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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很快,县令吴大人就来了。

跟在吴县令身后,还有一干差役,以及他的师爷。

显然,吴县令对此事重视得很,直接令人在王员外家的院子当中摆上桌椅板凳,让众人清清楚楚看着他是如何审案。

醒木在桌上重重一拍,王员外家老老小小就都跪在了下头。

县令吴经纬声如洪钟:“本官发问,尔等需得如实回答,若有隐瞒者,无论是非对错,皆丈责十棍。”

王家的那些人自知已酿成大错,无论是年纪尚高的王员外王老夫人,还是年轻的王鸿维和清僮,皆抖得跟筛子似的,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

原来,王家根本不存在什么闹鬼的事情,而是自江家被满门抄斩之后,虽说江筝因早已出嫁,从而捡到一条命。但王家人唯恐与罪臣之女沾上干系,整日里提心吊胆,自然也不似从前那边哄着她纵着她。

尤其是江筝的枕边人王鸿维,更偷偷摸摸将自己养在外头的小倌儿清僮带回府上偷.情,好几回险些被江筝撞见。

再加上江筝忧思成疾,高烧病倒在床,王鸿维一不做二不休,竟真的想出装神弄鬼这一出,让小情人清僮在院子里假扮成鬼魂,故意吓唬得江筝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每每江筝受到惊吓时,王鸿维便假意安慰,只说自己什么都不曾听见瞧见,兴许是她想太多。

日子长了,江筝变得疑神疑鬼,整个人都有些疯痴。

可是清僮依旧不满意,他认为正是因为有江筝在,自己与王鸿维一对有情人,只能偷偷摸摸私下相会。

与此同时,王家也盯上了江筝价值不菲的嫁妆。

若是江筝活着,王家动她的嫁妆,自然会被人戳脊梁骨,但倘若她死了,江筝已无父无母,更无兄弟撑腰,那些嫁妆就只能名正言顺地充入王家的库房里。

一来二去,在清僮的怂恿下,王鸿维向家中人提出为她驱邪的主意。

江筝是名门之女,讲究规矩,若是打着驱邪的名义,叫她在大庭广众脱光了身子被人看清楚,就算王家人不说什么,只怕她自己也会羞愤难抑,为了名节找根绳吊死。

此事不便让外人知晓,也是为了泄愤,王鸿维假借做生意的借口离家,实际上偷偷扮成大仙上门,亲自动手,对她施以鞭刑。

……

至于府中黑狗夜夜犬吠,自是因为清僮每夜偷偷入府,惊动了看护门院的黑狗。

为了让驱邪一事更名正言顺,清僮还故意假扮成鬼魂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叫家丁们看见后传出去,让所有人对王家闹鬼这件事深信不疑。

大约是从未听过如此荒唐之事,吴县令的表情很是精彩。

不止是他,他身后的师爷,守在两侧的衙役,围观了一圈的吃瓜群众,脸上都很精彩。

莫说是这些人,就连花杳杳生而为妖,也对人性有了一番新的见解。

看来凡人经常骂她们妖类是坏东西,倒也有失偏颇,妖怪坏起来,顶多是挖人心吃人肉,人要是坏起来,那才真是手段了得。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将菜篮的烂菜叶掷出来,破口大骂道:“真是坏了良心的,你们王家非要将人家姑娘逼上死路不成?”

“看着人模人样,没想到狼心狗肺,呸!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

“当初娶人家姑娘的时候,你们王家可是乐意得很,怎么靠山一倒台,就变了脸,就你们这样的人家,日后老子就算讨口,也不从你家门口过。”

烂菜叶,李子,还有鸡蛋,接二连三地砸到这些王家人身上,场面混乱得难以招架。

“李掌柜家的。”花杳杳身旁的张大嫂对她道,“只怕这案子一时半会儿还没法了结,这王小娘子……江姑娘又昏着不醒,咱们先把她送回你家去,行吧?”

