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大道虽然名为大道，却是一条萧条的街区。弗洛伦斯迅速在街上找到了唯一一栋有着蓝色外墙、红色屋顶的房子，还带有一小块花园。
弗洛伦斯注意到花园的设计能看出丹尼尔也是一位园艺爱好者，但是有杂草开始露头，估计一周的时间没有打理，与小Y失踪的时间相符。
罗格躲在附近观察动静，弗洛伦斯独自登上蓝色房子门前的台阶，敲了敲门。
门后露出了一块水豚脑袋，他的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你好，女士，请问有什么事？”
“你好，丹尼尔先生。”弗洛伦斯说，“我叫弗洛伦斯，是受豆蔻街的花店店主艾什委托，前来通知你一些有关你的朋友小Y的消息。”
丹尼尔的眼睛猛地睁大。然而他却以一种古怪的语气回答道：“小Y死了吗？”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弗洛伦斯悲哀地说。
时间仿佛凝固了，丹尼尔盯着她的脸，一言不发，他的眼神在颤抖。
“在哪儿？”他问。
“警方在金砂河下游找到了她。”
丹尼尔低下头，一阵长久的沉默。
“找到凶手了吗？”他抬起头，干巴巴地问。
“是某个帮派成员。”
刹那间，弗洛伦斯在他眼睛里捕捉到了极度的慌张、惊恐还有浓烈的懊悔。
“你还好吗，先生？”她温柔地问。
丹尼尔后退一步，同时匆匆瞥了她一眼，“碰”的一声关上了门，甚至没有道别。
弗洛伦斯离开花园，走到丹尼尔从窗户看不见的地方。
罗格跟了上来：“他看起来很难过。”
“是很奇怪。”弗洛伦斯说，“这只水豚比我们更明确地知道鹦鹉咖啡师已经死了，而且——他自己似乎在这桩案件中犯过什么重要的错。”
“有可能是他做了什么才导致小Y被杀？”
“我可不敢妄下如此严重的指控。”弗洛伦斯回头看了眼蓝色房子，顿住脚步，换了个方向行进。她拐进右侧的窄巷，从橡树大道后面的葡萄街绕回蓝色房子的背后。
她发现丹尼尔家的后门半掩着，旁边通往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了。
罗格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在地下室藏了什么，天啊，不会是小Y的尸体吧？”
“小Y家的破坏程度不是他能够造成的。”弗洛伦斯说，“一位退休煤气灯管理员又为什么会和帮派牵涉到一起呢？”
“这种房子的地下室都有窗口，就在房子侧面临近地面的地方。”罗格突然兴奋地说，“我可以爬上那棵橡树，从树杈上看到里面的动静。”
弗洛伦斯同意了他的计划，她则待在原地——毕竟她是一头很大的白狼，潜行与跟踪都不是她擅长的事。
她所在的位置旁边有一个垃圾桶，在刚才她和罗格对话过程中，一只灰鼠一直埋头在垃圾桶里忙活。灰鼠穿着一条短裤，裤腿边缘严重磨损，几根丝状棉线耷拉在侧面。灰鼠抬起头，外套鼓鼓囊囊，怀中塞满可食用垃圾。他察觉到弗洛伦斯正在注视自己，露出满口烂牙，用锐利阴狠的灰色目光剜了她一眼，随后从垃圾桶中跳出来，背对着她大摇大摆地走开。他的右脚严重畸变，皮肤长有脓疮，浑身散发着正在腐烂的气味，不过即使这样，灰鼠跛行离去的身姿依然带有一种无忧无虑、肆无忌惮的潇洒。
弗洛伦斯收回目光。此时罗格已经到达了丹尼尔家的后院内部，登上了一颗橡树。
丹尼尔家的右侧邻居是一间邮局，左侧是一栋白色外观的百货店。两只鸽子邮差从道路左侧走来，即将经过丹尼尔家的后院，他俩各端着一杯咖啡，忙着为某个历史话题争论，语气激烈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鸽子们过去了，在邮局门口停下，转身正要进去，一头高大的驼鹿从邮局里面出来。两只鸽子赶忙跳到两侧，给他让出通道，同时以谄媚的姿态向他表示问候。原来驼鹿就是那栋白色百货店的所有者，除了城内的业务，也给翡翠城周边乡村供货，邮件来往频繁，是邮局的大客户。
驼鹿对于鸽子的问候只是极小幅度颔首，走下邮局前的台阶，转身朝自己的百货商店走去。他的视角可以轻松越过丹尼尔家的篱笆，看到树上的罗格。弗洛伦斯不禁有些担忧。幸好驼鹿昂着头，目视正前，仿佛周遭的事物没有资格得到他的关注。
