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长风的话,显然戳中了花杳杳的心思。
她擦了擦本就只有零星几点的眼泪,眼眶通红,倒像是真的受了莫大委屈般:“稽道长莫要觉得我贪心,虽说昨夜是你救下我不假,但如果不是你布下的阵法,我本就不会受伤。”
“眼下我看着身子虽大好,可五脏六腑之中若受了内伤也未必可知,一时看不出来,兴许待到三年五载之后积重难返,到时候无力回天……”
话本看得多了,花杳杳做戏的本事信手拈来。
可惜稽长风并不领情,青年眉头微皱,开口时言简意赅:“要什么?”
简简单单三个字,足以戳穿花杳杳以伤讹人的算盘。
花杳杳索性也不装了,自床上光脚走下来:“我瞧道长那定身符挺好用的,我常年孤身一人,若是能得几张傍身,往后倘若遇到危急之事,也可派上用场。”
说完这话,花杳杳目不转睛地盯着稽长风。
原本心中已做好了被他义正言辞拒绝后的打算,谁知青年冷眼看过她一眼后,竟当真自袖中取出一叠定身符来。
花杳杳喜出望外,踮起脚伸手便要去拿,岂料稽长风将手往回一收,郑重其事冷声道:“此符只作护身之用,不可伤人。”
“道长放心。”花杳杳满口打包票,“我岂是那等不知好歹的妖怪?”
稽长风将定身符交给她。
官黄符纸上篆文龙飞凤舞,用朱砂绘成的符篆矫若游龙,潦草中自有风骨,胜得过名家挥墨字画。
“好精妙的符纸。”花杳杳感叹,一脸的求知若渴,“不知法咒是什么?”
“洞罡太玄,斩妖缚邪。灵宝符命,普告九天。”青年放缓的嗓音恰似松间冷月,殊寒之中令人灵台一片清明。
“洞罡太玄,斩妖缚邪……”花杳杳一字一句地跟着学念,“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旋即,女子眸光忽闪,脸上浮现一抹狡黠的笑:“出——”
她踮起脚,飞快地抬起手,将夹在指间的定身符贴到稽长风额头之上。
符纸之下,青年眼睫微颤。
接着,花杳杳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双手攀住稽长风的肩,狠狠咬了上去——
定身符固然算得上好,但她更想要的,是稽长风的血。
纯粹的灵力,磅礴的修为,只要尝过一回就让人无法舍得忘掉,不惜铤而走险再来一回。
唇瓣刚感受到温热的气息,花杳杳便无师自通,齿间咬破他衣襟之上修长脖颈处的肌肤,任鲜血如甘霖般蔓延在舌尖。
稽长风身形定住,喉头动了动。
花杳杳没来得及多想,只将人困得更紧,咬得再深了些。
冷梅香扑鼻,花杳杳真是恨不得能一口气将他吸干。
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她若是当真这么做,恐怕还没走出这道门,就会被正道碎尸万段。
况且,这么多灵气充裕的鲜血,她这具身子也未必受得住。
花杳杳依依不舍,唇瓣离开了稽长风的脖颈。
她舔了舔唇上残存的血液,指腹还不忘擦拭他伤口处沁出的血。
花杳杳舔掉白嫩手指之上的鲜血,慢吞吞道:“昨日我流了那么多血,道长补偿回来些,应该也是理所当然。”
想来稽长风的脸色定然不会好看到哪儿去,花杳杳没有抬眼:“小女子先走一步,道长静等片刻,兴许就会有人来替你揭下这道符纸。”
先前被贴过两次定身符的屈辱洗涮干净,又从稽长风那儿饮了血,花杳杳神清气爽,一扫所有不快,走在路上还哼着小曲儿。
只是走着走着,她意识到这县令府上自己还是头回来,走迷了路,譬如这花园,大约是她第三回走进来了。
此处清静幽僻,花杳杳就算是想找个人问路,都瞧不见人影。
花杳杳挽起衣袖,正要爬到旁边的榕树上头去,看一看这县令府的出口,却忽然听见花丛后头,传来女子娇滴滴的嗓音:“少爷莫要再这般了,奴婢还要浇花呢。”
“浇什么花?”男人猴急的声音道,“合该是你这朵娇花,该本少爷来浇灌浇灌才是。”
说着,又是一阵衣料摩挲的动静,伴随着女子时而几声低.吟娇.喘。
啧,看来这县令府上,也算不得干净。
花杳杳看热闹不嫌事大,她站在原地,坏心眼儿地清了清嗓子:“咳咳——”
令人浮想联翩的声音戛然而止,花丛后头一阵慌乱,一个衣衫不整的丫鬟低着头跑出来,自花杳杳身旁快步跑远。
接着是男子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衣裳走出来。
此人面色虚浮,与吴县令有六七分相似,正是他的独子吴盛。
原本被人打断了好事,吴盛面色不虞得很,但乍然见到出现在眼前的美人,他的眼中迸出精光来了。
若说先前的婢女是一朵娇花,那么眼下的女子,定是掌管百花的仙女,不然怎会生得这般欺霜赛雪,无一处不精美?