花杳杳也早就站得有些累了,她点了点头,随张大嫂一起搀扶着江筝,朝自己住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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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青石板小桥,深巷之中,一座两进的小院内悄无声息,便是花杳杳住的地方了。

屏门之外的小院里,粉绿相衬,姹紫嫣红,高处枝头的垂丝海棠,低些的繁华绣球,还有矮处的兰花兰草,彼此交相辉映,宛如一副画卷。

纵然作为邻居,张大嫂到花杳杳院子里来过不知多少次,但每每到了此处,还是忍不住要感叹上一句:“杳杳真是心灵手巧,能将这些花草照料得如此之好。”

嗯,受她的妖气滋养,也算得上是照料。

花杳杳不懂何为谦虚:“这算什么,可惜这院子太小,不然的话,我还能种更多。”

“放心好了,你家夫君常年在外头跑药材生意,迟早给你换上个大院子,再安排几个丫头伺候着。”张大嫂揶揄她道。

花杳杳闭上嘴,没有再说话。

毕竟说多错多,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夫君,所谓的夫君,不过是花杳杳为了掩人耳目,拿纸裁了个假人,再用妖气将他变成活人模样,时不时在街坊邻居眼前露面。

可惜以花杳杳的妖力,假人支撑不了太久。

于是她索性编了个夫君在外头做生意的借口,常年独自住着。

二人没有太多时间闲聊,将江筝安放在厢房之中的床上,李大嫂就忙出去找大夫了。

花杳杳坐在床头守着,以手撑头闭目浅寐,正要不知不觉睡过去时,她细白腕间那只乌黑的镯子,突然间又动了,朝着床上江筝的方向爬过去。

花杳杳睁开眼,冲着白眉的头给了它一巴掌:“人家是人,你一条丑蛇凑过去做什么?”

她之所以走哪儿都带着白眉这条蛇,乃是因为自初相识之时,这条蛇就拿她的树根做窝,在她的树根底下日日盘着。

后来许是花杳杳开了灵识,吸食日月灵气修炼成妖,这条白眉蝮蛇也沾染了灵气,能够听懂她的话。

花杳杳独自一妖很是无聊,索性将它变成手镯,随时伴自己左右。

只是这么多年来,这条蛇一直蠢蠢的,莫说化成人形,连张口说话都还会结巴。

挨了花杳杳一巴掌,它又老老实实地趴回她的手腕之上,再没有旁的动静。

正好,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张大嫂带着大夫回来了。

一番诊断后,老大夫捋着胡须开口道:“这位夫人的皮外伤并不碍事,只是她郁积于心,肺腑之中恐有怨气难以消除,待老朽为她开药,身体调理好之后,还需时时宽其心才行。”

花杳杳自是答应下来,送走大夫之后,张大嫂也回家给孩子做午饭了。

花杳杳只得独自一人,走进灶房为江筝煎药。

她身为妖,当然不用吃人类的吃食,是以生火煎药,可是花了花杳杳好一番工夫。

花杳杳守着炉灶,等药煮开后,又想起大夫吩咐过,此药要煎三回才能服下,便重新坐回炉边,继续守着火。

门外春寒料峭,这炉边倒是有几分暖意,花杳杳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正当花杳杳昏昏欲睡,梦里有暖阳和满山飞舞的桃花瓣时,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花杳杳从美梦中惊醒,听出声音是从江筝的房间里传来的。

她站起身,快步走进屋子里:“怎么了?”

“蛇……”清醒过来的江筝浑身上下发抖,“有蛇……”

花杳杳顺着江筝惊恐的视线,看到了已经爬到了她枕边的白眉。

且它现在并非装成镯子时那般细小,而是比寻常的蛇还要粗长得多,头在床上,身子却顺着床沿拖到了地上,足足有半丈长。

蛇皮上花纹黑白相间,盘旋动作间,反射出冷冰的光芒。

这般狰狞难看,也难怪江筝被吓得似乎快要昏死过去。

花杳杳真是恨不得要这条笨蛇好看。

只是江筝还在这儿,她只得若无其事走上前:“江姑娘不必担心,我这院子里养花种草,难免会有蛇鼠虫蚁爬进来。”

说着,她一把捏住白眉的七寸,将它拎起来:“我这就将这蛇弄死,埋到院子里当花肥。”

江筝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女动作娴熟地抓住大蛇,就要转身离去,眼瞧着花杳杳要走出门外,江筝忽地想起什么:“多谢娘子今日救命之恩,还不知您名姓?”

