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甄红早已忘记了自己应当有什么样的价值。
她跪在庭院之前,听着眼前贾老爷放肆的笑声,旁边散落着自己亲眷的头颅,身后是为了她深入虎穴,最后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陌生修士。
她总觉得这一幕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让人忍不住魂魄颤栗。
就好像很久之前,她也是这么跪在贾老爷面前,用自己仅剩的唯一价值,去换取一些人的生。
但也没有换回来。
而现如今的她,毫无价值,更换不到了。
“为什么?”
她字字泣血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错的是我,只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贾老爷一脚踹翻她,轻飘飘的人皮于风中长扬飘落,犹如一片枯枝败叶,在风中飘飘摇摇,两颗人头翻身咬住她身上的红绸,才让她不至于飘得更远。
“爹爹,弟弟。”
怪物的嘶吼不断,岑雪抱紧怀中的方长春,咬了咬牙,眼前的灵气波动十分狂乱,就算是他的这双眼睛也已经看不清太多的东西,只有无边怨恨汇聚而成的邪气组成的漆黑世界。
岑雪眼前一痛,感觉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直到鼻尖闻见一股血腥味,才恍然知晓可能是自己的眼睛在淌血。
使用过度了嘛。
岑雪想。
或许他和方长春走到末路了,不过才刚刚从神庙法阵中脱身,叫他如何甘心呢,如何甘心不过才几日的自由,便就此终结呢。
岑雪真的很喜欢温暖的人世,闹哄哄的叫卖声,暖洋洋的日光,虽然冰冷但漂亮的白雪,还有···明明快死了却还是那么鲜活的方长春。
不过就是一株蠢树罢了。
你应该放弃他,现在就跑还来得及。
岑雪在心里的叩问之下,不仅没有放开方长春,反而抱得更紧了。
或许是动作太急太紧,怀中的人唤了一声,似乎悠悠转醒,而后岑雪听见一声叹息,一股清凉的灵力从眼部开始扩散。
漫天的漆黑褪去,岑雪恢复了一些模糊的视线,原本躺在他怀中疼得死去活来的方长春坐在他对面,抬手往他眼睛里注入一片叶子。
他望见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在心里描摹对方的轮廓,眉眼至高挺的鼻梁,还有···苍白的唇色。
他听见方长春道:“下次,不要再这么用你的眼睛了。”
“窥不见的东西就不要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什么非要看的。”
方长春站起身,青衫在狂风中飞扬,混着散落的发丝,形成了一副美丽的画卷。
岑雪望见一头乌黑的头发尾部,是一截突兀的白发,就像是生命在燃烧的象征。
方长春伸手闭上岑雪的双眼,封闭了岑雪的视线。
岑雪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响起:“真的是···何至于此。”
岑雪不知道方长春在问谁。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带着那么点无可奈何的意味,好似在询问眼前人为何非要到这个地步不可,明明尚有转圜余地,却还是将自己行至穷途。
好奇怪,哪怕是这么一句无奈的话语,从方长春嘴里说出来,却还是有中悲悯的劝告感,就像是在对一个迷路的人类劝告着,止步吧,及时悬崖勒马,莫要一错再错了。
贾老爷却并不把方长春放在心上,他看了眼方长春身后翻飞的那一节白发,笑着说道:“你已是强弩之末,又何必用燃烧生命作为代价抵抗邪气入体?没有意义的,少年郎,这怨啊你不清不掉也清不完,这邪啊你挡不住也除不尽。”
“不如躺下睡上一觉,舒舒服服早登极乐?”
方长春松开手,任由岑雪倒下,在即将接触地面时,一根树枝从方长春袖子口冒出,接住岑雪,将他轻柔地放在地面上。
袖子处蔓下越来越多的枝条,虽然枯瘦脱水,一副**之气,但却更显出几分肃穆的杀气来。
枝条卷住贾老爷身边庞大的怪物,将它粗壮的四肢死死绞住,然后一再缩紧,将那怪物的躯干捆得不能动弹。
贾老爷大惊失色:“妖!你竟是妖邪!”
