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23
卡芙卡醒了,她靠在墙壁上,深深地呼进有着大量霉菌和腐朽气味的空气,又咳嗽着呼出浓浓血腥味的热气。
“过了多久了,阿刃?”她平复许久,才能用正常语气说出短句。
我不知道,只能摇头。
“抱歉,阿刃,需要留住你保护我,”她的目光在我的伤口处停留,似乎有些悲伤,“我在睡梦中得到短暂的安宁,而你应该在死亡中得到片刻平静。”
“不需要道歉,卡芙卡。”我现在其实很平静,“不接受存在始终是我的痛苦,但痛苦就是我的存在。”
她露出了有轻轻的忧愁的无奈笑容,转头看雨拍打宽阔的叶片,淅淅沥沥不停歇。
“等下我会让你忘记这一切,虽然我不确定,这于你而言,是否是一种别样的残忍,”她停顿了一下,终于对我显然已经记下许多内容的玉兆产生了疑问,“阿刃,既然你必须要遗忘,能不能越界问你一个问题呢?”
我有预感她想要问什么,发自内心地发出叹息,“我不建议你触碰失败的人生,但如果你真的好奇——”
沉默了片刻,我只能吐出现在的我的认知:“在这副躯壳中,恨比爱长久。”
day 24
疲惫的卡芙卡朝我露出微笑。
“阿刃,你醒了。”
她把玉兆递到我的手中,没有思考犹豫,用含有力量的唇舌发令:“阿刃,听我说,上面有你的记忆,不要触碰,不要回忆,可以记录。”
“不用强撑。”我还是说了句,扶着她站起来。
不需要言灵,我对自己的过去没有兴趣。
day 25
同伴们接到了我们,卡芙卡去疗伤了,黑猫踩着灵巧的步伐来到我的身前,用那双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凝视着我。
“你必须一次又一次执行飞蛾扑火般的复仇,千般万般身死,终有一日魂灭。”黑猫没有笑容,胡须在空气中轻轻颤动,“现在想起那个你恨的人,致使你成为怪物的人。”
记忆从我的脑海深处伸出触须,我听见大海的波涛,看到血红的巨龙在搅动风云,高高在上的龙尊的身影漂浮在空中。
饮月,丹枫,这四个字深深刻在我灵魂里,只要稍加点拨,我就会想起他的名字。
是我所憎恶的罗浮龙尊。
day 26
“说了多少次,我是丹恒,不是丹枫。”黑发的年轻持明从我的胸口抽出枪,冷淡的脸上露出似是厌恶似是痛苦的神情。
他珍惜手中的这杆枪,我亦觉得这枪美丽,它挥舞起来的样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便是天边的红日,都会被这锋利的枪尖击碎,喷薄出遍地残阳。
与此同时,我心中越发愤恨,仇人的武器竟有这样惊人的美丽。
癫狂的话语从我口中,像毒液一般喷射而出。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背影竟然有些熟悉,我的血也快要流尽,即将要到来的死亡让我骤然平静。
记忆如雨后的蘑菇,一丛又一丛冒出,我用颤抖的手指拿起玉兆,开始记录。
饮月是他的称号,丹枫是他的姓名,丹恒是他转世重生后的新名,他是我的仇人,亦然是我的爱人。于我而言,爱与恨是缠绕生长……时间不多了,我无法再说下去了……
卡芙卡说得对,孽物只能在死亡中得到平息。
day 27
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要去往何方。
我在这个星球上漫无目的地流浪。
我记得我手中的东西,能够记录下我想起的一切,但不知道为何,我不能去看之前记下的内容,就像一条禁令一般,我的手指不会放在前一页上点下。
不过我在记录我看到的一切。
我首先看到的是我的剑,它看起来有点可怜,破碎得不成样子,我想我应该修好它,我有这个自信,但当我拿起它,我的手在不停颤抖,我看到手上缠绕的绷带,感受到从我的手上传来的千刀万剐之苦,我只能忍住痛楚握紧它,并且感到深深的歉意,它再也修不好了,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办法把它变得光彩照人,只能让它留下一身伤痕。
