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没有写明时间,苏时年只能凭感觉判断这张照片的拍摄年代,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什么都不敢问,又弯下了腰,将这张被落在桌角下的照片放回了原位。
“我给你倒了杯牛奶,给你放桌上了。”
段昭庭一出来,苏时年顾不得他发梢还在滴水,就倒在他的肩膀上小声地说着话。
“好。”
苏时年感受到了,段昭庭今晚好像特别温和,特别好说话。
“那你记得喝,我去洗澡。”
苏时年慢吞吞地进了浴室,他在水里站了很久,注视着顺着墙壁下流的水滴想要放空,但也没能成功把那张照片从他大脑里赶出去。
吹完头发,他看着紧闭的书房门,没有再去打扰段昭庭,而是回了自己的卧室。
时针指向十一点的时候,苏时年在床上躺不住了,他想的乱七八糟,又开始用手机搜索那几篇对段昭庭身世背景的介绍,看来看去,可知的消息不多。
门被打开的那刻,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苏时年睁开了眼。
“你终于来了。”
他下意识露出笑,语气还有点埋怨的意思在。
“一直在等我?”
段昭庭坐在床边,苏时年注视着他。
“等男朋友。”
段昭庭心里一热。
“我可能忙得很晚,你可以先睡。”
苏时年先没说话,拉着他躺了下来,将被子分给他,“想和你一起睡。”
“今天有进步,睡得比昨天早。”
关灯前苏时年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十一点半。
苏时年是侧躺的姿势,虽然在黑暗里他看不清段昭庭的五官,但这个姿势他能最大程度地感受他的存在。
盖一床被子的两个人,什么动作都在黑夜里放大了,段昭庭侧过身来时,苏时年连呼吸都不会了。
如果可以,他们这时候应该是相拥而眠。
苏时年向他的怀里靠了靠,鼻尖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苏时年后知后觉那是段昭庭的唇瓣。
他听见段昭庭的呼吸重了一些。
“年年。”
苏时年的脸颊在黑暗里红到浸出血。
段昭庭第一次用备注的名字唤他。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段昭庭就准确地咬了咬他的耳垂,苏时年的耳廓被他舔得有点湿。
“转过身去。”
苏时年有点懵,“你不想和我抱着睡吗?”
嘴上这么问,苏时年还是转了身,段昭庭很快从背后环上了他的腰。
苏时年隐隐感觉到什么。
他听到段昭庭在他耳后轻笑了一声,哑着嗓子低语:
“睡吧。”
那支落在他腰际的手掌温暖而火热,苏时年将自己的手贴上了他的手面,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苏时年迷糊中眯起眼睛看了看窗外,黑蒙蒙一片,几乎没有光透进来,他安心地准备合上眼,却惊觉身后的温度消失了。
苏时年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就这样看清了坐在黑暗里的人,只有一个大概的身形,他很费劲才能勾勒出他的脸部轮廓。
他莫名鼻子一酸,转身的时候已经发出了声音,呼吸声也是停滞的,想要再装睡也来不及了。
“你怎么坐着?”
苏时年尽量用一种寻常的语气去问,他一只手摸到了床头的手机,骤亮的灯光照得他眼睛发涩,现在是凌晨三点二十五分。
“段昭庭,你做噩梦了吗?”
苏时年扶着枕头也坐了起来,除了窗外的一点风声,屋内安静到极致,他忍不住想,这样的夜里,如果枯坐在床头,人是会发慌的。
段昭庭侧过脸,在这个时候,语气也是淡淡的。
“突然醒了,就起来坐一会,你睡吧。”
苏时年听着他平静如水的嗓音,突然想直接问出口,他为什么要吃容易成瘾的安眠药,为什么睡不着觉,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些事情。
或许是因为屋内没开灯,彻头彻尾的黑暗会给人勇气,苏时年在他耳边坦白:
“对不起,你去洗澡的时候,我在你书房的地上看到了一张照片,应该是你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
“段昭庭,我侵犯了你的**。”
……
良久,身侧的人才缓缓开口:
“什么样的照片?”
“一个长得和你很像的女人,和一个外国男人,以及一个混血小孩的照片。”
苏时年敲门的时候,他收拾相片时落下的,就这么被他看到了,段昭庭摸到他的手,扣住不动:
“苏时年,你挺适合做侦探。”
听起来是在和他开玩笑,说明心情应该没有那么坏,苏时年安心了一点,也不管这句话是不是有生气的成分,他接了下去:
“不做侦探,只想探究你。”
段昭庭无声地看着他,明明是黑漆漆的一片,他却觉得自己能描摹出苏时年的眉眼,他看了许久才闭了闭眼说:
“时间不早了,快睡。”
苏时年忍着开灯的冲动,一鼓作气地反压住他的手。
“段昭庭,我说我想探究你。”
“同居的意义之一,就是对彼此坦诚,我发给你的截图上写着的,你怎么没学到?”