吴盛抖擞衣袍,人模人样地对着花杳杳做了个揖:“不知这位姑娘出现在此处,可是有何要事?”
花杳杳目光上下打量着一脸轻浮的男人:“没什么,不过是走了迷路,劳烦公子告诉我一声,从这府中出去,该走哪条路?”
美人生得雪肤花貌,开口之际更是莺鸟般悦耳动听,吴盛陶醉其中,被迷得晕头转向:“美人自东边这道门出去,再沿着抄手游廊,过了西角门便是。”
花杳杳听了,当即朝吴盛说的方向走去。
谁知吴盛被美色熏心,又是在自家府中,他想也不想,伸手拦住花杳杳的去路,看着她的目光中满是垂涎:“姑娘,我替你指了路,难道……你就不该给些报酬?”
这样毫不遮掩的眼神,花杳杳从胡三金的身上看到过,也从螺洞湖那只妖怪身上看到过。
想来男人不分人与妖,贫或富,都是这般的好色之徒。
反正花杳杳闲来无事,她存心戏弄吴盛一番,故作娇羞地低下头:“不知公子想要什么报酬?”
吴盛搓了搓手,若不是想着在美人面前维持风度,只怕哈喇子都快要掉下来:“姑娘这般貌美,若是吴盛得以一亲芳泽,只怕死而无憾……”
谁知眼前的美人一听,顿时惊恐地瞪大眼摇头道:“万万不可,此事若是我夫君知晓了,定是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怕什么,此事你不说我不说,便无人知晓。”得知她乃是有夫之妻,吴盛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觉兴奋,热血贲张。
他着实是按捺不住,一步步向花杳杳逼近。
“可是……”美人咬了咬下唇,看上去楚楚可怜,说出的话却叫吴盛一惊,“公子,我夫君就在你背后头看着呢。”
“美人莫要诓我,这是在我府上,你夫君如何进得来?”吴盛愣了愣,不以为然笑道。
话虽如此,他还是回过头——
瞳线冰冷,獠牙上淌着毒液的蛇头出现在吴盛眼前。
只见这条比树干还要粗壮的乌黑大蛇盘在榕树之上,前半截悬于半空之中,三角状的蛇头离他不过一寸远。
四目相对,大蛇呲呲吐出鲜红的蛇信,血盆大口几乎一口就能将他囫囵吞下去。
“啊!有蛇!”
伴随着吴盛一声惨叫,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随后两眼翻白,双腿一软,直撅撅晕倒了过去。
花杳杳收起脸上伪装出来的娇弱,一脸嫌弃地看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吴盛。
用脚尖踢了下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的男人,见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花杳杳轻笑着自言自语:“你该感激姑奶奶是个心善的,否则今日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她蹲下身,从吴盛衣袖里摸出几张银票,又取下他挂在腰间荷包里的银锭子,连吴盛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花杳杳都没放过。
将吴盛身上的值钱东西搜刮一空,花杳杳这才站起身,她拍了拍手:“走吧,白眉。”
白眉摇了摇尾巴,重新变回一条小蛇,盘到她的腕间。
.
