味深长,但解释起来又太过麻烦。
“师尊,等处理完,我慢慢和你说。全都告诉你,你别生气。”
风不晚倒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照时留当即追问:“那这事与秋恨水有什么关系,我的仙骨为何不需要还他?”
帝君:“因为仙骨原本就是你给他的。霍无伤的魂阳被我搜寻了生前记忆,对于他与秋恨水的仇恨刻骨铭心,所以我知道知道这段往事,若你想知道,只需要用灵力进入我,与我神魂相融。”
照时留硬着头皮,将灵力分过去了,下一刻,他的视角成为了帝君的视角。
他看见风不晚抱着“自己”,却也不敢招惹风不晚,于是快速翻开阴阳镜,回忆霍无伤的记忆。
…
都说蓝水城城主霍无伤荒淫无度,比观澜城花玉楼还要疯癫,他命蓝水河的百姓挖玉,其实是因为自己喜爱听玉石相击的清脆声响。
冬末之时,蓝水河的玉石稀少,秋恨水挖不出品质上乘的玉石换取银两,只能嚼着冷饼充饥。
大雪落满斗笠,他挽着裤腿站在河水里,被冻得双腿僵硬,几乎没了知觉,秋恨水披着蓑衣搓了一下腿,实在扛不住寒冷,往岸边挪动。
冷冽的霜雾浮在河面上,只能瞧见两米外有道模糊人影,秋恨水呼出一口热气,端着自己的簸箕,哆哆嗦嗦地喊人:“阿伯,太冷了,今天回去吧!”
对方没有回话,秋恨水走过去,瞧见阿伯佝偻着身体站在河水中,身上覆盖着一层白霜,对方瘦骨嶙峋,气息微弱,已经被冻得失去知觉。
他连忙给阿伯拍了雪,半拖半扶着阿伯往岸上走,却听见一声急驾,随后是纷乱的马匹砸踏声。
四周大雾笼罩,他实在瞧不清马车从哪里驶来,只有一阵玉石相撞的清脆响声,在雪天里格外明显。
河边站着三个人,岸上停着一辆奢华马车。
三人拦住他和阿伯。
秋恨水被冻得瑟瑟发抖,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只能小心开口:“大人,今日太冷了,河里的玉石不好挖,我和阿伯都冻僵了,想上岸取取暖。”
“你没挖到玉石,还敢休息?”
秋恨水:“大人,天气实在太冷,阿伯已经冻僵了,能不能……”
他话音未落,一道鞭子从雾气中落下来,打在秋恨水的身上,他的斗笠与蓑衣被修士打出一条裂缝。
秋恨水原本被冻得无知觉的手一松,阿伯倒在浅水里,他连忙要去扶,第二道鞭子又落下来,秋恨水扑到阿伯身上,护住奄奄一息的老人,伤口火辣辣的疼,又很快失去痛觉,他朝着马车叩首哀求。
“大人,求求您,让我送老伯回去吧。小人这就回去挖玉,求求你。”
秋恨水听见玉石碰撞的声音。
修士单手拖开他,用鞭子卷住阿伯的脖颈,将他从浅河中拖行了一段距离,最后呛出一口热气,浮出两个气泡,脸埋在浅水中一动不动了。
“滚回去挖玉!”
秋恨水被震在原地,直到第三道鞭子落下来,他被冻伤的脸上一片不正常的红,睫毛与眉毛上都是霜,秋恨水倒在浅水中,端着的簸箕也落进了水中,里面零零散散的几块小玉石混入泥沙中。
他被抽了一顿,血水融入河水中,绯红色染红了白雪。
秋恨水不再哀求,只是连滚带爬回到蓝水河中,整个人沉下去,就去搜寻那些珍贵的玉石。
他的意识模糊,在河底若水草漂流。
半晌,他破水而出,却已经不是刚才的河边,三位修士和那辆马车不见踪影。
他趴在河滩上失声痛哭,朦胧中有谁靠近了他,朱伞的一角出现在上方,如同金霞破开迷雾,秋恨水仰起头,望见执伞的人身穿绯衣,腰佩双剑停在他面前。
他以为是神仙降世,猛地爬起来,跪在地上。
“上仙!上仙!求你救救阿伯!”
上仙也不在乎冰冷的河水,屈下身,用伞遮住他身上的风雪,伸手拂去他头顶的落雪。
“不必称呼我为上仙。”他顿了顿,“你可以当做我是玉石化人,我能帮你救阿伯,不过我需要帮我做一件事。”
秋恨水想也没想,叩首答谢对方,又被上仙扶住。
秋恨水:“上仙需要小人做什么?”
上仙:“我要你帮我保管一副仙骨。”
上仙取出一副玉石棺,棺身不染飞雪,棺壁上雕刻着奇花异草:“我这副身体命不久矣,这副仙骨留着无用,不用交于你保管。你拥有了仙骨,可以一举成为渡劫修士。”
“不过突然拥有修为旁人难免疑心,我会用在河中放下这具玉石棺,当做是衣冠冢,你就当意外挖到了棺椁,服用了棺椁中的金莲花,所以得到了修为。”上仙道:“奇遇难得,就算别人羡慕嫉妒你,也无计可施。”
秋恨水惊骇:“上仙,不都说神仙是不老不死的吗,为何你?”