“我姓花,你叫我花夫人就行。”花杳杳说罢,提着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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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白眉拎回厨房,花杳杳将其往地上一扔,她拍了拍手蹲下身,不耐烦的语气:“说,你没事去吓人家小姑娘做什么?”

“暖……”白眉吐了吐猩红的蛇信,用嘶哑的声音道,“她……身上,暖……和……”

白眉平时都是一个一个字的同她说话,倒是鲜少说这么个字。

花杳杳这才想起,她和白眉,一个是桃树妖,一个是蛇,生来便没有温度,就算能化成人形,也是冰冷的,不似这王家小娘子,有活人的温度和气息。

看来对于江筝,它是真喜欢得很。

但是再喜欢也不行,花杳杳不能由着他犯蠢:“你若是觉得冷,好生在这炉灶前守着就暖和了。”

说罢,她一抬手,又将白眉变回小小一条,扔到炉灶旁。

“好生在这儿待着。”花杳杳警告道,“若是下次再敢乱往人家屋子里跑,我把就你烧成蛇干,炖了给她补身子喝。”

白眉小心翼翼地团成一团,没敢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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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杳杳煎好药,给江筝端了过去。

“有劳花娘子费心。”江筝病恹恹的躺在床上,眼睛看起来也是红红的,“劳烦你放在床头,等它凉了我再喝。”

“那好。”除了邻居张大嫂外,花杳杳其实并没有太多与人相处的经验,她倒乐意如此。

到了晚上,她又给江筝煎了一碗药,依旧是放在床头,并没有亲眼看着她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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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杳杳每日的作息很是规律,到了天黑之后,她便坐到屋顶之上,开始吸收天地灵气与日月精华。

这也是花杳杳从乱坟岗搬到定波镇上的原因。

乱坟岗虽然清静,但死人太多,阴气太重,能够吸收到的灵气也甚是浑浊。

后来她修炼人形,来到离乱坟岗最近的定波镇,发现此处地杰人灵,背山靠水,灵气更为纯粹干净,有益于修炼,是以花杳杳当即在此地买下一座小宅子,以供自己修炼。

至于买房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咳,乱坟岗虽然荒,但离它十里之外,正巧有一座达官贵人留下的大墓,花杳杳顺手牵羊,在墓中拿一些值钱的陪葬品,也不算难事。

修炼结束,花杳杳只觉得体内又舒畅得多。

她自屋顶之上轻轻飞落,又在院中侍弄了小半个时辰的花花草草,这才回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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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往常的经验,修炼过后,花杳杳第二天醒来时,理应是神清气爽,怡然自若。

可次日她醒来时,却只觉得头轻脚重,手脚发软。

起初花杳杳并未多想,只当是昨日在炉火边守太久累着了,谁知她翻身下床,顿时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花杳杳双手堪堪扶出床沿,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强撑着一口气,缓缓走到屋外,走到种在江筝窗外的那株桃树旁。

花杳杳花了百年修炼成人形,却始终无法离开树根十里之外。

于是她又花了百年修炼,让原本高大的桃树变得只有一小株,她走到哪儿,桃株也就能跟着带到哪里,不用再受到限制。

她特意将桃枝种在东厢房的窗外,只因此处乃是整座宅子每日能晒到太阳最多的地方,以便它长得更好。

眼下,树上昨日还粉嫩鲜艳的桃花瓣此刻却是蔫不拉几,似是受到什么摧残。

花杳杳眼尖地瞧见树根底下,似乎有什么异样的颜色。

她蹲下身时,闻到了苦涩的气息。

定睛一瞧,原来是干涸过后的药水,以及残存在泥土表面的药渣。

花杳杳两眼一花,气得差点没晕过去——她亲手煎药给江筝,她却将这药倒回自己的本命树枝上,这可真是……活生生的恩将仇报!

