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卡在大床上翻来翻去。
怀疑自己的父亲是有点不对，而且，他还是一个国家的王，是自己从小就向往的存在。
但确实很不对劲啊。
告诉他王宫里有奇怪的黑影，说我大惊小怪；约书亚哥哥晕倒了，笑得那么瘆人；还有树族的消息，根本都是错的嘛……
困住树族的术法倒是对的。她趴在枕头上，深吸一口气。想不通。
又努力一会儿，还是睡不着。
啊！烦死了！为什么本公主要为这些事情操心啊！还不准我出门！
她猛地坐起，一拳砸在枕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在里面走走总行吧。
杰西卡提着一小盏烛火走在路上，一步晃一下，毫无仪态。夜游这种事情，长大以后就很少做了。没人管，没人看。要不是时候不对，她还想唱歌。
周围漆黑，有光的地方就会格外显眼。比如现在国王的寝宫。
她思考，边回想之前父亲的种种怪状。
去，看一下？
一步一顿，就在快到房门口时，她猛地回头：
高大的黑影摇摇晃晃，僵硬凑上前：“你……做什么？”
杰西卡倒吸一口凉气：
“啊啊啊啊啊啊！”
小院里。
“父王他梦游啊！”
乔温师父揉揉耳朵：“丫头，小点声。”
“非常抱歉，老师！”杰西卡回过神，又快速坐好，全当刚才无事发生。但才安静一下又忍不住：
“父王他以前都不会梦游的，也不会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你知道皮笑肉不笑吗？”不能让师父给她捧哏，杰西卡转头看离她最近的乔，“就像脸上蒙了一层皮，僵硬得像尸体一样啊！”
乔无表情：“您受惊了。”
沉默。
这让我怎么接？她冷哼一声：
“那个家伙呢？”
在场的人都知道指谁。乔抬眼：“柚木早上拿着地图出去了，说是要找历史上记载树族第一次出现的地方。”
切。杰西卡倍感无聊。虽然柚木在这里也只会怼她……为什么我要盼着人来怼？她抱紧胳膊抖了抖。
乔温师父看向门外，长叹一声，起身回房间。
“老师？”
老人停下，望着将暗的天色：“不知道那孩子还愿不愿意回来……”
杰西卡站在一旁，听得很清楚，刚疑惑想仔细问，就听见门外有小孩喊：“军队的大哥哥——”
她来精神了。
“是你啊。”乔跑过去，蹲下后视线依然和小孩对方持平。
“大哥哥，这是我爸爸，”小孩抓着家长的手给他介绍，边拎出一个小袋子，“我是专门来感谢你的！”
杰西卡站在一旁，凑近看，是糖。乔笑笑，手抚上小孩的头：“谢谢。”
小孩咧嘴笑得开心。
刚经历一场仪式，梦魔不会那么快出现，大家能解封出来，仪式者能稍微喘口气。虽然只有这么几天。
约书亚哥哥看到应该会开心的吧。她想。
“姐姐要吃糖吗？”
“不、不，我就不用了。”她不擅长应对小孩，转身就往门外走。
原本是想找个人回王宫陪自己，人选的话：有驱赶梦魔的实力，有时间，最好是女孩，长得要好看……打住！
条条都指向那个家伙，太过可怕她都不敢往下想了。仔细想想，王宫也没多可怕，梦游而已，我不出门就行。
杰西卡走在路上，边安慰自己，边怕得不行。可是父王那个样子真的……要不问问师父能不能搬到他这边住？之前约书亚哥哥就是被师傅领出来的……
等等啊。她抓头发，约书亚哥哥是师父借着那次反噬接出来的，几乎跟王宫划清了联系，哪是这么简单的啊。
而且父王年纪一大把了，万一梦游摔出个好歹……
还是要多调配几个护卫。她这么一想，才开始疑惑：昨天王宫的护卫也太少了，宫里像没人住一样……
最后摇摇头：晚上叫人来我房间守着就行了嘛，谁敢说本公主胆子小？
想完自己的事情，她总算有心思看看周围的景色：嗯，仪式后的王城总算有点人气，天气也晴朗，风带着树叶的气息从身边经过……
经过。
刚才经过的是！
“你！”那人不理她，她往回追几步，却找不到人了。
她停在太阳底下，满眼茫然。明明对上视线，也看清脸了，可是那个人的眼神……她回想自己之前想要的那双眼睛：
不是那个样子。是更加明亮的，像夏天的湖水一样清澈的，不是让人通体生寒的。
是我看错了吧，啊哈哈。
这么想着。她又找了一阵。