接下来，葡萄街的这段距离变得宁静。
过了一会，罗格跑回来，他瞪大双眼，嘴巴难以置信地半张着。
“我知道莫妮卡去哪儿了——就在那间地下室。”他说，“我从没想过是丹尼尔绑架了她！”
“她还好吗？”弗洛伦斯问。
“听说话的声音，她还蛮有精神的。”罗格回答。
“但是，莫妮卡与小Y的关联又是什么？看来，我们得跟丹尼尔再谈一谈。”弗洛伦斯说，“丹尼尔和莫妮卡之前就认识吗？”
“我不知道。这个地方离莫妮卡的学校不远，也许她来过这附近。”罗格说，“唔，莫妮卡偶尔也会出现在豆蔻街。我说不准，这只小猫的行踪太过自由。”
他们回到橡树大道。弗洛伦斯再度敲响丹尼尔的家门，罗格跟在她身后。
过了几分钟，丹尼尔才来开门。
“又是你……”他的神情明显变得慌乱，“在你身后的是谁？你们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丹尼尔先生。”弗洛伦斯用温柔的语气说，“这位是翡翠城警局的罗格警官，小Y失踪案的负责警探。我在街口碰见了他，他正要来找你聊聊小Y失踪的事。”
丹尼尔警惕而充满疑虑地盯着罗格，以后者此刻的着装和状态，确实不容易令对方相信这番说辞。
“准确地说，我是翡翠城总警局高级警探查尔斯的搭档。”罗格开口道，“你也许听说过他的名字，报纸上喜欢称查尔斯探长为‘九节狼神探’。”
丹尼尔听过这个绰号。他没说话。这并未完全打消他的疑虑。
“我很想向你展示我的警徽，好让你信任我，可是我刚刚在醋栗教堂附近解救了一桩抢劫案。我的外套，连同我的警徽都被夺走，好在那名不幸的市民受到了保护。”
丹尼尔看着他，眨了几下眼睛。
“好吧……也许你们可以先进来再说。”他向后退了一步。
弗洛伦斯在门厅处朝屋内望了一眼，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可是算不上干净，就门厅处的灰尘来看，有差不多一周的时间没有打扫了。他们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丹尼尔把手肘搁在膝盖上，看着他们。
罗格看向弗洛伦斯，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丹尼尔先生。”罗格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你绑架了一只名叫莫妮卡的黑白小猫，对吗？”
丹尼尔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像大理石雕塑般凝固住了。
“我相信你并未为了伤害她，或者勒索她的父母才做出这样的行为。”弗洛伦斯温和地说，“是谁命令你这样做的吗？我们无意将你送进监狱，只是想让莫妮卡平安回家，找到小Y的下落……”
“小Y到底在哪？”丹尼尔察觉到了她话语中的漏洞，激动起来。
“你必须先愿意与我们合作，丹尼尔。”罗格说。
丹尼尔猛然起身，挥舞双臂，咆哮道：“没错，我绑架了那只小猫，是我独自完成的。莫妮卡之前亲口承认是她弄死了小Y，可是在我把她带回来之后，她又死活不承认。其实——我猜到她只是在撒谎，但是我害怕我的猜测是错误的，万一真的是她害死了小Y呢？毕竟她此前就有过重伤麻雀的经历，小Y和麻雀一样弱小。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不敢把她放回家，我担心被关进警局，那样我就无法继续寻找小Y了！”
他僵直住了，仿佛被魔法瞬间冰冻，片刻过后，又像气球泄气一般跌坐在沙发上。他用手抱住头，将自己缩成一团，从肚子底下发出细小的声音：“我没伤害莫妮卡……”
弗洛伦斯看着他，过了十几分钟后，她才开口：“也许我们可以尽力使你摆脱绑架的罪名。请让我们见见她。”
丹尼尔犹豫了一会，身子逐渐伸展开。他慢腾腾地起身，一步一顿地朝后院走去。
他们走入地下室通道。里面的莫妮卡听见动静，顿时放声嚎啕大哭起来。丹尼尔停住脚步，不愿往下走，他为难地看着罗格。
“请相信我……”他的声音颤抖。
“我们信任你，丹尼尔。”弗洛伦斯说。
“别担心，我有办法对付莫妮卡。”罗格小声说，脸上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他绕过丹尼尔，径直走向了坐在一把椅子上的黑白小猫。