但我不愿意放下它,它是我身体的延伸,它给我带来痛苦,而我依赖痛苦而生。
然后我看到周围,绿色的草地上落满污秽般的血迹,我知道,那是我的血,但我不在意,我踩过这些凝结的血块,发现草地上散落的小朵的白色花仿佛承受不了这沉重的血迹一般,弯下了身躯,它看起来很痛苦,于是我摘下它,开始有目的地找寻水源。
我能听到水流动的声音,我循着声音走到水边,将它放在水中洗涤,它开始以惊人的速度生长,那些血就像活过来一般钻进它的身体中,小小的花朵开始膨胀,花盘长出利齿,断处长出根须,钻入我的血肉。
一种难以克制的厌恶之情涌上我的心头。
等我再次恢复理智的时候,那朵花依旧被我捅了千次万次,它扭曲的身体散落在水中,原本洁净的水上不断涌出腐臭的猩红,当我凝视水面,还没看进水下的尸体是什么模样,就先在满目红色中看到我自己。
一种更深的厌恶之情,像是花的□□一样不断生长。
短暂的平静结束了,我知道了我是谁,明白了我为何在此处,痛苦也由此而生。
死亡只是甜美又短暂的麻痹,麻痹过来,它实际上在一次又一次嘲笑这具身体的不朽。
所以,我不能将自己当做是一个人,我要把自己当做一把刀,一柄剑,一个不称手的工具。我的存在不是为我的情感,我的冲动,而是为无穷的毁灭,为复杂冷酷的精密计划的一环。
千万的头颅朝我涌来,有云骑军,有步离人,有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有我已经记不清的不同星球上的不同种族们,我们都身处地狱,只不过他们在彼世,我尚在现世,刃,百冶,应星,还是那个我怎么都想想不起的原名,随你们怎么称呼吧,以不同的身份,我葬送过已经数不清的人,还必须背负这一切苟且偷生,任你们嘲笑吧,再是厌恶这一切,我也必须活着。
把我当做一把刀,一柄剑,一个工具,当做一场又一场的毁灭,当做复杂冷酷的精密计划的一环。
不是人,不是应星,不是百冶,亦不是作为生命存在的刃。
仅仅是刃,仅此而已。
day 28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短暂的几日,总之,卡芙卡找到了我。
她的目光很柔软,在这样的目光下,被记忆塞得头昏脑涨的我越发像只败家之犬。
不过,对卡芙卡的伤已经好了这一点,我想,现在的感觉应当是高兴。
她平静地为我讲解接下来的计划,用轻松的语气说我们要像两个有可能被毁坏的偶人一般,在罗浮上演一出好戏,伴随着我的耳朵里嗡嗡不止的剑鸣声,并非手中的剑在响,而是记忆,记忆让我耳鸣声不止,头疼不息。
“阿刃,你还好吗?”卡芙卡关切地问。
我明白,她不是问我此刻感觉如何,而是问我能不能忍受再次去接触过往的事物,她为我隔绝过那么多次仙舟的一切,自然担心故地重游会让我超过承受能力。然而有什么是不可承受的呢?命运已经把最不可承受的给予了我,我正是为了改变这样的命运,重归秩序的宇宙,此刻,它要我重登仙舟,我绝无可能摇头拒绝。
我已然抛弃了身为人的尊严,亦被人世间所摒弃,人的灵魂不会存活于孽物之身,那些旧人如何看我,还能怎么伤害到我呢?此身是无牵挂之身,此心是非人之心,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我到底是谁,我自己回答不出,我过往和现在认识的人也无法给我答案,即使是眼前的宇宙走到尽头,我也无法找到自己,我只是尘世中不明意义的存在,是茫茫宇宙与人无关的一粒沙尘,没有力量去发光,便无法做夜空中的星。
那个女人说得对,杀我这如最卑贱的尘土一般的引颈就戮之人毫无意义。曾经,在我见过的人之中,她有最惊世绝艳之剑,配得上手中这把剑一路支离破碎成就的锋芒,就如饮月的枪术,流风回雪,潇潇似高天流云,他们的灵魂在武艺中越是历练越是敞亮,本可千古流芳,而神兵利器不配拥有其名,终究只是外物。
现如今,我已无灵魂,却身具武艺,仇恨之剑铸就我,纵是无法斩绝弱者的命运,却也可向他们展现一番地狱的风景。
假如能够让我看见地狱的模样——
身堕地狱,魂消魄散,我无法想到更加美好的结局。
day 29
罗浮仙舟,呵,逃不开五浊恶世……