一直倒回了乔温师父的院子。小孩已经走了，乔一改刚才的态度，笑着问她：“殿下，您怎么又回来了？”
发生什么好事了吗？杰西卡纳闷，但这个先不提，她问：“那个家伙还没回来？”
“柚木吗？”乔愣住，很快说，“我出去找她好了，殿下有什么事吗？我可以代为转达。”
也没什么事。
杰西卡怪别扭的，犹豫过后还是说：“刚才在街上看到她，认错了也说不定。”
真的很像啊。
“您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
柚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足够冷静，但族长却一直叫她冷静。
“我还不够冷静吗？我什么都没有做呀。”她勉力扯出一个笑，对着浮在手环上的投影。
族长始终闭着眼，不去看她：“我听奏说你有了很好的人类朋友……”
“没有，”她死死盯着族长，“我们和他们有仇。”
“那你为什么没有报仇，而是在这里和我说话？”
“我想了解更多。”
柚木眼眶通红：“他们是怎么抓捕树族，怎么吸干树族的能量，又是怎么把树族关起来的？”
族长摇头，睁开眼：“了解之后，去报复人类？”
柚木攥紧拳头：“至少把困住树族的结界解开。”
族长像是没听见她说：“自然赐予力量，使树族拥有最大限度的自由，可以去任何地方。”
“千年前，我们拥有整片大陆。”
如今却困于一座小岛。柚木想着，没有接话。
“真正的历史，远比你想象的复杂，”族长眼神平静，“你想知道这些年来，结界的能量来自哪里吗？”
柚木有不好的预感。
“来自我们自己。”
从这头的光幕，依稀可以看见树岛上的树。过去走在岛上，树叶层层叠叠，天上也是，地上也是。柚木有些恍惚。
和族长的谈话已经结束，她缓了很久，才回答：“我当然不会对付所有人类。”
回答的是上一个问题。
“但那些伤害过树族的人类，难道不应该被报复？”
“我不明白族长你为什么要瞒着？就因为可能有危险，就连知晓历史的权利也不给我们留？”
情绪有要爆发的倾向，她深吸一口气，稳住：“我分得清对错。”
族长沉吟许久，终是长叹一声：“那么，你要对付谁呢？”
人类的寿命不足以支撑千年。
“他的后代，还是他留下来的国家？”
她在族长眼中看到自己的仓皇。
“我听奏说，你在王都交到了很好的朋友。”
天色渐暗。
“弱有什么关系？”小孩眼睛睁大，摆出一幅严肃样子教训道，“只要做了，不管力量多少，总能有点作用。不是你说的话吗？”
“我唱歌的时候，约书亚哥哥还夸过我呢。”
乔刚被小大人逗笑，听到后一句，愣住。
小孩说着便想起来：“约书亚哥哥不在吗？”
约书亚……他眼前闪过那人靠墙坐在地上的场景，白色窗帘在光里一闪一闪。
他安静一会儿，抬头笑笑：“约书亚太累了，睡着了。”
“哦哦，那我等他睡醒再来找他玩，”小孩不疑有他，一只手被父亲拉着，一只手在空中挥，“大哥哥再见！”
约书亚。
“只要做了，不管力量多少，总能有点作用。”
是这样吗？他伸个懒腰，心中久违的放松：那么，在他醒过来之前，多少得帮上忙吧。
杰西卡殿下去而复返，问起柚木的事：
“刚才在街上看到那个家伙，看错了也说不定。”
街上？他扭头看门口：就是快回来了吧。
杰西卡又走了。他在小院里乱转一圈，最后还是熟门熟路地去约书亚的房间。
那家伙已经躺了一星期了。
自从拉尔夫把人搬到这儿来，每天都要来这里探望，还有杰西卡，偷偷跑出宫殿，看完再溜回去；柚木的话，连着几天都坐在树下看书，但没事的时候，也爱上这儿来……
怎么像个旅游景点一点？
他边吐槽，搬条凳子在床边坐下：
“你什么时候醒啊？”
“拉尔夫今天没来，他去巡视，忙得很。”
“我倒是有人可以轮班。”
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恍惚竟有了坐在老友碑前絮絮叨叨的错觉。
真可怕。
“你什么时候醒啊？”他又问一遍。
照旧无人应答。约书亚依然沉于睡梦之中，柚木和师父时不时来给他施加仪式，杰西卡也会一点。如今面上看不出痛苦，却也没什么笑容。
“算了，”他站起身，“我去找那个说要接替你当仪式者的家伙。”