“怎么是你啊，罗格。”莫妮卡看见他似乎非常失望，但她随即就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救命啊！我想见爸爸妈妈！”
如果不是早已见过她一模一样的表演，弗洛伦斯会立刻相信这里有一个可怜的小孩正在遭受虐待。但莫妮卡完好无损地坐在那，身上没有被束缚的痕迹，地上还放着一块被咬了一口就扔掉的三明治。
“哼，我们已经找到了你杀害鹦鹉咖啡师小Y的切实证据，莫妮卡。”罗格说，“你接下来会被送进监狱，从此再也见不到你的爸爸妈妈了！”
“骗子！”莫妮卡猛然止住哭喊，瞪着他，眼眶里连一滴泪珠也找不到，“你不可能找到证据，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杀害她！我当时那么说，只是因为那只水豚满大街找小Y，导致几只我一直讨厌的海鸥感到恐慌，我想要借机吓唬那几只海鸥，就对他们说小Y是我亲手杀死的。这些话恰好被水豚听到。我已经向他解释过了，但是他就是不信。那只鹦鹉经常请我喝咖啡呢，我为什么要伤害她？那只兔子修女都比我更有可能杀死小Y……”
“兔子修女是谁？”弗洛伦斯插嘴道，她从通道中走了出来。
莫妮卡注意到她后，用同样不友善的目光瞅着她：“你这个乡下来的村妇为什么会和罗格一块出现在这儿？”
“我见过你的父母，他们委托我找到你。”弗洛伦斯平和地说。
莫妮卡眨了眨眼睛，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茫：“你能从他们那获得多少钱？”
“我并未向他们索求报酬。”弗洛伦斯回答。
“不行。”莫妮卡说，“你干了活儿，就应该要报酬。白狼，你要去找他们要1000金镑，然后把这笔钱的大头都给我，否则我不会跟你离开这里。”
“嘿！”罗格喊道。
“请告诉我，你需要这1000金镑做什么？”弗洛伦斯问。
“我要离开翡翠城，去周游世界！”莫妮卡说，“就像《布斯·夏尔·凯特历险记》那样。”
“假设我不按照你说的做，你要一直在这间地下室待下去吗？”
“才不会呢。我知道水豚要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放我离开这里。我一点儿都不怕他，他只不过是一只胆怯、懦弱、愚蠢的动物，并且我已经让他的精神接近崩溃了。等我回到家，就让警察把他抓起来，我拿走赔偿金去周游世界——这是我这几天想出来的完美计划。”
“你这么小一只猫，打算怎么带着1000金镑去周游世界呢？说实话，你刚到翡翠城郊就会被强盗洗劫一空，说不定还会没命。”弗洛伦斯说，“不过，作为一只50岁的老白狼，我倒是拥有周游世界的亲身经历，保准比《布斯·夏尔·凯特历险记》更加精彩。因为布斯是一位虚构的古代骑士，而我是一名真正的侦探。”此时，莫妮卡明显对她的话起了兴趣，于是她继续绘声绘色地说道，“我18岁的时候，在白银市遇到了一只名叫平克斯的狗，我们一拍即合，很快成为了朋友，并且合伙成立了一间侦探事务所……”
莫妮卡尖声打断她的话：“平克斯侦探公司？我不相信，你在撒谎吧！”
“噢，看来你听过这家公司。那么你多半知道他们的标志，一颗长毛犬类的头像。不过，要是你看过平克斯先生照片的话，就会发现他是一只短毛狗。”
“那个标志是你的形象？”罗格忍不住惊讶地问。
弗洛伦斯微笑道：“那的确是一只白狼。”
“那你为什么离开了，变成一个乡下村妇呢？”莫妮卡问。
“想要知道这些内容，需要答应我的两个条件——第一，让我们送你回家；第二，不追究丹尼尔的责任。”
莫妮卡撇撇嘴，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你可以告诉我，你先前提到的兔子修女是谁吗？”
“一只白兔子，穿着圣百合修道院的衣服。我在豆蔻街上看见过她几次，还有一次看到她鬼鬼祟祟地从鸢尾咖啡馆出来。我认为她绝对是一个坏修女。”
弗洛伦斯愣住了，她在圣百合修道院的时候未曾注意到另一个白兔修女的存在。
罗格拉起莫妮卡的手，带她离开地下室。经过呆呆站在通道里的丹尼尔身边时，莫妮卡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弗洛伦斯走到丹尼尔身边，并让罗格先送莫妮卡回家。
