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诃夜间出门,才合上门,便有一闲人从屋里走来,目送她的离开。
谁?当然是李某了。
她鬼鬼祟祟的去哪?李水徵并不跟上,在屋内一张长椅前坐下,泡茶。
白日真是吃多了,晚上一点都吃不下去。
四下无人间,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
是几日前裴诃写的那张药方。
李水徵于灯火下凝视上面的字,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异响,回头,“小姑娘....你怎么不出声呢。”
明明是他做贼心虚,反倒埋怨起旁人来。
“.....唐贞呢?”裴昭僵在原地,攥着木门。
“谁?”
“裴诃。”
“出去了。”
“哦.....”裴昭便要回房,不过这时,李水徵却问,“你有事要找她吗?”
“没有.....”裴昭背对着他,虽然白天和李水徵坐一块儿吃早饭,但裴诃不在,这二人又不熟络,对裴昭来说,那一顿饭是吃得不知其味。“我回房了,打扰了....”
李水徵没拦,拜极好的听力所赐,听到屋里有人在踱步、在床上翻来覆去,她在做什么?李某想了想,走过去敲开她的门,“我可以带你去找裴姑娘。”
“不用。”裴昭缩在门边,眼神纷乱。
“我听说,你和她是在城门口认识的?”
“嗯.....”
“那个城门兵也是你拜托她去杀的?”
裴昭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灯下,李水徵险恶地勾唇:“你知道裴姑娘她曾是个大夫吧?”
说完就走了,不打搅小姑娘歇息。李某今晚心情一般,但还好,有人能陪他一起不痛快。
裴诃在寅时回来。
还有一人天亮后才到家。
孤魂野鬼,谢恒想,好折磨人。
*
可折磨他的岂止是现世?这晚他做了个梦,梦里在和一人说话。
是位女子,看不清她的脸,只知道自己和她一同乘船,她拿出一块玉佩:“这是我方才在桥上买的,你把它戴在身上呀?”
奇怪,梦里他分明听到她的声音,却分辨不出来这是谁。
水波荡漾,小船划进一条桥的底下,船头似乎立着一只黄鹂鸟,飞走了。
谢恒接过那块玉,成色浑浊,质感也很一般。
“好,”他答应她会系在腰上,却在谈生意时拿下来。
她不知情,只是后来有日行医问诊,走到府门前,看到了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谢公子。
“子陵!”女子站在对面,眉眼一弯,对着他笑。
提起衣裙向他跑来,这时,却有一辆马车从二人面前疾驰。
谢恒的心当下漏跳一拍,匆忙过去,车轱辘转动,女子从马车后边探出头来,还站在原地,古灵精怪地对他笑,“我没事呀。”
谢恒:“刚问诊回来?”
“对,你可千万要替我瞒住了,别让姨母她们知道。”
——他的家人不喜欢她外出,觉得一个女子做郎中很丢脸。
“好,”谢恒拉起她的手。
这时身后走过一个中年男人,拿着十几串冰糖葫芦在叫卖。
女子不爱吃这玩意儿,不过和谢恒相处那么久,知道他一些不为人知的癖好——谢公子呀,有着小孩子一样的口味,尤其爱吃冰糖葫芦和果脯,房里还收着一只纸鸢,但他不说,她便也装作不知。
而今见到那卖冰糖葫芦的人,她看向他:“想吃了?”
“你要吃吗,”谢公子好生能忍。
明明都直勾勾看着卖货郎了。
她笑弯了眼,“走吧。”
两人买了两串冰糖葫芦,她在动作间碰到了他腰上的玉佩,低头一瞧,愣住——只见这玉莹润有方,不是她送的那枚。
今早不是戴在身上了吗?
谢恒:“你送我的那枚,我中午在芙蓉楼谈生意时不小心摔碎了。”
“碎了?”
“嗯,被我留在马车上,”谢恒看着已经走远的马车,“晚点我让下人去拿。”
“不用,我现在去。”
她转身就要走,谢恒拉住她,“那东西很重要?”
“我在一个算命先生那里买的,不贵重,但它.....”
“那块玉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谢恒低头凝视她,两人近在咫尺,呼吸交融,她本来心里失落,但看着英俊的谢公子,又心软,“没什么特别的,”凑过去亲他的嘴,“冰糖葫芦的味儿。”
谢恒追过去:“确定没有不开心?”
“有一点,不过不是因为你,是那玉其实.....”
剩下的话听不清,被嚼碎了。现世里,浓烟滚滚,一声轰响猝不及防地将谢恒拉出回忆。
他从床上坐起,恍若隔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在做梦。
*
厨房里,挤着三人,对着一个着火的铁锅手足无措。
“我来,”裴诃将裴昭拉开,想把那个火焰冲天的铁锅拿开,李水徵却拍开她的手,“烫。”
拿起铁锅,将一盆冷水被泼去。
哗啦一大声。
没能灭掉谢恒心里的火——只见他站在三人身后,身上仅穿里衣,面无表情地问:“你们在做什么?”