上仙叹了一口气:“我这副身体并不完整,就像是原本的一块玉石被分成数块,最大的那块正在寻我,但我受损严重,等不到他来。只能将身体中的仙骨交给可信的人,代我等到他回来。”
“我观察你许久,觉得你为人可靠,或许能代守护这副仙骨。秋恨水,你成为修士后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不论是保护弱小,还是成为一个恶人,但都凭你。不过请你保护好这副仙骨,等到那个我回来的时候,还给他。”
“您不怕我反悔,不交还仙骨吗?”
上仙笑了笑:“我看人一向很准的。我说了你能做到,我信你。”
上仙的手探入自己胸口,从里面摘出一枝海棠花,交给秋恨水:“若是有一天,你觉得自己也等不到那个我了,就用这副仙骨去做你想做的事,然后献给观澜城的城主花玉楼。”
神仙总会预知一些未来之事,秋恨水不疑有他,只是接过那支海棠花,站在玉石棺边,他瞧见上仙的身体逐渐化为花瓣,马上就要消失在眼前。
秋恨水脱口问道:“上仙,你到底是谁?”
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
“我名为,照时留,仙界剑仙。”
秋恨水如梦初醒,却听轰隆一声响,玉石棺自动开启,他走过去,瞧见底部生长出一朵葳蕤的金莲。
秋恨水想起照时留的话,折下金莲,塞入口中,金莲化作热流流淌进四肢,手中的海棠树枝也成为星星点点的光芒汇入身体。
风雪骤停,蓝水河浪涌迭起,四方的灵力极速聚集。
秋恨水仰起头,只见漫天的劫云当中闪烁着雷光,他按照照时留的指引钻进玉石棺中,合上棺椁,在棺中渡过了雷云,一举成为渡劫修士。
…
蓝水城的宫殿中铺着满地的碎玉,霍无伤坐在主位上,披着衣服,瞧着赤着腿脚美人们从碎玉上膝行。
美人们脚底生出了血痕,霍无伤也不怜香惜玉,只是抬手又抛了一块玉石出去,砸到其中一位的额头,那人立即捡起玉石,跪在碎石中连连谢恩。
霍无伤兴致阑珊。
“城主!蓝水河边有雷云!”
他双目一亮,驱散了走碎玉的众人,坐直身体:“详细说说。”
侍卫将玉石棺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霍无伤,城主当即一挑眉,手握着那串玉石珠也不转了,站起身往外走。
秋恨水的劫云停止了,雷云浓重地盖在头顶,薄雪残片偶尔刮过,寒意不止。蓝水河边乌压压的满是人,都瞧着那方停在河床上的玉石棺——经历庞大的雷云,竟然没有丝毫裂缝,当真是奇迹。
随后秋恨水揭开棺椁,从里面站起身。
人群往后退了一步,霍无伤的仪仗队驱散开围观的人群,金碧辉煌的马车就这么驶到了河滩上,蓝水城百姓认出那是谁的仪仗,纷纷跪倒在地。
秋恨水睁眼时,见到的便是那辆熟悉的马车。
霍无伤隔着玉珠帘打量他。
秋恨水怔忪片刻,还未开口,便听霍无伤道。
“抓起来。”
渡劫修士怎么会轻易拿下,与此同时,霍无伤的侍卫们从人群中抓出数十位男女老少,把刀剑架在百姓的脖颈上。
秋恨水才知道他说的抓不是抓自己,而是抓这群凡人。
他还没能去为阿伯报仇,扫过人群时,却发现阿伯被人搀扶着,好端端地站在人群中打量他,秋恨水便放了心,可同时,又为霍无伤抓起来的那些人感到担忧。
他刚刚从凡人成为渡劫修士,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使用灵力。
“城主……”他顿了一下,听见自己的声音格外年轻,垂下头时,通过蓝水河河面望见自己的面容,不是白发苍苍老态龙钟,而是剑眉星目的青年模样,“请城主放了百姓。”
霍无伤拨动着自己手里的玉珠串。
“那便请修士到我宫中一叙。我自然放了诸位百姓。”
秋恨水不懂修士中实力为尊的那一套,只以为霍无伤良心发现,跟着他进入蓝水城的宫殿,却见一地的碎玉,还有些血渍,霍无伤面不改色地从碎玉上走过去,坐到自己的主位上。
秋恨水做了六十年的挖玉人,深知挖玉辛苦,亲眼见到自己的劳动成果被这般糟践,难得失落生气,他站在碎玉地面上不动。
“城主,蓝水河挖玉太过凶险,时值寒冬,河中清冷,极易夺去挖玉人性命……”
霍无伤打断他:“你叫什么?”
秋恨水回答:“秋恨水。”
霍无伤手撑着下巴,好奇地审视他:“秋恨水,你如何挖到的那副玉石棺?”