她和丹尼尔回到室内。刚进门，她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丹尼尔先生，我们的另一桩调查恐怕出现了一种糟糕的意外。请你帮帮我们——你认识莫妮卡所说的那位白兔修女吗？”
丹尼尔回过头，愣愣地看着她，他仍停留在复杂的情绪之中，没能明白她的话。
弗洛伦斯将他搀扶到临近的厨房里，在餐桌边坐下，拿起台面上的果汁给他倒了一杯。
“有一位白兔修女，去过鸢尾咖啡店，你记得吗？”
丹尼尔思考了很久，恍恍惚惚地说：“白兔修女，小Y提起过。是的，就在她失踪前一周。小Y很高兴有一位美丽优雅的修女光顾她的店铺。”
“她提过这位修女去过几次鸢尾咖啡馆吗？”
“很遗憾，没有。”
“赤狐公司的老板墨菲斯去过鸢尾咖啡馆吗？”
丹尼尔的状态逐渐恢复了正常，他回答说：“那位先生从没来过。我想企业老板不会愿意和员工光顾同一家咖啡馆。”
“请原谅，我有一个比较冒昧的问题——小Y平时是否是一只喜欢议论、热爱分享、守不住秘密的鸟？”
丹尼尔低头沉吟，用自责的语气说：“是的，她的确是这样。她曾经有几个朋友就是因为她无意泄露了他们的秘密而分道扬镳了。”
他突然浑身颤栗了一下，挺直后背：“她有记日记的习惯，喜欢把日记装饰得非常漂亮，并且拿给朋友们欣赏。我刚刚记起来——我在她的日记里看到过有关白兔修女的记录。她叫特蕾莎，小Y看到她和墨菲斯先生之间举止亲昵，她还在日记里猜测他们是否会突破教会的禁锢在一起。”
弗洛伦斯感觉自己脊背发凉，心脏在砰砰直跳，门外也随即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
丹尼尔起身过去开门，是罗格。
他气喘吁吁地来到弗洛伦斯面前：“我把莫妮卡送到家了，半路上我明白过来白兔修女是谁，赶紧跑了回来。”
弗洛伦斯紧紧抓住他的手，转头看向丹尼尔。丹尼尔明白他们需要一点隐秘空间，道了声“谢谢”后独自回客厅去了。
“莉莉和艾米莉有危险。”她的语气中难得出现了惊慌，“对不起，我犯了一个大错……”
接下来，弗洛伦斯叙述了自己前一天的经历。
她在蓝莓镇站下了火车，夏季是宝石湖区的旅游旺季，蓝莓镇车站的乘客因此络绎不绝，此刻站台上就同时停留着两辆对向行驶的列车。她刚走进车站，就看见了查尔斯那肥胖的身材和火红的脑袋。后者正站在站内的咖啡铺子前，打着哈欠等待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弗洛伦斯立即明白了自己出现在这辆火车上的原因。对方想要让查尔斯看到她，并且知道查尔斯一定会认为她是为处理科林的事件才来到这里，然后出于愤怒和自以为是将她逮捕。如此了解查尔斯的性格，掌握他的动向，这只动物的形象已经十分明了。
如果现在走出车站大门，她势必会被查尔斯看见。于是弗洛伦斯转身走进车站盥洗室内，等听见所有火车都发车后，才顺利离开。
她步行一个半小时，到达科林的度假别墅。这栋白色小屋坐落在溪流形成的小湖泊旁，附近没有其他住户，隐蔽而宁静。弗洛伦斯在周围找到大量查尔斯的脚印，并且在小屋旁边的一棵大树地下发现了一个很深的痕迹。她抬起头，果然发现小屋的天窗半掩着。
查尔斯大概爬上了树，从树上跳到房顶上，打开天窗进入屋内。她的目光流过这条路线，却想象不出那颗圆滚滚的红色毛球爬树的身姿。
弗洛伦斯回到正门，门把手上落了一个月的室外灰尘。她从身上的衬裙取下一枚别针，在锁孔中捣鼓几下，门开了。
密闭的空间将查尔斯的气味保留得很好，他明显在客厅和卧室停留了较久的时间。
弗洛伦斯走进厨房，餐桌也放在这里。这栋房子虽小，厨房里的用具倒是一应俱全。她拉开挂在墙上的橱柜，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烘培用品，耐储存的调料，还有一大罐蜂蜜。
她关上橱柜的门，顺势将视线望向地面。她发现了什么，走到垃圾桶前，蹲下身，从里面拾起一块亮晶晶的物品。是一枚戒指，精美雕刻的银色戒圈包裹着块像大海一样神秘的深蓝宝石。
垃圾桶里还有一些碎纸片。她将它们全部取出来，放在桌面上。
弗洛伦斯很快就将这张纸原本的模样还原出来。这是科林的遗嘱，他已经在上面签好了名，盖上了印章。莉莉将成为他的唯一继承者。她拿起一旁的戒指，仔细观察，在内圈找到了“科林给莉莉”的镌刻。