许是听到外头的动静,窗门被推开,露出江筝惨白的一张脸来。

瞧见花杳杳的脸色,她猜出自己倒药的事已经被察觉,顿时不知该说什么:“花、花娘子,我并非有心要浪费你的心血……”

花杳杳站起身来,脸色很难看。

一半是因为本命树枝受到药汁的摧残而身体虚弱,一半是气的。

“你若不是有心,难道这药还会自己长腿走到树底下不成?”她心情不善,说话的语气自是也好不到哪去。

江筝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面色微微恍惚。

尽管先前她在王家遭遇不公,但因着她少夫人的身份,那些下人仆从并不敢给她脸色,她的夫君没有露出真面目前,待她也是温和的。

眼下这位生得比少女还要娇艳的花娘子,出口却咄咄逼人,像是恨不得掐死她一般。

江筝慌了,指甲扣紧掌心,眼泪却依旧止不住掉下来。

她哭得泪眼朦胧,像是恨不得要将这些时日遭受的委屈和惊惶不安尽数发泄出来般,边哭边抽噎着道:“姑娘又何必为我煎药,似我这般父母兄长皆亡,又被夫家背叛嫌弃的人,倒不如早些死了的好。”

花杳杳冷哼:“你若是想死,何必遮遮掩掩,你等着,我这就拿砒.霜来,让你一死了断。”

说罢,她慢吞吞地折返回屋子里,过了会儿,倒真捧出用牛皮纸包着的白色粉末来。

花杳杳将它们放到桌子上,看向江筝:“吃啊,吃了它们,你就可以到地府底下同你的爹娘团聚。”

江筝愣愣看着那白色的粉末,竟当真伸出手,将它们捧到唇边。

眼看她一仰头,要将它们尽数吞下去。

花杳杳又忽地开口:“这才对,吃了之后,不过是痛上一会儿,就能到地府之下,到时候你爹娘问你是怎么死的,我已经替你想好答案,你便说是你没本事,叫男人害死的。”

江筝身形一顿,停住了动作。

花杳杳偏了下头:“怎么不吃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知道花夫人这是在宽慰我。”江筝道面如死灰,“只是我如今这境地,除了死,也没有别的选择。”

“哦。”花杳杳点点头,“那你死吧,但你死之前,能不能留下一份遗嘱?”

“什么?”江筝问她。

“你的嫁妆啊,实不相瞒,我夫君常年在外,也不晓得寄些银钱回来,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家支撑门户,也是捉襟见肘得很。”花杳杳道,“倘若将你的嫁妆留给我,我就能用它们再买个大些的院子,种更多花花草草……”

江筝咬紧唇,泪水又开始在眼中蓄积。

“你有什么好伤心的?”花杳杳不解,“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将嫁妆留给我也算不亏。若你就这样死了,你那王家的夫君顶多是挨上几棍,到时候嫁妆不还是他们的,哦,还有那个清僮,只怕也能分上一些银钱。”

“他们休想!”江筝原本茫然无助的脸上,顿时浮现恨意。

“可你死了,难道还能变成鬼拦着他们瓜分你的嫁妆不成?”花杳杳道,“我若是你,便是死,也得先亲眼看着那对贱男人死在自己眼前才行。”

听了她的话,江筝瞳孔之中,似逐渐聚起什么光芒,将手中的砒.霜放回桌上。

花杳杳原本就元气大伤,前所未有地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她口干得很。

见她不再寻死觅活,花杳杳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水,自顾自离开前,只留下一句:“还有,那棵桃树,江姑娘可不能再乱浇些什么上去,你想死,她还想好生活着。”

在花杳杳走后不知多久,江筝终于擦干净眼泪,回过神来。

她看着眼前的砒.霜,正要将它们全部收好,鼻息间却是甜腻的气息。

江筝面带疑惑,凑近闻了闻。

她顿时恍然大悟——这哪里是砒霜,分明是女子梳妆用的脂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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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杳杳折返回屋内,躺在床上歇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走到梳妆镜前坐下。

她从妆奁中取出平日里鲜少用得着胭脂花片,双唇在上面抿了抿,又往双颊涂抹上淡淡胭脂,这样一来,气色就恢复如同往常般。

白眉将一切看到眼里,从她的手腕间爬到桌子上:“你……不……休息?”

相处多年,花杳杳明白它的意思,它是在问自己明明元气大伤,为什么不好好留在屋子里休息,还化妆做什么。

“你不懂。”花杳杳道,“若是休息,我这具身子得躺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过来?”

她自袖中取出昨日郎晰留给她的符纸,放在掌心细细摩挲。

想起少年那张一脸单纯,定是很好骗的脸,镜中倒映出花杳杳浮现笑意的脸庞:“活了两百多年,修士干净纯粹的灵力,我还没尝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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