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说这么多,许知霖怀疑徐祎到底有没有听懂。
话糙理不糙,方文说得很现实、也很残酷。一个队员,如果他是全能选手,有多个项目能在团体赛上作贡献,同时有一到两项具备进单项决赛的实力,那他在排兵布阵上,绝对是数一数二的顺位人选。
像徐祎这样的,尽管自由操和跳马很强,鞍马和双杠还行,但队里不缺双杠,该项的可替代性很大,而徐祎鞍马又没练到能打团体的程度,吊环和单杠一副要放弃治疗的模样。
难怪方文这样语重心长、滔滔不绝。
万一徐祎没能在两年后练出有足够竞争力的自由操和跳马,其他四项又不上不下,怎么参加世锦赛?
从17岁到18岁,是青年组跨越到成年组,有多少人没能在升组前的冬训练出稳定的难度,无法在升组第一年参加世界大赛,要继续磨练到19岁、20岁,甚至过了20岁,才有机会参加一次世锦赛。
徐祎能听懂,方文没试过跟他说这么深入的道理,他需要时间接受、消化。
“方导,我……”徐祎的情绪有点绷不住,他累了,不是肌肉酸痛的累,是大脑和心里累,“我能不能明天再练?”
“你能保证明天就能练好吗?”方文说,不逼徐祎一把,他很快又会泄气。
“……”徐祎不能保证“明天一定能练好”,但他知道,如果始终练不好,方文可能不会让他过多地练其他项目,更别提上难度。
他今年的比赛任务不多,方文有的是时间抓他训练。
徐祎说:“我努力。”
方文不留情面:“不是‘努力’,是必须。”
徐祎感觉自己做不到。汗水很咸,滴到他的眼睛里,他抬手揉了揉眼眶,思考应当如何面对明天的到来。
方文今天已忍耐到极限,他迫不及待地拎起保温杯逃离现场,留下徐祎和许知霖待在原地。
许知霖问:“还练不练?”
徐祎说:“明天怎么办?”
是啊,明天怎么办。
但此时的徐祎,处于身心疲惫的姿态,不可能继续训练。许知霖帮他解开身上的保护绳,宽慰他:“没事的,我们回去好好总结,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师兄,你能做一个吗?”
“现在吗?”
“嗯。”
“行,不过我不上保护。”许知霖现在的成套有“直体特卡切夫”,单独做一个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好。”
许知霖站得有点久,他稍微活动了身体,跃上单杠。
许知霖问:“你要做几个大回环才有力气做?”
徐祎说:“四个。”
四个大回环对许知霖来说太多了,他两个大回环就能带起一个动作。
为了还原整个动作的过程,许知霖还是做了四个大回环,以获取动能。只见他松手、腾起、一跃,空中保持直体姿态,两臂前伸准备抓杠,抓杠时两臂伸直,控制好身体重心。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徐祎还没反应过来,许知霖就做完了。
许知霖问:“能看懂吗?”
徐祎摇头:“不是很懂。”
“哪里不懂?”
“不懂为什么可以跃得这么高,还不会打杠。”
“借力,利用杠性。你一直打杠,就是因为你大回环之后,要撒手了,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你的肩膀在干嘛,手臂、手、脚,又在干嘛?”
徐祎想了想,是啊,他在干嘛?
“方导的要领说得不够清楚吗?”许知霖问,徐祎的技术是回炉再造过的,看不出大问题。
徐祎说:“不是。”
“那你能告诉我,你当时在想什么?”
“想抓杠。”
“怎么抓?”
“就……尽量靠近单杠抓。”徐祎想的是“我不能掉下来”。
“你要砸到杠上了。”许知霖说,“你整个动作做下来,前后是割裂的,相当于前面做了无用功。”
“……”
“你是不是怕掉杠?”
“嗯。”
“我们要利用这个器械去完成动作,不是让这个器械限制你的发挥。从一开始,你就要想好每个环节要做什么,身体的每个部位应该如何互相配合,不然你只有一个人在,你的脑子你的心,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徐祎眼中满是迷茫,小小的身体,大大的疑惑。
“收拾收拾,吃饭去吧。”许知霖说,看徐祎的样子,再站上一个小时也不会懂的,“把汗擦干,别着凉了。”
馆里的队员和教练基本都下课了,只有少数几人没走。
徐祎去更衣室换衣服,许知霖等他出来,正好有个男队员从许知霖面前经过。
男队员故意站在许知霖面前:“哟许知霖,世界杯拿了五块金牌,这么急着显摆自己的动作,教练组没给你开工资吗?
许知霖懒得看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事找事的队员叫何彦晖,是周远教练组的组员,进国家队三年多,成绩一般,总看许知霖不顺眼。原因无他,他在全青赛上多次输给许知霖,觉得许知霖抢走他的金牌,心里不服气。
说话间隙,徐祎回来了:“我可以了。”
何彦晖看着徐祎,嘲讽道:“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学不会,收拾收拾回家得了。”
徐祎本就因动作练得不好而心烦意乱,此时又冒出个傻缺火上浇油,他忍着怒气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何彦晖怪声怪气:“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说话都一模一样。练得再久有什么用,不也是白费力气吗?”