她放下戒指，叹了口气。
幸运的是，查尔斯没能对厨房产生兴趣，否则这样的证据一旦被他发现，他无疑会即刻将莉莉认定为“杀夫谋财”的凶手。
之后，她继续检查了房子的其他房间。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东西。
弗洛伦斯在蓝莓镇车站购买了一张前往白银市的车票，但她在途中的黑加仑屯站下了车。她绕路避开了黑加仑屯的三岔口，回到狼窝。
在进屋前，她朝花园瞥了一眼，发现地面冒出来了许多杂草，部分花生了病虫害。等一切都结束了，她可要费一番劲照顾它们。
弗洛伦斯从狼窝后门进入室内，一楼空空荡荡。她走上楼梯来到二楼，正好看见莉莉在走廊内踱步。她一袭黑衣，背对着弗洛伦斯，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盯着脚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甚至没有注意到弗洛伦斯靠近的脚步声。
弗洛伦斯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吓得豹子失声尖叫，毛发瞬间蓬起，在猛然后退时背部重重地撞到了墙壁。
“真对不起，莉莉小姐。”弗洛伦斯饱含歉意地对她说，“请放心，我是独自前来。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不过，我需要你的真话。”
莉莉用那双湿润的琥珀色大眼睛看着她，眼中流过复杂的神情。
她没有回答，转身走进了那间狭小昏暗的房间，在床沿上坐下。
“你问吧，弗洛伦斯。”
弗洛伦斯在她面前的一张脚凳上坐了下来。
“我刚才去过了科林的度假别墅，在那里找到了一枚婚戒，以及一份遗嘱。”
“我拒绝了，两者都是。我告诉过你，我是一个卑鄙的动物，但科林那次给出的爱太过沉重，让我剩下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无法承受。”
“你拒绝了戒指，但无法拒绝遗嘱，因为它的成立并不需要争得继承者的同意。”
“那么现在可以了！”莉莉的声音忽然高亢起来，接着她紧紧闭上了嘴，过了一会才重新开口，声音则恢复成之前那般虚弱，“我从未想过，他会那么早离开我。科林在我眼里，一直是一个强大的守护者。我13岁的时候，父亲因为在工作时酗酒，意外被火车撞死，从此我失去了所有亲属。铁路公司拒绝支付赔偿金，我没有钱交房租，被房东赶出门外，流落街头。我甚至不懂得怎样乞讨，其他动物捉弄我，欺辱我。在这时我遇到了科林，他拿给我一块偷来的面包，那是我好几天来吃到的第一口食物。在我到能够工作的年龄前，我的生活都完全依赖他，甚至我晚上都得躺在他身边才能安心入睡。
“后来我成为了一名戏剧演员，但我的同事们瞧不起我的出身，我的竞争对手曾暗中设下陷阱想要损毁我的容貌和嗓音。我有了一些钱，有了一些小名气，但我从没觉得生活那样灰暗过。一切等到到科林回到翡翠城才好转，他投资电影公司，完全是为了我。我们小时候的梦想竟然实现了——他成为了大富翁，我成为了大明星。我知道科林从始至终都深深地爱着我，可对我而言，我和科林之间是比世间任何感情都更加牢不可破的亲情。我知道即使我不停拒绝科林的求爱，他心中对我的爱依然不会减少半分。我天真地以为，生活可以永远这样完美——是完美的，因为我遇见了一位有趣的猫作家，我们相爱了。
“友情的产生不会那样迅速，我们之间是爱情。发现科林死后，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找艾米莉。我并不敢确定，感到恐惧，她是个不太靠谱的作家，不是吗？不过看起来是我赌赢了。请原谅，弗洛伦斯，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你的能力。我知道杀害科林的凶手只能是我。艾米莉计划让我们逃亡到某个地方，隐居起来，可是我觉得我的命运就到这儿了。如今我最遗憾的事只有与艾米莉的相识太晚。”
弗洛伦斯平静地凝视着莉莉。她说话时语调抑扬顿挫，双目炯炯有神，如夜空中的明星，然而她的眼神却没聚焦在弗洛伦斯身上。她仿佛在舞台上念白。