秋恨水原本以为他是一个暴戾的修士,没想到两人短暂的相处诡异和谐,霍无伤竟然还会向他主动发问,他有些受宠若惊,又隐约觉得不对,模棱两可地回答了奇遇之事,继续被打断的话题。
“城主,天气寒冷,我想请城主免去百姓们挖玉……”
“秋恨水,”霍无伤点了点面颊,意味深长道,“你不太像修士……你过来,让本城主好好看看你。”
连番被打断请求,秋恨水有些焦急,但他不愿从那些碎玉上走过去,他的面色冷下来,望着那些带着血的碎玉握紧了拳头。
“城主……”
霍无伤:“来人,将我的美人们找来。”
大门被推开,后宫中的美人鱼贯而入,衣着单薄地垂首跪在碎玉前,秋恨水望着这群人男女都有,从年岁尚小的,到二十左右的青年,霍无伤几乎是来者不拒。
秋恨水站在跪地的人群中格格不入。
他皱起眉,见霍无伤取出一块华美的玉石在掌心把玩,忽然带着狠劲投掷在碎玉堆里,身边的青年们仿佛发了疯膝行着,朝着那枚玉石爬跪而去。
碎玉割破单薄的衣物,划得皮肉满是伤痕,可这些人面上满是谄媚的笑,为了一块玉石在碎玉上搅做一团,似乎在笑,吵闹又快活。
他认识那块美玉,前些日子有位挖玉人从蓝水河挖出那玉石,高兴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后来听说那美玉盛给了蓝水城城主,城主奖赏了一些金银玉石给挖玉人的家人。
蓝水河又少了一位挖玉人。
现在,那块玉石被当做玩物。
秋恨水望着为美玉争执的人群,只觉得心中酸涩,他不知道说什么,他觉得满地的碎玉与血丝如同蛛网一般勒紧了他。
“城主……”
他的声音淹没在人群里。
秋恨水咬牙:“城主!”
他忘了自己是修士,只是踮起脚快步越过碎玉,大声同兴致勃勃的霍无伤道:“城主!放过他们吧,你若喜欢玉石,我可以将玉石棺献给你!还有蓝水城中的百姓,”
秋恨水轻盈地落到他座前,眸中不忍,又温和地说,“城主若是喜欢玉石,我可以挖玉献给你,天寒地冻,百姓们的身体没修士身体强壮。”
或许是因为他挡住了霍无伤看好戏的目光,对方猛地掀起眼帘,目光灼灼地盯着秋恨水。
“好啊,那你便去将蓝水河最好的玉石挖来。若没有我喜欢的,我便将着满殿的人都杀了。”
他话音刚落,秋恨水已经转身去分开人群了。
霍无伤阴蛰地盯着他的脊背,不为所动。
等秋恨水让腿脚受伤的人离开碎玉,霍无伤才问:“你一个修士怎么活得不如一介凡人?”
秋恨水只反问他:“修士与凡人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霍无伤:“修士会拥有远超凡人的强悍肉身,万人之上的实力,无人数人礼顶膜拜的权力。我要风,要雨,要满城池的人皆为我的囊中之物。而凡人,弱小、贪婪、追名逐利,只是供强大修士打发消遣的东西。”
“你知道我为何邀你进宫吗?你是修士,就算是筑基修士也与外面那些平头百姓有着天壤之别,你也该坐在玉做的宝座上,而不是和那些东西冒雪站在河里。”
秋恨水:“他们是人,我也是人。你不该称呼他们为东西,我们没有区别。”
“不,有。”霍无伤勾唇一笑,他朝着站在殿中的男女伸手,掌上是那串玉珠,光泽剔透,价值连城。
霍无伤转过头,神色冷静,“有谁愿意为我们恨水修士表演一出含玉双修,若表演得好,我就将这串玉珠赏他。”
不出三息,就有人应了下来,宫殿中衣襟若云彩飞舞,秋恨水望见正在热情拥吻的人群,随后是满目花白,他似乎被刺到了双目,心神一震,闭上了眼。
霍无伤却大笑起来,崩断玉珠串,满地的玉珠蹦跳。
霍无伤踩着玉珠骤然逼近他,展臂掐住他的下巴,掰过他的脸,迫使秋恨水睁开眼。
他冷酷又残忍地说。
“秋恨水,你看,这才是人。”
秋恨水,第一次几欲作呕。
…
霍无伤摆弄着一块新的玉石,支着一条腿,坐在回廊上,廊边的避风帘隔绝了飞雪,但通过轻薄的纱帘却能看见城外的蓝水河。
“你今日又想同我说什么?”
秋恨水从回廊另一面走出来,身上还带着寒气。
“又去找你的那些挖玉人?秋恨水,你还不死心啊,就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凡人,一而再再而三来扰我兴致。”
霍无伤一仰头,头靠在回廊栏杆上,他的长腿一蹬,手上的玉件就摔在地上。
秋恨水第一次用灵力托住了玉石,小心地拂去灰尘,递给霍无伤,但城主冷眼旁观:“你那双脏手碰过的东西还敢献给我?”
秋恨水垂下眼帘。
“秋恨水,如今成为修士了倒是风光了。那位修士平日在蓝水河用灵力挖玉卖钱,白天在城中分发救济斋饭,晚间还亲自送棉被衣服给各家百姓。城中百姓夸你是活菩萨转世,秋恨水修士好生风光啊,温暖人心,怎么不想着来温暖一下我这个城主?”