从仙舟人得到长生的那一天起,悲惨的结局已成定数。只可惜,当时的我看不破。
饮月,你又为何同样勘不破这迷雾?我们都太相信能够靠自己的双手改变世界,就像战胜过去的每一次风暴一样,斩断维持仙舟之根源,归根到底,于罗浮,于仙舟联盟而言,我们都是异类,你并非仙舟人,我亦不是,甚至你与我不是同一种人。
化外民也好,持明也好,终究不是仙舟之人。高高在上的龙尊,亦然是无归处之人。
只是友情掩盖了这一切污秽,如太阳一般璀璨、永远露出没有阴霾的笑容的白珩维系了异类之间的情谊,而这情谊也注定要为她的离去陪葬。
我明明知道历来如此,我明明心中清楚我是异类中的异类,却心甘情愿被情感支配,维系着同他们、同你之间的情谊,以为区区百岁之身,能够拥有这些就已经足够,以为我燃烧尽这一条命,就可以得到内心的真正的平静。
越是想要,越是得不到,前景看起来越是顺利,结局越是惨淡,越是情深,越是背叛,可悲的便是如此,可悲之人,可悲之事,可悲之命运。
甚至是景元,耗尽心力,维持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仙境”,实际上,也再也没有像他曾经那样,开怀笑过。
如此可悲的我们。
day 30
镜流抛下她的剑,追求极致的剑术。
她曾答应能够斩落天上星,最终无法斩绝这一具身躯。
我自然知晓,我只是……
我只是想获得短暂的平静。
时间已经不多了,像梦一样平静的死亡也不多了,我茫然的时间越来越短,获取记忆的速度越来越快,卡芙卡没有说过,但她对我施展言灵越来越疲惫。
另一种意义上的地狱正在靠近我,那些记忆那些情绪想要支配我,然而没有那些记忆,没有那些情绪,我又是什么呢?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应星早已死去,我并不是他人生的续篇,不是一场狗尾续貂的戏剧,但我又分不清,应星的记忆经由一次次死亡注入这具身体里,应星的痛苦让这具身躯能够动起来,我是他的作品,是最为险恶最为无耻最为失败的一件,用丰饶令使的血肉和他自己的身躯,杂糅出不堪的我。
银狼给我玉兆,卡芙卡建议我记录的时候,恐怕不会想到,玉兆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好听众,太好太好,它不把这些废话告诉旁人,我想我也不会想要再次听到我的声音和我的记忆,听到我这些冗长的思考。现下是谁在想,是倏忽,是应星,还是刃?我的身体,我的大脑,究竟是什么呢?
我的灵魂啊,你究竟在何处呢?
我在恨什么,在我恨之前,我在爱什么?
我苦苦寻觅啊,我追寻的究竟为何,我的过去已经湮灭,我的未来遥无尽头,我的现在,我究竟在追寻什么呢?
我明明是如此茫然,却又要如此清醒。甚至无法再通过死亡麻痹自己。终有一日,言灵不能帮助我之前回到愚钝且麻木的平静,我脑子里这份越来越浓烈的愤怒和悲伤,该向何处宣泄呢?
day 31
……真的要去回忆,真的要去记录吗?
在那短暂的死亡到来前,我做了一个很短的美梦。
……
在他还没有变成丹恒前,在应星还活着的时候,我能看见持明眼睛里的应星,应星眼睛里的漫天星河。
“龙尊大人,”应星语带调侃,“身份尊贵、寿命漫长如你,究竟想要从我身上获得什么呢?区区一个命数有限的化外民,怎敢妄想同你并肩呢?”
持明低头喝酒,尾巴在晚风中轻轻摇动。
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但他直白地说,坦荡一如往昔。
“因为你在我身边时,我不觉孤独,也不觉岁月漫长。”
那一刻的情绪竟然被保留在这副躯壳深处,在仙舟上的短暂死亡中,重新涌上心头。
——让我觉得,如此孤单。
day 32
卡芙卡最近时常看着我陷入沉思,我曾考虑是否要避开她独立任务,但艾利欧向我承诺了终局,他应该已经看到了命运的指示,为了他看见的那个最好的未来,我最终没有成行。
细细想来,自我遇到他们,已经渡过了漫长的时光,漫长到偶然回首,会生出我竟然存在如此之久的感慨。
莫非人之将死,便会总想些过往么?
