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延华公主寿宴之日将至,隽清带人在公主府做最后的准备。
公主府的后园已是一片姹紫嫣红的景象,从宫里送来的牡丹在宴会场地的外围几乎摆成了一座花墙,十分赏心悦目,花匠是个中年人,正在仔细地修剪多余的枝叶。听闻当年乌太妃喜欢牡丹,先王便特意从民间征召善于栽植打理牡丹之人入宫,在宫中植了一片无与伦比的牡丹花田,直到今日。
“高内司,您看这些酒器放在哪里?”一名侍从恭谨相问,宴会所需之物还在源源不断地补充送来,隽清四顾之下看中旁边一处小屋,便示意侍从拿上东西随她来。
这里是公主平时存放些乐器书画的屋子,侍从小心放下东西,隽清按照单子清点清楚,侍从便退下复命。隽清离开屋子前随意瞥了一眼屋中挂着的书画,一眼便瞧见,跟那些临摹的名画相较,有一幅画,画风截然不同。
上面画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独自在山林树木下,身后卧着的却是一只豹。
有府中侍女进来问候,她便问此画来历,侍女看一眼,“您问这幅啊,这幅图说起来还挺神奇的,公主有一年去寺中进香,归程遇雪,一个方外之士自雪中走来,将此画赠与公主,便拂袖而去,无人参透此画有何玄机,只当是缘法玄妙,便一直留在府中了。”
她点点头,边听闻门外有侍女的见礼声,“裴大人。”转眼果见裴翊现身往屋中一瞥,“你在这里啊。”
刚刚答话的侍女退下后,裴翊微微一笑,取出两块包好的白玉糕地给她,“辛苦了,垫垫肚子。”
她边接过边笑着说:“谢谢大人。”吃着糕点,脑中过着明天的宴会流程,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
裴翊看出来,说道:“别担心,司里的弟兄们明天都在这儿保驾护航。”
“只盼着没有人来捣乱就好。”
裴翊抱臂说道:“他们若敢来,定教他们有来无回。”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碎裂声,伴着侍女的惊呼——“对不起,少室先生!”
隽清两人闻声而去,只见牡丹花海旁,一个花盆摔到地上裂成两半,一个搬着东西经过的侍女吓得脸色都白了。
有些驼背的花匠朝那侍女摆摆手,“无妨,我特意多备了些花带来,不会误事的,你没伤到就好。”
侍女不住道谢,帮花匠一起把碎掉的花土收拾好,花匠直直身子试试额头上的汗,朝站在不远处的裴翊和高隽清微微致意,又转身干自己的活去了。
佳期已至,天气晴朗无风,公主府内张灯结彩、百花盛开,装点得热烈又雅致。
家宴的地点就布置在了后园中,受邀的人并不多,基本都是王族宗亲。
延华公主及大钦茂一家上座,余人在两侧分席而坐。
场中乐舞优美绝伦,乐工弹琵琶、鼓琴瑟、吹笙箫,歌女身着罗绮,翩翩起舞。
大钦茂带着众人一起举杯,祝愿公主寿考无疆、福泽绵长。
今日这席面可说是丰盛无比,水陆之珍,莫不必备。
一舞毕,众人推杯换盏的当口,只见一名绯色衣裙的女子灿然起身走上前见礼,“舅母,如意斗胆,想要献上一曲剑舞,为舅母贺寿。”
延华公主笑笑,“好啊,如意有心了。”
隋如意望向旁边的乐师,还未待开口,只听王族子弟的坐席中传来一句,“我为姑娘抚琴如何?”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大义信。隋如意与他目光相对,微笑着福了一福,“劳烦三大王。”
隋如意朝旁边的侍卫借了一柄剑,大义信在琴前坐定,与隋如意目光交汇,抬手拨弦,琴音如高山流水般倾泻而出。隋如意伴着琴声,手中剑器舞动,矫如游龙、光曜九日、银光闪闪、刚柔并济。
隋如意一袭红裙英姿飒爽,大义信剑胆琴心技惊四座。琴音如和煦春风流转于剑气中,交汇缠绵,转而又壮阔激昂,若秦王破阵,金戈铁马,杀伐不休。众人观这场绝世剑舞,如痴如醉。
曲终舞毕,过了好一会儿,席间才爆发出热烈的鼓掌和叫好声。隋如意敬了酒,退回席间。
大义信在这叫好声中有些不好意思,不经意对上回廊下高隽清的目光,更是有些赧然,施了礼也回了席间。
这场家宴从白日进行到掌灯,延华公主乏了,便先回了屋,大钦茂夫妇摆驾回宫,其余客人也陆续散去。
大义信与同伴攀谈的功夫,转头看这园中的客人已散的差不多了,环视一圈,心下有些空落,便也想离席回府。哪知刚走没几步,听得身后传来一句轻唤,“三大王。”
欣喜地转身,果见隋如意立于面前亭亭施礼,“刚刚多谢三大王。”
大义信连忙摆摆手,“有幸为姑娘抚琴,在下甘之如饴。”想了想又问:“姑娘着急回府吗?”见隋如意一时没答话,怕她有所误解,连忙解释道:“这公主府有处风景极好,不知姑娘可愿去一观?”