秋恨水的行踪霍无伤了如指掌,每日每夜做了什么城主都一清二楚,秋恨水知晓他是忌惮自己,但没想到霍无伤能做到这种地步。
“宫中夜晚歌舞升平,都忙着鱼水之欢,秋恨水,你那时在做什么呢?”
秋恨水回答:“城主,我已经熄灯休息。”
“你撒谎,”霍无伤瞪着他,“一个修士,像凡人一样睡觉?你觉得我很好骗吗秋恨水。你是不是还没看够那日的含玉美景,我不介意再让他们为你演一出……”
“够了。”秋恨水道,“不,我看够了。”
霍无伤来了劲,站起身:“那你更要看了。”
他又唤了一群人,就当着秋恨水的面上演好戏,霍无伤的衣襟敞开,玉色的胸膛上满是吻痕,他按着对方的头挑衅地望着秋恨水。
“看够了吗?”
这一次秋恨水没有作呕,也没有理会他的问题,隔了一阵,在霍无伤吐出一口热气后,秋恨水转过身,安静地走出去了。
“城主,还要继续吗?”
霍无伤正在兴头上,按住对方的后颈,施加了一个吻。
吻结束后,美人娇憨地靠在他怀中,打听秋恨水。
“城主,那是谁啊?”
“怎么?看上他了?”
美人没有说话。
霍无伤却突然勃然大怒,将所有人赶出去:“滚!”
…
秋恨水走了。
自那一日后他再也没有进入城主的宫殿请求城主放过蓝水河百姓。他住在蓝水河边,同百姓们同吃同住,跟着挖玉人进入河中,用灵力保护挖玉人不受伤害。
霍无伤偶尔听见他的消息,只觉得他可笑,却又焦躁不安,坐在回廊上一遍又一遍派人去打听他的动静。
直到他望见蓝水河泛滥,水势滔天,浪墙如雪崩,尖叫声与哀嚎声充斥天迹。
霍无伤大笑起来,崩断了第二条玉珠。
“蓝水河泛滥吞噬了一千一百六十人,”霍无伤道,“秋恨水,这就是你保护他们的结果。上天都在告诉你,不要做无谓之举,秋恨水。”
秋恨水浑身是水站在碎玉地面上,他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又似乎有一股浓郁的哀伤笼罩着他,但因为他脸上都是水,霍无伤也瞧不出他眼尾的是水珠还是泪水。
“城主,蓝水河泛滥,能否容城中百姓近日不再挖玉……”
霍无伤:“做梦。”
秋恨水便不再开口了,转过身走出去,一步一个水泽印。
秋恨水真是古怪,明明都是渡劫修士了,大多时候却表现得像一位凡人,衣物不知道用灵力蒸干,出行不用御剑只靠双足,就连对上霍无伤也从来只知道劝诫,而不是武力解决。
不像修士。
或者他原本就打从心里觉得自己不是修士。
秋恨水站在蓝水河边痛哭。
不光是他的哭声,无数失去亲人好友的百姓们也跪倒在河畔边,披麻戴孝失声痛哭,哀愁与哭泣如同无尽的雨雪落到大地上。
哭丧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唯独秋恨水还站在原地不动,就像是开闸的洪门,一直流泪。
一位老婆婆见他难过,为他披上了一件外衣。“为什么这么难过?河里淹死了你的家人吗?”
秋恨水:“我做了错事,我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
“我两同父异母,我是嫡子,弟弟是我爹与绣春楼妓子生的孩子,他自幼在家中不受宠,唯独和我亲近,我得了什么东西总想和他平分。那会爹带回来一串珍贵的南湖玉珠串,赏给了我,那东西价值连城,我平时就小心戴在身上,没想到有次出门弄丢了。我害怕爹责骂,于是说将玉珠串藏起来了,自己去找了一串模样相似的玉珠串顶替。”
“后来,爹还是发现那玉珠串是假的了,问我真的去哪了,我头脑一热说给了弟弟,没想到他不注意弄丢了。爹信了我的说辞,将弟弟打了一顿。”
“我就在门外听着他哭叫,说好疼,喊哥哥救我,我一面害怕,一面愧疚,觉得自己是个混蛋,又庆幸那责罚不是落到自己身上的,我抽了自己两巴掌躲在门外哭。等他被送回来的时候,奄奄一息,他原本就不受宠,爹下手更没轻重给打得半死。”
“但是他没有怨我。我觉得奇怪,心里也想弥补他,对他更好,去给他上药的时候,却撞见他……撞见他和医师亲昵……那医师的那东西上就系着那条南湖玉珠串。”
秋恨水恶心得冲出门,呕吐不止,再也不见自己弟弟。后来他听说弟弟的腌臜被爹发现了,爹大发雷霆,打死了那个医师,就连弟弟也被打得皮开肉绽,被爹安排了一桩婚事,但弟弟晚间却托人来找他。
“那人说,我弟弟很想见我一面。”
“我没去见他。”
“第二日,他跳进蓝水河溺亡了,我们没找到他的尸首。”
“爹因为弟弟的事情怒急攻心,不日过世,我变卖家宅还清债款,之后家中一贫如洗,我迫不得已成为了挖玉人,这一挖,就是六十年。直到,我挖出那口玉石棺。”
秋恨水见到了蓝水城城主。
他的弟弟。
他没死,还成了修士。
霍无伤知道秋恨水的处境,却从来没想过来找他,直到秋恨水意外成为渡劫修士,他忌惮对方的同时,察觉到秋恨水对自己的愧疚之意,身为渡劫修士竟然窝囊得不敢直接对自己发作。
“是我杀了他,我是个罪人,”秋恨水说,“婆婆,蓝水河凶险,不要再挖玉了,我一人之言百姓不会听,只能有几人劝几人。”
那婆婆拍了拍他的肩。
…
蓝水城的挖玉人罢工了,大雪封住了河床,短期内没办法挖玉,但城中人大多以挖玉为生,一旦停止,全家老小都没有口粮,于是全城罢工抗议,非要城主霍无伤出面提出办法。
殿中人满为患,就连碎玉上都站满人,秋恨水站在人群最前方,霍无伤坐在主位上,身侧全是修士。
霍无伤:“你们这是想造反?”