“你问的问题,我都回答,我问你的问题,我也想知道。”
段昭庭任由他柔软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口。
“现在我们互相问,问三个问题,然后就躺下来睡觉,好不好?”
段昭庭没说话。
苏时年默认他同意了。
“第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
身边的人静默好久,苏时年耐心地等着。
“从瑞士回来后。”
苏时年突然很后悔那个时候提分手,他的声音矮了许多:“你问我吧。”
“喜欢过别人吗?”
段昭庭问得很快,没有思考。
苏时年闷着嗓子说:“没有。”
“第二个问题,可能有点难,我给你不回答的权利。”
苏时年紧张而嘴硬地铺垫,黑暗里,段昭庭唇边的笑转瞬即逝,他能想象出苏时年此刻的神情,多半是拧着眉毛,咬着嘴唇,眼睛一定是乌溜地转着。
“问吧。”
苏时年便问了:
“可以告诉我,那些照片是什么故事吗?”
他连呼吸都停住了,静静地感受着段昭庭起伏的心跳,数着数,再过五秒,他就让段昭庭放弃回答这个问题。
数到三的时候,段昭庭开口了。
“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没有感情。”
听到这句话,苏时年心脏就有些发酸,他有那么一点冲动,想要去捂住段昭庭的嘴巴,告诉他,这个问题提得不好。
但他又忍住了。
段昭庭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认真给他讲故事:
“那个年代依旧存在包办婚姻,她生下我,对于她来说是解脱也是任务,后来她就出了国。”
“我的父亲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去世,很快我就改姓,成为段家的长子,我开始记事的时候,无意中听人说过,她得了癌症,国内收到的只有一份死亡证明。”
“去瑞士的那次,我从别人那里知道她葬在英国,回来后我找到她的墓碑,发现她不是在多年前去世,她去世的真正时间,应该是去年。”
苏时年想起照片上看起来非常幸福的三口之家,懂了一切。
她是很勇敢很有追求的人,没有困住自己。
但对于段昭庭来说,有一点残忍。
“对不起,这个问题问得太坏了。”
苏时年的手心贴上了他的唇,想让他不要继续说下去,但被段昭庭一点点拿开。
“苏时年,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过去。”
苏时年很清楚,无比地清楚,和段昭庭相比,他的人生是从无到有的,在歪歪扭扭的小路逛着,收获了什么都是惊喜。
段昭庭的人生,是在山顶的陡峭处徘徊。
如果他是段昭庭,在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庞大家族里长大,应该会很封闭、很累。
就算外人不知道,可面对着知道自己非亲生的父母,会不会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在看到林湛后会不会加重。
苏时年曲着腿,侧过身,抱住了他的半个身子。
“你会怪她吗?”
段昭庭捏住他的后颈,在黑暗里摩挲着他微凉的脸颊:
“不怪。”
“不想告诉你,是因为我无法接受,突然纠结起过去的自己。”
“我接受他们早逝的事实二十多年,忽然间发现,她一直都在英国,只是我们从没见过,我会想,我有点可笑。”
“但是我同样无法接受一个因为在意自己是否能得到她的爱而痛苦的自己。”
“那样不够体面,甚至是脆弱。”
“我不喜欢那样的人。”
所以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不想告诉别人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苏时年觉得到了这一刻,他才能彻底读懂这个人的一切。
“不脆弱,也不会不体面。”
“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段昭庭,没有人做得比你更好。”
静寂的寒夜里,借着窗帘渗进来的一点朦胧的月光,段昭庭看清了苏时年眼底的泪花。
圆润的瞳孔里,聚着一点光。
“哭了?”
苏时年将眼泪蹭在他的脸上,听他说开后有种平坦的愉快。
他扬起嘴角,尽管周围都是黑乎乎的,段昭庭也知道他在笑。
“哭了又怎么了,段昭庭,我爱你我才哭了,只有一点点泪,现在都没了。”
段昭庭做不到像他这样将喜怒哀乐都浮在脸上,但他喜欢能坦荡表达情绪的苏时年。
“段昭庭,那个时候和你说分手,我表现得太不好。”
这话好像有点自我反省的意思在里面。
段昭庭嗯了一声,但也没多说,苏时年和他提的分手,同样是导致他陷入失眠的原因。
那天晚上他的分手信来得让他措手不及,段昭庭也没想过,他会那样说分手,而且是以一种相当草率的理由。
“照片是我下午才拿到的,今晚突然醒来也是个意外,我的失眠没有你想象中那样严重。”
苏时年说哦。
“你怎么会醒?”
苏时年说不知道。
段昭庭想看看他的状态,没提前问过他,伸手打开了他自己手边的盏灯。
屋内终于有了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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