隋如意奇道:“我从小来过不知多少回,哪里还有什么极好的地方?”
大义信神秘地一笑,便带着她往宅院东侧走去。
他所说的原来是一处最高楼阁的屋顶,此时夜幕降临,人归家、灯如昼,“在这里能看见远处的山峦清溪和烟火人间。”
二人爬上屋顶,望向远方景致,隋如意不禁叹道:“当真是很特别。”
隋如意看看四周,忽然笑着从广袖中取出一物,大义信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精致的酒壶。
她随意倚着身后的檐瓦,喝了一口壶中酒,看向稍有愕然的大义信,“宫里这藏酒等闲喝不到的,我留了一些,三大王不会见怪吧?”
大义信不禁笑道:“你若想喝,我给你送便是。”
隋如意摇摇酒壶,“三大王要来一点吗?”
大义信看看酒壶,又看看她,伸手接过,浅浅喝了一口。
隋如意的目光扫过旁边的一个屋子,一下子黯了黯,大义信看到了,那曾是贺怀信的书房。
“我一直很想知道,舅舅到底是因何而死。”
大义信凌然转头看向她,疑惑地问道:“姑父不是战死在北边吗?”
“那只是对外的说辞,他是死在大胜之后的。我能查到的是舅舅不知何故离开了军中几天,军士再见到他便是战马驮着他的尸身回来……”
大义信震惊,忙问道:“那爷爷为何不彻查?姑姑肯定会……”
“舅母去求高王彻查此案,高王的回复是,舅舅是遭遇了敌军残兵,力尽身殉,会以至高之礼厚葬。”
片刻的沉默后,大义信说道:“我帮你查。”
“当初既然是这样的结果,必是王室秘辛,你怎么查?”
“当时是秘密,不代表应该永远是秘密。不管姑父遭遇了什么,应该给他一个交待,趁现在,还有人记得他、挂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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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高府的书房中,裴翊瞥见架上挂着一幅画,觉得有些眼熟,“这画在哪里见过?”
隽清看了一眼,答道:“这是公主府的画,我觉得这幅画很特别,便厚着脸向公主借出来观赏。”
她向裴翊转述了一遍此画的来历,“我是觉得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公主得到这画恰巧是侯爷过世之后不久。”
“你是怀疑此画与侯爷有关?”
“我去漱泉斋问过了,掌柜说,这或许画的是山鬼。”
裴翊知晓,山鬼即是古人所说的山神,因为未册封在正神之列,故称山鬼。
裴翊走近了细看半晌,目光忽然聚于画的右侧,“这是什么?”
右侧所画的树木枝蔓间,深深浅浅的线条,离远看倒是没什么,可是近距离的视角仿佛有几个类似数字的形状。
高隽清也仔细地辨认良久,“五、五九、八十。”
二人对视,有些难以置信,裴翊思索片刻,“难道是密文?”
“山鬼……”她念着,目光移向旁边书架,快步走到近前,在无数书中翻找。
找到一本书翻开,对着那首诗歌数起字来:
“五、五九、八十。”
“山、幽、容”
裴翊马上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幽容山?”
“幽容山是哪里?”
“是北边的一座山。”
此时阿罗的通禀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姑娘,五大王的亲卫从长安回来,想要见你。”
“高内司。”门外一个年轻的侍卫向她恭敬施礼,来者她见过,的确是从小跟随在大勖进身边的护卫。
“五大王可还顺利?”
“谢高内司挂念,五大王一切都好,此番命我回来有两件事情需要告知大人。”
“请讲。”
“五大王此次,受圣王密令,去了一趟洛阳。”
她盯着那个侍卫,猜到:“义父?”