“悲剧，对某些动物来说，的确具有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和美感。”弗洛伦斯说，“可惜的是，莉莉，你的牺牲恐怕无法造就传奇，只会令罪孽延续。科林绝不会是真凶谋杀的唯一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对象。”
莉莉看着她，沉默不语。
“说实话，在我回到狼窝之前，我的心里仍保有对艾米莉的怀疑。因为我已经发现在勿忘我酒店杀死科林的动物是杰森，另一只猞猁，艾米莉的小跟班，他在完成谋杀后还将你和科林的尸体送回了金盏花路。不过，我仍不知道他是为了艾米莉，还是为了闪电利爪帮才这样做，亦或者，是你们三个合伙设计的一场戏。当然，就像我在初见你时所说的，莉莉，我并未在你的身上嗅到谋杀的气息。我知道你在许多事情上有所隐瞒，并且擅于伪装。所以我在同你打招呼时，做了一个小测试。在听到你这份独白后，我彻底摒弃了对你们的怀疑。我也意识到艾米莉并不像我的父亲，被贪欲吞噬了整个灵魂。”
“杰森？怎么可能呢？”莉莉惊讶地说。
“我认为他是受到闪电利爪帮的指使，”弗洛伦斯说，“还存在更深层的幕后指使者，我怀疑狐狸墨菲斯参与了其中。”
莉莉露出悲哀的神情：“天啊，科林听上去成了一条被捕的鲸鱼，身边围绕着准备肢解他的动物……至于你提到的墨菲斯，我知道他，但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谋杀科林？据我所知他是一位在翡翠城很有威望的企业家，并且和科林一样经常进行慈善捐助。”
“科林是否跟你提起过他的‘蒸馏水’项目？在科林的计划中，斑点公司的‘蒸馏水’定价是赤狐公司同款产品的150分之一，我想这就是谋杀动机。”
莉莉的眼中涌出泪水。
“蒸馏水……竟然只是因为它。一直以来，在翡翠城的市民，尤其是底层市民的身上，总是会出现一种怪病。他们饱受口渴的煎熬，喝再多的水也无法缓解，然后他们的四肢出现无法痊愈的溃疡，发生畸变，最后过早死亡。不久前，科林认识了一位翡翠文理学院的医学教授，对方长期对这种怪病进行研究。这位教授认为这种病与廉价果汁有关，他声称只要市民们多喝纯净的果汁和干净的水，就能改善这种疾病的肆虐，然而底层市民既无法负担纯净果汁的钱，也不愿尝试难闻的井水，他们拒绝接受教授的建议。也是在这时，赤狐公司推出了昂贵的‘蒸馏水’。科林知道这种水的成本很低，于是他想到了发售慈善性质的廉价‘蒸馏水’，同时在赤狐公司的给他们的‘蒸馏水’宣传的帮助下，让底层市民们自愿用‘蒸馏水’替代‘廉价果汁’。”
“我很遗憾，莉莉。”弗洛伦斯说，“但如果你愿意坚持下去，直到我们让真相大白，你就有权支配科林的遗产，将他和你未尽的慈善事业完成下去。我去过了百合孤儿院，他们的经费捉襟见肘，假如你放弃继承，百合孤儿院恐怕难以为继。”
莉莉垂下眼眸：“好吧，我想你说服我了。我能做些什么吗？”
“我认为这桩案子就快要结束了，我希望你先回到翡翠城。”弗洛伦斯说，“我的一位同乡是圣百合修道院的修女，在那里，她一定能保护好你的安全。”
就这样，弗洛伦斯将莉莉送到了圣百合修道院。时间已到了第二天凌晨，修道院的大门禁闭。她们来到后面的神职员住所，看见特蕾莎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她敲了敲门，听见一声温柔的“请进”。
白兔修女在誊抄一份古老经文，她看见弗洛伦斯，立马放下手中的笔，表现出欣喜的神情。
“我以为要到礼拜日才能再见到你呐，弗洛伦斯。”特蕾莎起身过来拥抱了她一下，她的目光放在头戴面纱的莉莉身上，“这位姐妹是？”
“我能信任你吗，特蕾莎？”弗洛伦斯略带哀求地说。
“噢，这是什么话，亲爱的弗洛伦斯。”特蕾莎意识到她即将讲述的是一件隐秘的事，拉上窗帘，关上办公室的门，转身回来面对着她们，双手交叉叠放在身前，“请说吧，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帮助你们。”
莉莉摘下了头巾。
“莉莉小姐！”特蕾莎用手捂住嘴，惊呼。
弗洛伦斯向她讲述了有关莉莉的一切。
白兔修女红宝石一样的双眼闪烁着，她体贴地表示：“我很乐意帮忙。莉莉小姐，请放心吧，你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弗洛伦斯就这么将莉莉交给了特蕾莎。