秋恨水:“……”
秋恨水没有与他说话,是另外的人接了下去,霍无伤懒洋洋地听完对方义愤填膺的说辞,一双眸子定在秋恨水身上,忽然开口。
“秋恨水,这些人是你召集的吗?”
“秋恨水修士是为了我们百姓着想,他既然要向你提议,我们也应该积极配合修士!”
霍无伤没有出声,片刻之后,他笑了一下,放走了众人,只留秋恨水在殿中。
“秋恨水,那些人是因为你才来顶撞我的对吗?”
秋恨水还是当初那副说辞:“城主,蓝水河汹涌,挖玉一行凶险,我想为百姓另寻一个谋生的法子。”
“哦?说来听听?”
“观澜城城主花玉楼喜好海棠木,重瓣海棠花似云霞,极为绚丽,我们城中可以种植海棠献给花玉楼。”
“秋恨水,”霍无伤打断他,他站起身,把玩着掌中的玉珠串走到他面前,“我为何要听你的话?”
“城主,城中百姓们……”
“城中百姓城中百姓?秋恨水!”霍无伤徒然拔高音量,“这是谁的城?这是谁的百姓?是我的,是我霍无伤的!我要这座城只出玉石,我要这座城的百姓生他们就得生,要他们死就得死!我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你一个凡人都比不过的修士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你哪来的自信?”
他阴恻恻的一笑,“你不会还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听你话的好弟弟吧,哥哥。”
“我要城中人挖玉,是因为我喜欢玉石相击的声音,我要他们为了一串玉石跪在地上交欢,是因为我喜欢他们求我的目光!我可以掌控他人,我生杀予夺,我就是蓝水城的天道,没有别人,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人把自己的过错推到我身上!在蓝水城,我没有错,错的都是别人!他们挖玉死了,是他们愚笨不识时务的错。你敢为他们求情,为他们说话,是你秋恨水拎不清,不懂顺应天道!”
秋恨水望着他,在一霎那,似乎看见当年那个跟着他满目期盼,乖巧喊兄长的弟弟。
他知道自己当年犯了错,现在霍无伤也在犯错。
“是我的错。”
“对,是你的错!”
秋恨水又重复了一遍:“是我的错。”
他嗅到了浓烈的铁锈味,秋恨水猛然一惊,仓皇推开宫门,宫门在向内开启的一瞬间,层层叠叠的人倒了下来,秋恨水被压在下面,温热的液体流到面上,他瞪大了眼,看着那一双双惊恐的眼睛,从人堆里爬出来。
霍无伤自始自终坐在自己的高位上。
秋恨水不可置信,遥遥望了一眼霍无伤,又转过头来看着层叠的尸体,那些插着乱箭的百姓尸首叫他双手颤抖,头脑发昏。
“你……他们没有逼你啊霍无伤!他们只是无辜百姓啊!”
霍无伤说:“你们活该。”
秋恨水终于哭出声了,他揽着那些尸体嚎啕大哭,比当年那个躲在门外悄声哭泣的哥哥哭得大声多了,好像是想让屋里的人听见,但是屋里的人始终不为所动。
他才知道,当年那个满眼都是兄长的弟弟已经被自己杀死了。
现在坐在高堂上的,只是披着相同外皮的怪物。
他一直都错了。
全都是他的错。
秋恨水背起尸首往城外走,蓝水河下着大雪,街上挂着白灯笼,白经幡与纸钱一并翻飞。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蓝水河。
…
观澜城举办了一场观棠夜宴,秋恨水坐在马车上,撩起车帘瞧见外面百里的海棠林,似火在燃烧。
他无心宴会,只想着见一见那位观澜城城主花玉楼。
“花城主,” 秋恨水单膝跪地,俯首称臣,“我的身体里有一副仙骨,只要城主帮我灭了蓝水城,我自愿献出仙骨为城主所有。”
花玉楼:“那蓝水城城主霍无伤怎么办?”