裴昭第一个回头,“哎呀”一声捂住眼睛。
李水徵第二个回头:“谢兄早啊,我们在做早饭。”
裴诃不回头,捏着衣袖的布料想去握铁锅的把手,拿到外面洗干净再做饭。
昨夜裴昭的肚子叫了足足一个时辰。
“好端端的做什么饭,谁出的主意?”无奈屋主谢恒被搅了清梦,脸色铁青。
裴昭闭着眼道歉:“对不起,因为我们....没银子出去吃,想着买菜回来.......”
李水徵瞄了眼旁边的袋子,满满当当的食材,心说这姑娘食量不小,昨日在陈记里也发现了,她一个人能吃五六碗馄饨。
谢恒:“出去,三个不会煮饭的在这瞎折腾什么。”
“对不起......”裴昭低着头出去。
李水徵也走了。
裴诃跟在他后面,手里拿着烫热的铁锅。
裴昭:“唐贞你.....”
谢恒:“还闹不够吗?”
伸手想抓住她的手,却见裴诃不自觉地皱眉,低低呼出一声,手指被铁锅烫得发红,于是谢恒心里一颤,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改为握住铁锅,沉默不语。
两人僵持在厨房门口,裴诃:“裴昭昨天只吃了早饭,饿了很长时间,你就不能先让我把饭煮了?”
“你会做饭吗?”
“我怎么不会,”她意图拿回那个锅,谢恒却把它一放:“正好我也饿了,不介意你们和我一起。”
“我介意。”
“和我出去,”谢公子说一不二,捉住她的衣袖。
裴诃怎会如愿,后退一步,左脚碰到被放在地上的袋子,“我们买了菜,没必要出去吃。”
“我没说要你花钱,这些菜也值不了多少银子,被放坏了就扔掉。”
“这是我和裴昭一大早出去买的,我们想在家吃,你为什么非要......”裴诃恼了,抬头望向谢恒,他很高,比她要高一个头。而光影之间,谢恒看到裴诃耳朵上的耳洞,明明没有佩戴耳饰,却错觉那里该有一个玉做的耳环。
谢恒:“你为何会来到大宛?”
“你说呢,”裴诃往后一步。
“你和我一样失忆,也是在六月二十一号这日来到大宛。”
裴诃不着痕迹地退到门口,“是谢致让我来的。”
“你还叫我子陵,明明那时还不认识我。”
“谢致和我说过。”
“我是你要杀的人,有必要叫那么亲密?”
“你既知道我的目的,就该离我远点。”
“现在是谁要走?”
谢恒上前一步,一拽她的手,把那意图逃走的人拉回来,抵在墙上!
咣当一大声,铁锅砸在二人脚下。
“唐贞?”
“谢兄。”
外面二人急走过来,谢恒反手把门甩上,低眸细瞧面前的女子,鹅蛋脸,塌鼻梁薄嘴唇,很普通的相貌,偏偏让他屡次失态。“你.....到底是谁?”
*
曾有人在三年前,踩过青石板,走过半月圆的拱桥,被一个算命先生叫住。
叮啷两枚铜板,先生戴着圆镜往上抬眼:“姑娘,可否让我给你算一卦啊?”
“不了,我和一人有约,急着过去。”她一愣,低头对他浅笑。
“就一会功夫,不耽误你的事,姑娘和谁有约,意中人吗?”
“啊.....”她支支吾吾的,耳朵尖红了。
“那更是要算一卦了,昨夜没睡好吧?”
“你怎么知道,”她问了这一声才自觉失言,望着坐在地上的人,“你想干什么?”
“我没恶意,只是见姑娘印堂发黑,该是有凶兆,想给你把它化解了。”
“....你不戴着个圆镜吗?”
先生僵住,“总之,我可以帮你化解,姑娘告诉我你做什么梦了?”
她迟疑着,蹲下身和先生面对面,“我梦到一个人被一把刀捅了,肠腹位置,流了很多血。”
“很重要的人?”
“嗯.....”她心慌意乱,望向别处。
“那买我一个玉佩,为他报个平安吧。”先生道。
“.....你这不是在坑蒙拐骗吗。”
“怎么会,相逢即是缘,我本来也不是在摆摊儿的,是算了一卦,知道会在这里碰到有缘人才过来的。哦,子时三刻,正是现在,”先生顿了顿,“姑娘,为他求个心安吧?”
“好吧,”她会那么急着的过去赴约,也是因为心中惊慌不定,想去见他一面。低头掏出钱袋,“多少钱?”