回到水豚丹尼尔的餐厅里。罗格大惊失色：“那我们应该赶紧去救莉莉！还有艾米莉，我都不知道她逃到那里去了！”
“她应该在杰森那，那里是她最可能的去处。”
“你说那个杀死科林的动物？”
“是的，气味是重要线索。我去过杰森的家里，在密闭的室内，我才发现原来他就是那个凶手。”
“天啊，那我们得赶紧了。你去找莉莉，我去找艾米莉，还是换过来？”
“其实她们两个的生命都暂时不会受到威胁。特蕾莎和墨菲斯一样谨慎，她不会妄下杀手，她应该在等待着我们的下一步行动。至于杰森，我觉得他身上另有隐情。”弗洛伦斯说，“我们先去找艾米莉。”
他们来到石竹街和石楠路之间，天已经完全黑了，贫民窟处处都在发出诡异凄凉的声音。等弗洛伦斯刚刚靠近那栋被密封起来的房子时，大门自动打开了，杰森站在门口，望着他们。
“艾米莉就知道你能找到她，她一直在等着你，弗洛伦斯。”他说，“不过，我家并不欢迎条子。”
“我已经不是警察了。”罗格为自己解释说。
杰森的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哈气：“你只能在外面等着。”
“就这样吧。”弗洛伦斯对罗格说。
罗格沮丧地后退几步，站在泥泞的道路上。他总觉得周围有动物在暗中监视着他们，左右看了看，却又什么也没发现，他将双耳警惕地竖起。
弗洛伦斯跟着杰森进了门。屋内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艾米莉紧接着出现在楼梯上。她面色憔悴，双眼通红，头上的毛发凌乱，衣服上沾上的污渍也没有清理。
她一跃而下，落到弗洛伦斯面前，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拥抱。
“我的好弗洛拉！”艾米莉激动地说，“那只狗一定把昨晚的事都告诉你了，真是惊心动魄！”
“我很高兴看见你安然无恙。”弗洛伦斯说，“但是很可惜，霍伯特死了。”
“呃。”艾米莉蹙眉，“不管怎样，这头老山羊总归是要死的，不是吗？”
“苜蓿公寓应该正在被警察调查。你带出来的那两封信还在吗？”
“在路上跑丢了。我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上了年纪了，我拼了命才跑到杰森这儿来，感觉肺里全是血腥味。”
弗洛伦斯侧头看了看杰森，他侧倚在墙上，抱起双臂注视着她们，半个面庞陷在阴影中。
她回头对着艾米莉说：“今天凌晨，我将莉莉送回了翡翠城，她现在就在圣百合修道院内。”
“真搞不懂，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她带回来干嘛？”艾米莉后退一步，有些生气地问。
“我想，她应该来见证结局。”弗洛伦斯平和地说，她转向杰森，“你知道莉莉现在正处于危险之中，对吗，杰森？”
“如果她现在身处翡翠城，那是自然。”杰森放下了手，后背依然倚在墙板上，“不过，听你的意思，你已经找到凶手了？”
弗洛伦斯看着他。
“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她说，“你是如何在勿忘我酒店杀死科林的。”
“什么？”艾米莉大叫一声，“你一定找错对象了，弗洛拉。”
“是的。”杰森说，他直起身子，朝她们走来。
弗洛伦斯上前，挡在艾米莉前。这只猞猁的身高只到她的胸部，她并不畏惧同他爆发任何冲突。
杰森停在她面前，摊开双手：“让我们都冷静下来吧，弗洛伦斯女士。”
“我愿意倾听你的自白。”弗洛伦斯说。
艾米莉尖叫着：“等等，我不明白……”
“我一个月开始给闪电利爪帮做事。起因是我想要找一份正经工作，不再做一个帮派分子，或者街头混混，就像艾米莉一直以来跟我说的那样。可我没有学历和技能，还有犯罪前科，没有公司愿意聘用我。只有一家名为科沃斯的仓储公司在收到我的求职信后立马接受了我，雇佣我作为一名仓库管理员，负责监管从码头到仓库的装卸工作，只在夜晚上班，给的薪水很不错。