同他们一道的日子,实际上在我脑海中留存也并不多,我知道,这意味着这些时光并不赖。忘却是让人遗憾,但是如果那些瞬间快乐到足够忘却,那应该是这具躯壳称得上幸福的时候。
在舷窗外永恒的夜晚里,纵是面对宇宙中静谧闪烁的群星,我的脑海里也日渐喧嚣。
自仙舟归来,我已不可控制地坠入消亡里。
亦从消亡中意识了“我”的存在。
那些曾以为消失在我的记忆里的名字,那些本来不该存在在堕入魔阴身中的、可以称得上幸福的瞬间,原来还会有席卷重来的一天。
正是它们的归来,让我意识到,“我”正在消亡。
我曾告诉自己,我并非应星,只是凭借卡芙卡的言灵重返人间的一副躯壳,为此,我将自己命名为刃,摒弃身为人的一切,化身为刃。武器是不会疼痛,武器没有回忆,武器也不追求未来。然而,我终究不是一件称得上好的作品,我不能够忘记疼痛,我不能删去回忆,我也不能不面对那即将到来的未来。
自诞生那日起,就宣告了终有一日我得结束现在脆弱的平衡,进入下一个更为可怖的阶段。还没有找到我自己,我却在消亡。
卡芙卡或许已经知道,等到我的意识消失,这副躯壳又要开始无穷无尽的流浪,成为比现在更加恶心的模样,没有言灵的约束,没有仇恨的约束,没有应星的记忆,没有刃的……如果可以称之为人格,只是丰饶“赐福”的一副躯壳,甚至可以用无穷无尽的复生,成为丰饶民不会枯竭的牧场。
……
真是恶心。
无论是过去的应星,还是现在的刃,都会觉得恶心。
day 33
我不会有快乐的瞬间,有幸福,有爱……
这些记忆……
这些记忆正在摧毁“我”。
day 34
艾利欧你究竟在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
在宇宙的千个万个角落里,我还在不停遇见他。
那些记忆,像是吸取灵魂的怪物一般,排山倒海,朝我蜂拥而来。
day 35
我已经无法分清我是谁。
我是刃,还是应星?
我的脑子里开始出现静谧的大海,出现父亲没有脸庞的微笑,出现母亲的摇篮曲。
和弟弟妹妹曾经在覆满雪的大地上奔跑,月光洒在我们的脸庞上。
我看到了我脸庞上泛起的微笑。
day 36
关于曾经,我想起了更多细节,更多更多……
day 37
仙舟上没有月亮。
我曾经用双手捧起一轮明月,可控的光在里面燃烧,在鳞渊境里,它升起落下,一片波光粼粼。
我们举杯共饮,沉浸在光的海洋里。
day 38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那不是月亮!
刃,我的名字是刃,不是应星。
我明明应该记住更加黑暗的过往,记住它曾经不受控制,在丰饶令使的恶意把玩下,污染成为黑色的太阳,它炸开的瞬间,云骑们瞬间蒸发,连她也没有留下一分一厘。
……
day 39
我想起一轮美丽的月亮。
月光澄澈如水,落在我的眼睫上,我只觉得眼皮那么沉重……
月光为什么会那么沉重?
day 40
今天我看到一个陌生女人,朝我露出了微笑。
她的笑容那么悲伤。
我想做一只机关小狐狸送与她,奇怪,她为什么突然颤抖,不,我的手为什么一直颤抖?
机关小狐狸,我做过这样的东西吗?
我的身边没有任何零件,我的手臂也抬不起来。
我无法动弹。
啊,我好像想起来,我身上的东西,是叫束缚衣,似乎与我有关……
头好疼,好累。
day 41
好累,好累,好累……好……累……
这是一个女人吗?
她播放的录音,我听不清。
耳朵里不停有人在跳舞。
day 42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那个女人说她要离开,我很伤心。
换了另一个人,不爱笑,总是脸冷冷的。
但他好像也伤心。
泥好。
我试着对他说。
day 43
他说是你好,不是泥好。
他总是拿着一个黑盒子,滴滴怪叫。
他还把一颗珠子放到过我的脑子里,咕噜噜转。
day 44
今天我能动。
他说拆开了束缚衣。
束缚衣是什么?