许知霖拉过徐祎的手腕往外走,再跟何彦晖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舌。
何彦晖没完没了:“练不好,不如把位置让给有需要的人。”
神经病,徐祎心想,精神病院多的是床位等你。
许知霖把徐祎抓得很紧,都快勒断他手腕骨了,快步走出体操馆。但凡慢两步,徐祎很可能会和何彦晖吵起来。
“他是不是有病!”
运动员餐厅里,徐祎打好饭菜准备吃饭,越想越气不过。
“你要是不把我抓这么紧,我就揍他一顿了。”
许知霖说:“我就是知道你在气头上,才拉住你的。”
“烦死了!”徐祎狠狠骂道:“关他屁事啊!”
“他有病。”许知霖不想为这种人生气,徐祎其实也很少搭理这种人,只是今天情况特殊,双重因素叠加,惹得徐祎非常狂躁。
“冷静、我要冷静、我要冷静……”徐祎喃喃自语,过了几分钟,他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
“别气了。他那种人,要成绩没成绩,要难度没质量,说得好像他做得有多好似的。”许知霖说,“连世界杯都没资格比的人,也只能四处找存在感了。”
队伍是一个大集体,既然是人多的地方,便不可避免矛盾。
比如何彦晖这种,被害妄想症,他在青年组时期,赢过许知霖那么两三次,后来被许知霖胜过,认为许知霖偷走了他的金牌。
青年组的男队员们,处在生长发育时期,训练一般以打好基础为主,因而大家的动作难度差距并不是很大。在比赛时,谁的发挥更稳定、完成质量更好,便容易取得理想的成绩。
何彦晖是98年出生的,他去年升入成年组,但意外受伤,导致全年没参加几个比赛,冬训期间一直恢复难度;许知霖今年升入成年组,参加两次世界杯都获得好成绩。
眼看比自己年纪小的队员冒尖出头,何彦晖心里着急,却只能无能狂怒。
徐祎说:“不提他,晦气。”
许知霖说:“怎么不多夹点肉?”
徐祎只夹了两块水煮鸡胸肉、一截鱼腩,剩下的全是素菜。
徐祎:“不想吃。”
许知霖:“练饱了,不想吃?”
徐祎摇头。
“那你不要抢我的菜吃。”许知霖说,他要了烧排骨、煎鳕鱼、青椒虾酿、蔬果沙拉和炒青菜。
“好的。”
徐祎低头扒拉饭菜,鱼腩嫩滑少刺,鸡胸肉有点干巴巴。他瞟了眼许知霖的餐盘,那个烧排骨和虾酿看起来很美味。
他一伸筷子,精准夹到最大的那块排骨上。
“……”许知霖说:“说好的不想吃呢?”
徐祎:“别人碗里的就是香。”
许知霖了然地点头:“抢来的就是香。”
“这块给你。”徐祎把一块白花花的鸡胸肉放到许知霖碗里,“不好吃。”
许知霖嘴角微微一弯:“所以,你刚刚为什么要夹?”
徐祎理直气壮:“刚刚想吃清淡点,现在不想了。”
许知霖把鸡胸肉沾了点排骨汁,这样好入口。
在徐祎还没进方文组前,许知霖都是一人训练、一人吃饭的,他来国家队是为了拿奥运冠军的,不想花太多时间在人际交往上。他不打扰别人,别人也别来打扰他,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便礼貌回应,不参与任何小团体。
然后谣言就来了,说许知霖心高气傲,以为自己在青年组成绩好,升了成绩组也能成绩好。成年组竞争更大,许知霖这样的性格,跟别人合不来,不利于打团体赛。
待徐祎不同,纯属因为徐祎跟他同个省队出来的,年纪小且合眼缘。许知霖主动跟徐祎多交流几句,徐祎就乐呵呵地回应。
同样地,徐祎跟许知霖合得来,两人有来有往,逐渐熟络。
他们互相开玩笑,互相用对方的物品,吃饭时互相夹对方的菜,连许知霖喝过的咖啡,徐祎也要尝一口。
区区一块鸡胸肉,自然不在话下,许知霖并不介意。
“早知道我点个油焖大虾。”徐祎吃着从许知霖餐盘掠夺来的青椒虾酿,说,“别以为我没听到你那句话。”
许知霖想起便觉好笑:“爆炒虾仁。”
“明天再这样,方导该爆炒我了。”徐祎兴致缺缺。
“清蒸也行。”许知霖说,“能更好地保持食材原有风味。”
徐祎皱眉:“原汁原味,齁咸。”
许知霖说:“节省调料。”
徐祎作势要吐:“咦……好恶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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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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