“第一天上班时我从搭档那得知，我这个岗位是临时空缺，之前的那位员工突然‘走了’，可是装卸工作又紧得很，所以我就被招了过来，他说我‘很幸运’。我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工作时多留意了一些，发现仓库里存放着大量走私艺术品——当然，我这样的动物完全不懂什么艺术，但我十分了解走私。我在登记簿上找到了这些走私品的下一站，金羽毛画廊。
“在我工作的第二周，我的搭档也‘突然消失’了。一只打扮很像是经理的鸟来访，老板变得很生气，随便抓了两个员工——其中就包括我，去给金羽毛画廊送货。我在那里见到了画廊老板，一只名叫希尔维娅的白头海雕。当时，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又过了一周的傍晚，我正准备出门工作，两只秃鹫出现在门口，把我带到了停在隐蔽处的汽车前。希尔维娅坐在里面，她邀请我上车。她直接告诉了我，她就是闪电利爪帮的首领，并且希望我能为她效力。我问她，如果我拒绝，我的尸体是否会代替我周游方舟岛。她没有笑，我知道我从见到她起就失去了选择权，然后她另外给了我一个建议。这个建议就是杀死科林。
“她告诉我，她只想要摧毁斑点公司，而科林已经立下了遗嘱，将所有财产留给莉莉，她将能够并且愿意帮助艾米莉还清债务。当时我比艾米莉更清楚她自己的债务状态，她在被关进债务监狱前就会被大卸八块，扔进金砂河里。科林的钱可以救艾米莉的命，让我怎么能不心动？假如没有艾米莉，我在很早之前就变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无名尸体，肚子里面塞满污泥、粪便和垃圾，出现在某个街口，因此，不管是生命还是灵魂，我都能毫不犹豫地献给她。
“不过，我还是问希尔维娅，她为什么不派自己的杀手？她只是盯着我，像看一个傻瓜，接着命令我滚出去。第二天，我在仓库的工作搭档变成了一只环尾狐猴，他有严重洁癖，做事相当细致。他就是希尔维娅派来跟我一起完成谋杀科林的搭档，也是我的监视者。我不得不去完成这项任务。环尾狐猴让科林的死变成了一场永不醒来的睡眠。我意识到，他的做法会让莉莉被视作杀害科林的凶手，这才是希尔维娅的目的，但已经太迟了，他清理掉了所有痕迹，倏忽间从我眼前消失了。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我没法告诉艾米莉真相。于是我只好尽一切努力帮助你们，弗洛伦斯，我承认我有些贪生，我只想让结局自然地到来。”
“你知道苜蓿公寓的杀手是希尔维娅派的吗？”弗洛伦斯问。
“在艾米莉凌晨跑来之后，我才意识到她不会善罢甘休。我本来也做好了向艾米莉坦白的机会，大概在稍晚一些的时候。”
艾米莉开口了：“我认识希尔维娅，她是埃德加的妻子。我们去年还在一个颁奖典礼上见过面。她不满埃德加一直给我借钱，帮助我渡过难关，一定是这样。上次见面时她就对我不太友善，我看得出她是一只控制欲很强的鸟。”
“像希尔维娅那样霸道的鸟，你就算不小心在她背后打了个喷嚏，都会面临灭顶之灾。”杰森似乎想要安慰她，发现自己的话效果不佳后移开了目光，“现在我可以跟你们去警局了。”
“闪电利爪帮果然隐秘。”弗洛伦斯说，“我以为你会知道墨菲斯和特蕾莎的事。”
“我的确也认为真正想要科林死的家伙是那头狐狸。”杰森说，“不过，特蕾莎？”
“她是圣百合修道院的修女，莉莉目前的保护者，墨菲斯的同党。”
“岂不是莉莉正处于危险之中？”艾米莉跳了起来，抓住弗洛伦斯的胳膊，“拜托，弗洛拉，你别太过沉着冷静了，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现在才说！”
弗洛伦斯则看向杰森。
猞猁点了点头：“看来我获得了一次机会，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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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危险朝豹子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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