我不想知道。
不要动。他说。
我听得懂!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告诉他,但我不动了。
他的手触碰到我的头皮,我的头皮感觉很奇怪,他的手指穿过我的头发,似乎动了几下,扣了什么东西上去,我的手向后摸,摸到了他的手,他的手马上缩了回去。我才不关心。
我摸到了我自己的头发,好像变成了毛茸茸的球,还摸到了一根硬的、长的东西。
上面有一片片硬的东西,垂下柔软的东西。
花。他教我念这个字,告诉我这一片片坚硬的东西是花。
花是什么?
他说花会让人开心。
day 45
今天,那个女人回来了。
她的嘴巴上放着奇怪的银色的东西,他说这是奇物,会帮助我记起一些东西,然后她张嘴,声音像是在我耳朵里蹦来蹦去。
“听我说,你的名字是刃。”
他让我重复后半句话,不过我能分清,他说错了一个字。
他让我说,“我的名字是刃。”
我想我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她更久。
所以我在朝黑盒子重复他念的每个字,我不是笨蛋,当然能重复,不过没人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day 46
今天他说了奇怪的话。
他说他现在很明白丹枫是错的,丹枫犯下了多么深的罪过。没有死亡,不朽什么都不是。□□的消亡和灵魂放在一起不值一提。只有□□什么都不是。
他似乎很难过,但我真的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只发现他很难过。
我把我的头发里的花拆下来给他。
day 47
自我有记忆以来,我一直同丹恒在一处。
我的身体迟缓,头脑愚钝,反应总是比旁人慢上一拍,除了生来就会挥舞我的剑斩杀敌人,我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才能,既没有丹恒和领航员的博学,也没有□□的冷静,当然也不如三月七健谈。开拓者同样沉默寡言,我的沉默却不是同一种。
我不能融入到人群中,我的沉默是一把明晃晃的刀,而不是一种安慰人心的力量。
我对一切都不是很感兴趣,我的脑子里放不下许多东西。唯有丹恒对我而言很特殊,他也不善言辞,但一直照料我,教导我,我想他或许曾经是我很重要的人,但如今,我看到他的眼睛,总感觉触碰到了无穷无尽的悲伤。
他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日复一日的教学是有用的,我的头脑没有沉默,我的确不是傻瓜,比做傻瓜更令人感到悲伤的是,我最终还是学会了不做一个真正的傻瓜,读懂他们的言语,他们的神情,他们的肢体动作后,和那些我曾感受到的完全不同的含义。
他们需要的不是我,而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刃。
我究竟是谁,我也不知晓,他们称我为刃,我便是刃。可是呼唤我为刃的人,总是在透过我看别的人。以前的刃也会有这样的感受么?感觉到他并不是被人需要的存在,感觉到这个世界与他实际并无联系,他只是一个不幸滞留人间的亡灵。
但我不清楚曾经的刃如何想,我究竟是不是刃,其实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
我只能感到茫然。
茫茫宇宙,看似无穷无尽的时间中,我是一个既没有过往,也没有将来的人,自然也不存在于现下,说是人,活得却不像是一个人。
一个不了解自己的人,当然也不会了解旁人。
对此我感到很抱歉,列车上试图对我友好的人也好,眼前的丹恒也好,来看望过我的卡芙卡也好,还是那些形形色色,在我眼前走过,叹息过的人,我无法响应任何人的期待。渐渐地,我感觉到了,只有死亡能给我带来平静,它在呼唤我,就像我曾经呼唤自身的存在。
但死亡也是我能够发现的宇宙最恶意的玩笑,我和我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人人可拥有最后的平静,除了我自己。
是的,我并不是人,而是一个怪物。
我终于明白,现下我的存在,不是为了获得任何人所谓的爱,而是为了我死去的那一刻。
只有死亡可以抹消这无穷无尽的悲伤,抹消我悲哀的存在。
day 48
丹恒是列车的护卫,卡芙卡是星核猎手,列车和星核猎手有着合作关系,他们苦苦追求的是所有人都还能存活的那个宇宙,为此不惜以凡人之身,与星神为敌,丹恒将我留在列车上,他们要去直面丰饶或是毁灭,而卡芙卡告诉了我任务,我并非屈服于她的言语,只是为了履行曾经的刃的承诺,也为了所有人能够存活,而我能够死去的那个未来。
死亡……我已然迫不及待。
死,再从死中苏醒,战斗,无穷的战斗,剑,像是断裂过却最终没有断裂的剑,这里有我存在的意义,他们都有可能死,而我不会,无论是怎么样的绝境,我都能凭借不断的复活,为他们找到一条人类能够通过的道路。
痛苦吗?