侍卫点点头,“大门艺殿下离乡日久,圣王的意思,如果门艺殿下愿意,愿以礼迎回渤海。”
“我猜义父应是不愿吧。”这里虽是故乡,却有太多的伤怀往事,他身份敏感,纵然大钦茂仁厚,他人未必不生出龃龉,引致另一番血雨腥风。
侍卫点点头,“门艺殿下说,他知道圣王仁善,但也望他理解,渤海他就不回了,不过如果日后有事需要从中斡旋,他也愿意一试。他还说,以圣王的才能卓识,若不走错路,将来必能成为一代明主。”
隽清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禀告圣王的。”
侍卫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封信是门艺殿下交托给五大王的,五大王命我务必亲自交到内司大人手上。”
送走信使,裴翊出现在身后,“大门艺给你的信?”
“怎么,我与大门艺私相授受,掌司是想抓我回去审审?”
“不敢不敢,大人言重了,”裴翊宠溺地笑笑:“你看吧。”
她拆开那空无一字的信封,却没料到里面居然还有一个信封,上书“隽清亲启。”
裴翊瞄了一眼,“大门艺的字迹这么娟秀的吗?”
她手却有些颤,镇定了片刻,拆开里层信封,“这不是义父的信,是我娘给我的信。”
她观览了书信的内容,眼底有些发红,“娘已经猜到是我了。”看到最后,看向裴翊,“我上次去见她,曾问过她那两个徽纹,她在信中说,发现解明弗玉佩上那个图案,跟当年夫余国的图腾很像。”
裴翊喃喃念,“夫余国?我们都道那玉佩图案是飞鸟游鱼,飞鸟,游鱼,凫,鱼,夫余?对了,解明弗,解这个姓,曾是夫余王姓。”
忆及书上记载,夫余国是北地先世最早建立的政权,与当时中原的汉朝关系密切,世代交好。
裴翊说道:“难道他是夫余王族后裔?”
“那又如何,夫余已经灭国几百年了,难不成他还想复国吗?”
“先回司里吧,找个百晓生问一问。”
两人刚踏进青云司的大门,就见符昶喜笑颜开迎出来,“呀,这是谁回来了!”随后躬身行了个揖礼,“见过高内司。”
裴翊吩咐:“差不多行了,去把张阁领请过来。”
“遵命!”
张玄度听罢来龙去脉,沉思片刻,“如果说夫余国的话,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前段时间整理之前的旧档,高王曾派人去寻过夫余王陵。”
“据传每代夫余王即位,当时的汉朝会特别制作玉衣,运送至玄菟郡保管,夫余王去世,从玄菟郡迎取玉衣以葬。到了夫余国末期,受慕容鲜卑及高句丽的攻伐,战乱流离,国事日颓。相传最后一件玉衣没有能够使用,而是随着夫余国一些天下至宝一起藏于地下。”
符昶不禁质疑道:“什么天下至宝,长生不老药吗?那他怎么还亡国身死了呢?”
张玄度眯眯眼,抬手用折扇轻敲了一下符昶的头,符昶“诶哟”一声,飞速跑到隽清身侧,“张阁领怎么还打人呢,本来就不聪明,别再给打傻了,高内司救我。”符昶那无处安放的手有些凌乱,本是下意识想拉隽清的衣袖,猛然看见裴翊望向这边的目光又飞速背过手去。
隽清淡淡一笑笑,瞥他一眼,复问张玄度:“那夫余王陵在哪?”
“那末代王陵是个孤冢,史册失载,传说难辨。”张玄度走到舆图前,手指画出一片区域,“派去寻的是这一带,可是无功而返,后来便不提了。”
隽清看了看他指的那一片,视线定格在一处山峦,“幽……幽容山?”
遂向众人讲出画轴事,张玄度颦眉,“延华公主……”他盯着幽容山的标记良久,语意沉沉,“侯爷的确是死在幽容山附近的。”
“难道侯爷也是去寻……才遭遇不测的?”隽清望向张玄度,“侯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侯爷的死其实是个悬案,只不过对外说是战死。”
裴翊说道:“前几天三大王也来问过我侯爷的事情,我派人查过,旧档里并没有相关的记载。”
“看来真相只能我们自己去找了,如果圣王允许的话。”张玄度尾音拖个老长,边叹边飞个眼神向隽清,隽清领会其意,笑道:“知道了,我去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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