“我与他有滔天仇恨,我会亲手杀了他,但秋恨水如今空有灵力却不知如何使用,还望城主教我修炼。”
花玉楼凉薄一笑:“成交。”
…
秋恨水与霍无伤再见时已是六年后。
六年后的秋恨水身上携带着人仙修士的威压,只是站在宫殿中,便只觉如同见到一把锋锐宝剑,锋芒毕露。
秋恨水在吞没其余城池中与无数修士交锋,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不会使用修为的“凡人”。
蓝水城外是花玉楼的人马,秋恨水一马当先杀进宫中,只为了手刃霍无伤。
他提着剑望着霍无伤,目光中自带一股冷静与考量的意味。
霍无伤自来厌恶他的目光,不光是六年前,六年后也恶心得不行,坐在主位上,朝他怒骂。
“秋恨水,你到底还是回到我身边了。”
秋恨水的目光里带着点难过。
“不过是一群畜牲,杀了就杀了!不过是一群畜牲!秋恨水!秋恨水!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你不过也是和他们一样的烂人,只是偶然得了机会成了修士,就敢跳到我头上来耀武扬威,谁给你的胆子?”
霍无伤目眦欲裂,大步流星跨过来,抓住他的脖颈,牙齿被磨得咯咯作响,“你敢拦我,那你就去死,我不光要杀你一遍,两遍!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后还要从坟里抛出来鞭尸!”
“秋恨水啊,秋恨水,你要做圣人,烂好人,我嫌你恶心,那就给我滚远点!”
秋恨水没有回答他。
霍无伤点燃了大殿,而秋恨水在大殿中一动不动。
霍无伤端着烛台,面色狰狞:“秋恨水,当年你的性命换城外那一千条挖玉人的性命,值不值?”
秋恨水不回答,在燃烧起来的火中,如同一桩木头。
“值。”
令人作呕的回答。
霍无伤暴怒,快步走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将秋恨水拎起来,面对面,他瞧着那张熟悉的脸——在午夜梦回之际都恨不得千刀万剐的脸——他用烛台砸在秋恨水的眼睛上。
但伤势极快痊愈了。
秋恨水的眼睛流着血,又施施然地睁开,双目平静而又带着一点愧疚望着他。
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为什么?
为什么?
霍无伤恨极了他的目光。
他一把丢开烛台,泪烛落地,烛火很快就熄灭。可大殿中的火已经攀上了房梁,火势愈演愈烈,瑰红与金黄的火光印在霍无伤的脸上。
他不理解,他憎恨秋恨水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他是一个得不到糖在无理取闹的顽童,又或者是一条可怜虫。
他伸手掐住秋恨水的上眼睑,手指一点点用力,就要把秋恨水的眼睛挖出来。
但秋恨水一直一动不动,眼边挂着血泪,似是一座慈悲的佛像。
“秋恨水!为了一群畜牲你就要和我作对。我念在旧情的份上一直纵容你,不杀你,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跟着花玉楼,带着那几条狗朝着主人狂吠。现在还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觉得自己是圣人吗秋恨水?不,你就是一个懦夫,等你死了,我就把蓝水城中剩下的挖玉人全杀了,我要把他们的尸骨丢在蓝水河里,越堆越高,填满河床,让它们灰飞烟灭!”
“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当年没有直接掐死我。秋恨水啊,哥哥啊,你咎由自取!都是你咎由自取!你空有修为又有什么用?有修为还不是像个废物一样,不敢对我动手!”
霍无伤猖狂大笑,秋恨水提起剑,一剑刺入他心口,霍无伤的笑声戛然而止,嘴角流下血液,看着他,仿佛第一天才认识秋恨水。
秋恨水只说了四个字:“是我的错。”
他站在火海中没有动。
房梁噼啪噼啪的烧焦声,木梁断裂的声音自两人头顶响起。
霍无伤好似听不懂他说话,只是抓住了剑刃。
秋恨水面无表情,两道泪水却从眼尾滑落,他终于像是一位不近人情的人仙修士了。
他说:“是哥哥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霍无伤不想听,拔出了剑。
噗嗤一声。
房梁断裂了,他推了秋恨水一把。
“你滚吧。”
滚烫的火撩破了秋恨水的衣袍,血水溅到他的脸上,他的一双瞳孔沉静地望着燃烧的房梁,如同每一位无情道修士那般拎着剑走出蓝水城,他找到花玉楼。
“花城主,我来履行承诺。”
千年的河流围绕着熊熊燃烧的蓝水城流淌,河中倒影着染腾的烈焰,如同幽冥鬼域的一只亡蝶。
秋恨水提起剑,插入自己胸口,那个与霍无伤相同的中剑位置。
体内有一枝海棠转瞬凋零,唯有一两朵零星的花骨朵含苞待放,他将花枝交给花玉楼。
又转身望了一眼蓝水城,没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似有烈火。
“是我的错,来生我再弥补你。”
…
记忆骤然中止,照时留从风不晚的怀中醒来,三更已过,帝君已经离开,知道了仙骨是自己的,照时留便没有那般急迫了,和风不晚分析自己的所见所闻。
风不晚:“所以现在的一切,很可能是以后的你弄出来的?”
照时留乍一听还以为他在损自己:“不过帝君说天机不可泄露,所以没有说三界发生了什么,而是把过去的事告诉了我。这么说来,我与你的言灵可以重新系上了,毕竟玄鹤真人是我自己的魂阴躯壳,再用一次我也不会害怕了。”
风不晚却忽然问:“与自己神魂交融是什么感觉?”