“十两。”
“好,”她付了银子,拿到那块玉佩,成色一般,收进怀中走了。
路上行人纷纷,一只黄鹂停驻在桥上,望着这女子,她一走,它便扑扇着翅膀跟过去,瞧见桥底下等着一人,相貌英俊,穿着玄衣。
“子陵,”女子叫他,眉笑颜开,和他沿着河边漫步。
两人说着话坐上船,船夫滑动船桨,荡漾的河面上倒映出一条小船,一黑一红两个人影,一只不肯离去的黄鹂鸟。
它瞧见女子寻了个理由,将玉佩赠予男子。
他把它系在腰上,和她说喜欢。
“那你天天都戴在身上呀?”她道。
“好。”
可后来——
“你送我的那枚玉,被我摔碎了。”
“它很重要吗?”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罢了。
几年后,二人都失去记忆,待在这厨房里,门被关上,又闷又热。
裴诃出了一身汗,难受得要命,“你放开我!”
谢恒冥顽不灵:“我看到你腰上的刀了,不是要杀我吗?现在我送上门来,为何不动手?”
“闭嘴。”
“你为什么会来到大宛?”
“别说了!”
裴诃脑子里全是那个要她杀人的声音,呼吸急促,她是大夫,为何非要拿起杀人的刀?
裴诃双目赤红,好容易把谢恒推开后,双腿发软,踩到地上的圆锅,往后跌去——
“小心,”厨房里放着很多刀具,谢恒眼皮一跳,伸手要去拉她!裴诃避开,稳住身子后惊魂未定地回头,一滴热汗洒落到谢恒的手背上,他被烫得一震,裴诃也在这时看到他挂在腰上的玉。
成色很差,浑浊不清。
这是......
一个完整的回忆涌进脑里——
谢公子偶尔会在家宴请朋友,夫人:“好啊,不过要让厨娘做少一点菜吗?上次好多都被剩下来了,有鱼有虾,好可惜。”
“这有什么,做多点也没事,丢到外面会有人吃的。”
“....谁?”夫人僵住。
“乞丐,那些人不就捡烂菜叶吃吗,”谢恒在做别的事,一心二用地回着她的话,直到过去许久,没听到夫人的声音,才抬起头来,茫然问:“怎么了?”
“没什么,”夫人坐在两丈外,和他之间隔着个屏风,彼此都看不清。谢恒放下手中账簿,走过去,“我说错话了?”
他攥住她的手,她没怎么抗拒,被他抱到腿上,两人对视,她叹:“你那话我听着不舒服。”
“以后不说了,这次宴会的菜肴也按你说的来准备。”
“可以吗,不觉得菜少了,没那么丰盛的话会很下面子?”夫人嫁进来后,发觉这些大户人家很讲究门面。
说来,她和他家世相差甚远,常被长辈们嫌弃。
谢恒:“不会有人这样说。”
当真如此吗,宴会那天,夫人没有参加,不过她托厨房做了碗红豆沙,走在雕梁画栋的府里,穿过亭廊,明明可以直接到达厨房,偏偏绕了远路,到那宴会所在的院子前,想看一眼宾客和谢恒。
听到一些闲言杂语——
“今日的菜肴还真少啊,远没以前那么多。”
“看起来也不怎么精致,哎,我听说是谢夫人的意思。”
“为何?”
“谁知道啊,一个乡野村妇,大概是把银钱看得很重吧,我听说她送给谢五的玉佩,才十两银子,老天爷,谢五在谈生意时从来都不戴着!”
“哈,他是也觉得丢脸吗?”
夫人站在月亮门前,听着那些窃窃私语,面前是谢府小巧别致的庭院,随用花木草石都是最好的。一个侍女在这时走来,穿的是大红云缎花锦,头上戴着两串翡翠珠钗。
“你还好吗?”她发现夫人正失神地望着自己。
“嗯。”
夫人回到房中,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去厨房拿红豆沙,但风已经把门给关上,夫人便也没了要出去的念头。
她来到一个柜子前,那里放着谢公子的各类配饰,拉开其中抽屉——玲琅满目,独有一块格格不入、完整的玉。
*
而今裴诃想起这事,重新看到那玉,轻声问:“你怎么会戴着它,不是不喜欢吗.....”
“你说什么?”谢恒茫然,反应过来后浑身一震,捏住裴诃的手臂,“你见过这块玉?!”
“我不知道.....”
“撒谎!你到底是谁!”
“我.....”裴诃心乱如麻,想立刻逃走,“我不知道,我失忆了,我不.....”
她说不下去,言多必失,漏洞百出!而谢恒,一颗玲珑心,当下立断地攥住她的手腕:“和我去个地方。”
“放开......”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如果反抗,我会打晕你。”
裴诃不可置信:“你就是这样对她的?”
“谁,”谢恒已经走到门口,在这时回头,阳光落到他脸上,英俊又狰狞,好像一头困兽,心里窜着一团火。裴诃喉头一动,说不出话。于是他便也右手一紧,把她拉入怀中:“你说的是谁?她一声不吭地离开,欺骗我,让我以为她死了,又设法让我失忆。陈匪照,你敢承认这是你本来的名字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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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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