“这么晚不回家也不知道是碰上了什么……”正说着，抬头时，突然发现窗口的盆栽旁多了些东西。
他快步过去，周围光线昏暗，物件又很小，得亏他视力好才能看见。
石头和，被压在下面的树叶？
手心的叶片还没他半个巴掌大，石头泛着隐隐的绿光。
很凑巧的，他想起了柚木。
老实说，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乔走在街上，天快黑了，见不着几个人。
气氛很不妙。他加快脚步，想尽快找到地图上的位置。
“小哥，来搭把手？看这天马上要下雨了，我的书都晒在外面，怕它们都会湿掉。”街边传来声音。
不好意思我也很急。他甚至没空抬头看天，一个劲往前走。
“哎，小哥！”
“你……哇啊！”
听到大喊声，他回头，看见两只梦魔正围着那个戴黄帽子的人，急忙跑回去。
“啊，你先别过来！”那人说着话，自顾自地伸手一挥，金光亮起，梦魔就不见了。
乔愣住。
“嘿嘿，小哥，”黄帽子跑过来，憨笑，“你是来帮我搬书的吗？”
“……不是，”看到对方没什么麻烦，他便想继续走，“我在找人。”
“找什么人？我就住这附近，可以问我啊。”
虽然这里离地图上的位置很远，但杰西卡殿下也说在街上见到了柚木……
他边比划边说：“大概这么高，肩膀上有树叶形状的装饰，右手戴着树枝变成的手环，”多的也说不出来了，他挠挠头，“是个很、大概，特别的女孩子。”
见过吗？
“见过！”对方即答，又瞪大眼睛：“我想起来了！”
“我在船上见过你！”
“您的师父是那位乔温大人吧。”
这话让乔也感到惊讶，他仔细回想，也有了那么一点印象：“你是，那个来问我树族的人？”当时被怀疑是树族，为了解释，只得把师父搬出来了。
“对对对，我叫亚萨，”小黄帽亚萨忙不迭点头，想起他的问题，“您找的这位姑娘救了我两次，是我的恩人呢。”
“今天上午在地下洞穴我还被她救过一次，出来之后就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乔刚有些欣喜，转眼希望又落空了。不过很奇怪：
既然不是被困住了回不了，那为什么？
亚萨没注意到他的情绪，摸着脑袋碎碎念：“说了那件事后，恩人的情绪就变得很奇怪，果然不该说……”
“什么事？”
刚才有问必答的亚萨突然不说话了，转而上下打量他。
他抬头看一下天色，加筹码：“我帮你搬书。”
对方没反应。
他咬咬牙：“我师父是乔温！”
亚萨眼一亮：“我信你！”
这头衔也太好用了吧。
他压下想吐槽的心情，向前一步：“那么……”继而瞳孔一缩。
不对劲。
明明还是黄昏，对面的墙面却同夜晚一般漆黑，仔细看时，漆黑的部分似乎还在，动？
“躲开！”他一把撞开亚萨，拽着人往前跑。
“等、等等，小哥，我会仪式的！”
乔看着梦魔被光照亮后都不见了，才稍微冷静下来。梦魔还在不断往这边聚集，即使亚萨会仪式，也挡不了多久。
去找师父？不行，太远了，而且约书亚还躺在那里；
那么，继续跑？能跑去哪儿？
现在他和刚认识的亚萨背靠背，亚萨大喘气，还不时咳两声，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这不好笑，仪式使用过度，体现出来就是身心俱疲。
他咬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找到那块树族石头，像往常一样提取其中的能量，不管少还是多总之有就行……拜托了！
亚萨喘着粗气，同样再次发动了仪式。
金光、绿光一并亮起，绚丽的光照亮整条街，维持了很长时间，甚至惊扰到附近的几户居民，在室内燃起了烛火。紧跟的梦魔也都不见了。
亚萨呆住。
“怎么会……”乔愣愣地，低头看自己手心。
这不是他带离王都五年的那块石头，而是另一块，是出门前，在约书亚房间的盆栽旁发现的那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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