他一提这茬,照时留便想起自己与帝君魂阴神魂交融了一瞬。
照时留明明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做,可心底就是发虚,示好似的用手指去勾风不晚的手,一面不忘小心翼翼地揣摩着他的神色。
他第一次有些烦躁——风不晚那张平静的脸叫他瞧上去心底发麻,又有一股隐隐的兴奋感笼罩着他,叫他靠过去追问对方。
“师尊,你还在生气吗?”
风不晚:“少主自然受人喜爱,能得少主青睐,不晚已是荣幸至极,又怎敢,”他顿了一下,眸光淡淡的,但是却让照时留心底嘶了一声,“又怎敢得寸进尺,生少主的气?”
好吧,风不晚生气了。
这可真是难得一见。
照时留差点没压住自己的嘴角,甚至期待着风不晚更加强硬地对待自己,于是一副乖顺姿态抱着他,踮起脚啄了一下风不晚的眉心,又退开,双眸亮晶晶地望着他笑,随后吻到风不晚的鼻尖上。
“别生气,别生气啦。”
风不晚避开了他凑过来的吻,捏住照时留的下巴,眼中晦暗不明,他的指腹按压在照时留丰润的唇皮上:“少主常将舌尖花与‘品箫弄笛’挂在嘴边,似乎对自己的口技胸有成竹。”
风不晚凝视着他,伸手捧住了他的脑袋,似是捧着一只白鹤,他偏过头,眼神温柔得仿佛一缕晨雾,却态度强硬、不容拒绝地说。
“不如让为师试试?”
一霎那,内心悸动。
照时留耳尖红得似要滴血,十分顺从地张开了双唇,温热的吐息喷洒在指尖,他含住风不晚的手指,缓缓用舌苔包裹住,如同叼衔一只花的花茎。
风不晚收回手。
照时留便在他面前跪下身,双膝被风不晚的灵力托住,膝盖没有触及地面。
风不晚垂眸,五指穿插进照时留的鬓发中,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温声命令自己弟子。
“牙关收起来。”
照时留一手攥着他的衣袍,埋下头,余光瞥见风不晚晦暗不明的目光,深深地望着自己,如同是鼓励与放纵,激得他头皮发麻。
有情道修士的欲|念,如同深潭中的水草裹覆住他的四肢,拖拽着他,纠缠着他的心神,叫他久久沉沦下去,就连呼吸也被遏制住。
鬓边的长发被拨到耳后,温热的手指一直流连在柔软的耳垂上,照时留觉得瘙痒,想要避开,但又被扣住后脑勺吞得更深,咳嗽便卡在咽喉中,呼吸骤然一顿,他的睫羽颤巍巍地一扇,短促地啊了几声,不得不在风不晚的命令下继续。
“做的不错。”
“……原来少主所言不假……”
照时留阖上眼帘,颈项漫上绯红,看上似是一只饱满的石榴,他扶对方的手被风不晚牵住,十指相扣,那些冰冷的戒圈就抵着他的肌肤,像是枷锁一般困着他躯壳里的心志。
四周静悄悄的,蓝水河幽幽流淌,风不晚坐在岩石上,风墙隔绝了飞雪,空气却干涩而稀薄。
风不晚手掌一用力,照时留掀起眼帘,瞧见昔日高高在上的神仙喉结滚动,长眉微皱。风不晚闷哼了一声,又低又沉,那一声,如同大石砸到他名为理智的弦上。
照时留觉得那似是赞赏他做得好,又似乎是竭尽全力的忍耐与克制。
紧绷的弦猛地断裂。
风不晚拉起他,贴在他耳畔,一面唤着他的名字,一面缓慢道。
“……时留,我喜欢你。”
脑海中便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啪。
紧绷的弦猛地断裂。
照时留的唇舌还没合拢,浑身上下滚烫无比,并且半边耳朵都是酥麻的,被他抱在怀里,衣袍下摆湿了一片。他的面色通红,一面做着孟浪的事,一面用灵力探进风不晚的识海,追寻着灵魂颤栗的快乐。
风不晚便按住了他的后腰,蹭了一下的侧脸,用慵懒而温柔的声音问。
“你与我约法三章,现在就要破约吗?”
照时留身体颤抖,目光亮得惊人,气势汹汹,又仿佛焦急得口不择言:“约法三章让它去见阎王!”
……
翌日,照时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他不用去见花玉楼,对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蓝水河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修士,风不晚没有吵醒他,等照时留醒来时,已经换了一波人。
他拔出剑:“师尊,不如让我来练剑。”
风不晚便退至一侧,等候他自己动手,若照时留有失误,风不晚也好及时出手。
等击退第六波敌人,照时留觉得烦躁:“怎么没完没了?”
风不晚:“今日是第三日,夜间霍无伤会来接引我们再去鬼域幽都,不如去鬼域休息片刻,若他们跟着一道去,想来你的那个魂阴也不会坐视不管。”
照时留没想到他把帝君魂阴当做打手,惊叹一声:“师尊,你真的好会吃醋!”
风不晚:“连着几日你都说我能吃醋,不喜欢的话以后我就不说了。”
照时留双眸亮晶晶的:“没有,我更喜欢了!”