两进的小院当中依旧静悄悄,各色花卉争奇斗艳,浓紫淡蓝,时而有蜂蝶流连其中。
花杳杳吸食了稽长风的血,只觉得神清气爽,落步轻盈。
她快步走到本命桃株面前,只见前些因着江筝泼下的几碗药,变得奄奄一息的桃花树,此刻又再度焕发生机,每一片枝叶都舒展开来,沐浴在晨光当中。
花杳杳指尖掐了个诀,全身心与这株本命树相连接,阖上眼运转意念。
再睁眼时,本命桃株已离开土壤之中,变成一枝桃花落于她掌心。
真是天大的喜事!
花杳杳来不及高兴,只听见垂花门那边有人推门而入,伴随着女子低低的叹息声。
花杳杳手里拿着桃枝,绕到前院,才看见来人乃是江筝。
她不知从何处回来,眼睛红红的,面上覆一层愁色。
冷不丁见着花杳杳,江筝忙擦了擦眼角:“花娘子晨安。”
腕间的白眉又动了动,花杳杳隔着衣袖将它按住:“嗯。”
江筝又一言不发地往屋子里走。
花杳杳也没有多问什么,她进了厢房,找出一尊碧绿长颈胆瓶,仔仔细细将它擦洗干净,再将那支本命桃株供进去。
托稽长风的福,她妖力提升,从今往后,花杳杳再也不必受本命桃株限制,只要带着这一株花,想去哪儿去哪儿,想走多远走远。
况且得罪了稽长风,她早就该跑路了。
只是天大地大,花杳杳一只从未离开定波镇的桃妖,一时也想不到去哪儿好。
这时,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江筝的声音:“不知花娘子眼下可得空,我有些事想同你讲。”
“进来吧。”花杳杳道。
推门而入后,江筝坐到了圆桌边上,正好与花杳杳面对面。
她应是有备而来,自袖间取出一个荷包:“花娘子,多谢你这些时日的收留,小女子无以为报,这里头三十两银子,暂且当做谢礼……”
花杳杳没有客气,她拿过荷包掂了掂,果真是沉甸甸的银子。
“你哪儿来的这些银钱?”花杳杳想起,那日救下江筝之后,她明明就身无分文。
“我从嫁妆里头,先支取了些。”
“嫁妆?你的嫁妆不是还在王府吗?”
见花杳杳满脸疑惑,江筝忙解释道:“花娘子有所不知,昨日吴县令已升堂办案,判王鸿维当堂写下休书与我和离,又令王家将江家的嫁妆全数归还于我。”
“念着我孤身一人,吴县令立下纸契,我的嫁妆先由衙门妥善保管,待我安稳下来后,自去全数取回即可。”
看来这吴县令还是个体恤民情的好官。
可听江筝这样一说,花杳杳便更不解了:“既然嫁妆都要回来了,那你还有什么好伤心的?”
江筝惨然一笑:“虽然如此,可王鸿维和那与他苟且的小倌儿,却不过是受了十棍惩戒,哪里抵得上昔日我在他王家受到的磋磨折辱……”
提到此处,江筝嗓音又是一哽,娇娇柔柔的模样,泫然欲泣。
花杳杳隐约若无所悟——这便是凡人女子的苦处,倘若江筝和她一样是妖,哪用得到等官府的判定,直接将那对狗男男捆到乱坟岗,先用鞭子抽得个他们皮飞肉绽再说。
那头江筝咬着唇,强行平复下心境:“罢了,不提这些让人不开心的,我这番前来,是与花娘子告辞的。”
“我在这定波镇无亲无友,眼下又与王鸿维和离,再没有留在此处的理由,只好回京投奔外祖母去,只是方才在外头转了一圈,渡口尚未开张,只得等些时辰再去问问。”
等等……
花杳杳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正想打瞌睡,便有人递枕头。
她想了想:“京城啊……听说那儿是个好地方。”
“那是自然的。”江筝陷入回忆道,“皇城人烟阜盛,繁华之地数不胜数,比定波镇大上千万倍不止,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我正好想起一件事。”花杳杳眼珠子一转,主意就上来了,“前些时日我夫君正好寄信来说,他到京中采办下一处宅院,有意在京中做瓷器生意,等安稳后就派人来接我入京。”
“眼下既然你也要回京,择日不如撞日,我与你一起走,两人作伴,路上岂不是也稳妥些?”
真是个绝妙的主意啊——
花杳杳一拊掌,也不等江筝答应,便站起身来:“你等等,我这就收拾家当,等渡口一开张,咱们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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