其实我已经感觉不到痛苦。或者痛苦一直存在,即使是短暂的死亡,我的尸体还会疼痛得不断发抖。踏着怪物的身体前行,其实我觉得并不坏,或许这是现在的生还具备的意义。在他们找到他们应该要去的那一条路前,我的意义暂且还没消失……
等待,我总是在等待。但这一刻我没有等待,现在挥舞的每一下剑,滴落的每一滴血,都在铺就他们的路,也在铺就我的路,我在越来越接近死亡。
day 49
(不存在的记录)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死亡如约而至。
宇宙再次向我开了个玩笑,就在我将要死去的这一瞬间,在我的魔阴身消弭的瞬间,在我清晰地看见丹恒的眼瞳里,我的头发一瞬雪白的瞬间,那些曾以为消失的、再也不会回来的快乐的记忆,在我脑海中,一幕幕如此清晰地呈现。
我太久没有说话,没有用我自己的头脑,自己的情感,说我想要说出的话,在我吐血的时刻,我无法开口再说出任何话,抱歉,感谢,爱,它们都会随着我散去,不会在这个宇宙留下任何痕迹。
当罪孽和仇恨都烟消云烟,回归到人的身份,在这逼近的死亡中,我再次体会到了生的感受,就像朽木要焕发最后一次春色。如此玄妙,飘荡在这个宇宙中的数百年,原来不是为了死亡,而是为了得到死前这一刻的清醒,即使没有办法诉之于口,但是我终于得到了身为人的感受,得到了魔阴身抗拒的一切,在这样的瞬间,在这样短暂的时候,然后能够堂堂正正地用这样的模样死去,不再年轻,长出皱纹,皮肉干枯,我应该有的模样。
丹恒,我无法告诉你,其实我眼前的一切其实没有变得模糊,反而如此清晰。那些遥远的激烈的战斗像是炸裂的火花,破碎的星辰燃烧然后熄灭,这是我看过的最盛大的烟火,足以充当我死前应该看到的最后一幕。但是我还是想要看向你,你的神情是如此茫然,不明白结局怎么会如此快降临,我不能告诉你,我希望你这样的神情也会烟消云散,以你能够做到的坚定继续你的旅程。
而我的旅程终于可以结束,我的最后一件作品将要损毁,我要踏上回家的路了。这一场人生的旅程太过漫长,充满了得不到的愤懑,也看过太多人与事匆匆流过,人之将死,总是会想到童年,我幼年时看到挂在天上的星辰,望着是如此寒凉,我却想要触碰,等到我成人,真的靠近却发现,还没有触碰到星辰,脆弱的人便会燃烧。人不能靠近星星。但我喜欢看星星的这一段时光。
只可惜我不能告诉你……谢谢你曾经身为丹枫陪我度过的时光,也谢谢你身为丹恒,成为我这数百年的信标,最后,仍旧想感谢你,能够在这一刻出现我的身旁,让那些重新从我身体中涌出的感情,有了汇聚的方向。
我既不是应星,也不是刃,但现在我可以说我是一个得到过爱,然后幸福地死去的人。
再也不会见了,再见。
END
再也不会见了——如今看来,竟成了我和这个CP的告别。什么都没有错,只是我是一个脆弱的人,无法忍受长期的苦恼。我喜欢这个CP好几个月,特别喜欢,在生活可以喘息的一些片刻,绞尽脑汁写文,试图找到共鸣之人,可一旦决定离开,又变得决绝了起来,希望把一切都删除。唯独在这里,我愿意留下一些存在的痕迹,证明我曾经真的喜欢过。如果我还能找到那种纯粹爱CP的人,纯粹写文的感觉就好了……我喜欢纯粹的事物,可万事万物都是那么复杂。再见了,阿刃,应师傅,饮月君,丹恒老师……你们还在别人的热爱里,而我将寻找下一个栖息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恒刃】茫茫(4-7)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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