风不晚原本想摸一下他的脑袋,余光瞥见一道剑光袭来,他单手护住照时留,风墙接下剑光,却见各处修士往后退了一步,秋恨水提着剑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与此同时,河床上大雾弥漫。
鬼域的接引使者蜿蜒而来。
霍无伤已经恢复了三日前与照时留风不晚初见的模样,没有魂阴的他如同一具傀儡,手持着经幡魂灯一步步从蓝水河走出来,双耳上的骷髅头骨晃荡了一下。
霍无伤面对岸上密密麻麻的修士毫无反应,头上戴着的斗笠一抬起时,露出那张带有红疤的脸。
照时留望了一眼左边的秋恨水,又望了一眼右边的霍无伤,小声同风不晚说:“师尊,我有不好的预感。”
风不晚:“这次我同你一般,也有。”
霍无伤才吃了秋恨水的一魂,要是秋恨水与霍无伤接触到,不知道会不会产生反应。
到时候那场面照时留不敢想。
照时留犹豫道:“要不我让秋恨水刺一剑,我们赶紧去鬼域吧。我不是很想看他两打起来。”
风不晚捏着他的下巴,掰过他的脸,让他看前方:“没关系,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果不其然,使者与剑修已经在蓝水河畔大打出手。
照时留不知道该帮哪方,风不晚让他按兵不动:“两人的恩仇按照道理已经了结,你也无需插手任意一方。况且现在的霍无伤代表鬼域帝君,也就是你的魂阴。而秋恨水则是花玉楼派来抓捕你的,最优的办法,是等他俩缠斗,你趁机学习剑术与休息。”
照时留正有此意,两人便站在河边观摩剑招,风不晚偶尔点拨他一两句。
河岸上剑光赫赫,若有偷袭的修士也被风不晚的风剑挡回去,等照时留观摩得差不多,他忽然好奇:“不对啊,师尊,他俩打起来这么久,应该会有身体接触?为什么没有反应?”
照时留没再说下去。
他瞥见了霍无伤那张逐渐癫狂的脸。
霍无伤就像是突破牢笼束缚的疯狗面目逐渐狰狞,他脸上的那道疤刺目鲜红,可他白纸般的肤色却在进攻中逐渐漫上诡异的潮红,如同是大病的患者,拥有自己的血肉与情感,根本不像是一道鬼魂。
而复活后的秋恨水似乎没有认出对方,只是在疾风骤雨般的进攻中,额上浮出一层薄汗,看上去如同沁了水的美玉一般漂亮。
虽然漂亮,却没有生机,只是一位只知道听从命令的冷血剑修。
两人你来我往,秋恨水的剑意将河岸切出道道剑痕,霍无伤的魂灯在暗夜里散发着幽幽的暗光,如同野火一般叫人惊悚。
照时留来回打量着二人。
“师尊,我觉得唔……”
风不晚捂住他的口舌:“别乱说,他们是亲兄弟。”
亲兄弟之间除了憎恨厌恶寻不到别的词,非要闹得鱼死网破才行。恨,何尝又不是一种爱呢?
照时留被两人之间畸形的关系震撼到,两指捏拢从自己唇边滑过,装作封口不说。
不消片刻,霍无伤与秋恨水突然停了手,照时留看过去,却不是像分出胜负。
鬼魂不知疼痛,而无情道剑修也仿佛傀儡不知疼痛,双方都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伤口。霍无伤出手更是阴狠,直接用骨头残片在秋恨水的手臂上刮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两人接触时,霍无伤的手指骤然绷紧,几乎捏碎了那片骨骼,手持的魂灯在空中诡异地停顿片刻,他周身冒出森绿色的鬼火,霍无伤扛着神魂交融的刺激,在仇恨的秋恨水的手臂上留下了伤口。
秋恨水也停了挥剑的动作,有些莫名地望了一眼霍无伤的面孔,他的目光望下落,落到自己流血的手臂上,居然没有理会那道伤口,只是徒然握紧了剑,猛地抬起头,睁大了双眼瞪着霍无伤。
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又成为了一个拥有自己情感的人,而不是花玉楼唤醒的一座傀儡人。
“你……”秋恨水绷着一张冰雪的脸,生硬道,“将你的灵力收回去!”
霍无伤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像是要把秋恨水生啖了分食下肚。
“我不。”
他探出一只手,五指插进秋恨水的那道伤口中,指甲里满是鲜血,他碰到秋恨水的骨头,恨意在体内爆炸开,他瞧着秋恨水那张没有神色的脸就厌恶无比,于是不假思索将自己的灵魂与修为全部倒进秋恨水的身体中。
“我要杀了你!”
霍无伤的灵力如同狂暴的罡风席卷过他的灵府,秋恨水指尖颤抖,抿紧了双唇,试图将对方赶出去,但霍无伤不仅人是疯狗,他的灵魂与灵力也是疯狗。
他的灵力在秋恨水的经脉中肆无忌惮地冲撞,如同针扎白纸一般,将秋恨水原本平整的灵府捅得千疮百孔。
石榴:寡人就知道爱妃是狐狸变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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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蓝溪之水厌生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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