怪物嘶吼挣扎着,在枝条的捆绑下挣出道道血痕,血液流入枝条,竟奇迹般让枝条长出许多枯叶,叶子飘落,飞至前厅的各个角落。
方长春对着地上发呆的甄红道:“我知道你修改的那几笔是什么意思了。”
甄红瞪着眼睛回过神来问:“什么意思?”
方长春不言,只是看着枯叶落在柱子和墙壁上,融入上面的道道符咒,符文闪现。
原本逆着写的符文在枯叶入体之后,忽然开始扭转方向,一点一点地往回摆正,从一张邪气满满的聚邪符变成了正灵符。
清澈的灵气迅速压制原本遍布全宅的邪气,在充满各种怪物的回廊中游走,将原本提供怪物生存的邪气完全制止,一片又一片连声的痛呼声。
甄红在其中听见甄家人的声音她惶恐不安又带祈求的看向方长春。
方长春却朝她摇了摇头:“这就是你原本的所求。”
净化。
用尽你所有的能力,抽空你所有的天赋,只为了这一瞬间。
“这是一道假以时日便会慢慢摆正的清邪符,届时,甄宅里所有被改造成邪祟的人都可以保持理智不会堕成邪祟…但终有一日会和这府邸里吃人的怪物们一起,因为这道他们日夜呼吸的符咒,而清除掉所有邪怨,变成这天地间的一粒沙子。”
“从此自由自在,无忧无惧。”
“你所求,是所有人的解脱。”
但这道符先起作用的是甄红,她是画符者,日以继夜的画符消弭了她的恨,也消弭了她的记忆。
甄红不再怨,也不再恨,因为她的怨恨都在这一道又一道符文里。
就算没有方长春和岑雪的突然闯入,甄红也足以做到结束这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
在被邪气入体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方长春在那遍布全身的疼痛中领略到一丝清澈的灵力来。
在那一瞬间 ,他便知道了甄红的全部打算。
方长春看了眼懵懂的甄红:“而我,便助你加快这个进程。”
贾老爷大喊起来:“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只要你停下来!”
方长春摇头:“我不需要金钱。”
贾老爷:“权势地位名声?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能替你做到,你可知这宅邸里养的是什么?”
“那是每年供符修们修炼精进的符纸!是皇城贵女们最喜欢的香料…还有,还有…”
他还有不出来,因为不管他说什么,眼前的方长春都没有一丝兴趣,他全程的表情都没有变过。
钱财?地位?
对于一株树而言,不过都是过眼云烟,不足挂齿。
树不需要。
但有些人需要,但做得过了总该付出代价。
怪物们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在灵力的洗净之下变成尘埃散去。
甄红看见她的家人们在远处挥手,一如从前。
贴身丫鬟朝她跑来,对着她福了个身:“小姐,我们走吧。”
“以后,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甄红被丫鬟搀扶起,她们一起走向人群。
往事多磨,如今,倒也算得上一句圆满。
甄红在最后一刻回头看了方长春一眼,青年遗世独立,青衫飘动,头发却越来越泛白。
她想说谢谢。
但她带不走她的父亲和弟弟。
他们二人不知为何流落在外,没有像其他甄家人一样遭受日夜折磨,也没有温养在符咒之下,只吸食了那么点气息没法一起被净化。
幸而,还有方长春。
他们还可以解怨,然后重新投胎,不至于一起魂飞魄散。
但方长春却先一步开口:“是你自己做得这一切,不必谢我,他们二人我也自会送走。”
贾老爷咬了咬牙,拽下自己脖间的观音玉,在白光闪动中呵斥了一句:“救我,不然我全说出去,你在这里做了什么,又怎么做的,我全都不会隐瞒。”
那玉闪烁了一会之后,贾老爷脚底下出现一个传送法阵,他将玉重重捏碎,在玉石粉末中扬长而去。
偌大的府邸,最后竟一个人都不剩了。
只有满宅空寂。
方长春咳了一口血,将枯败树枝收回,踉踉跄跄地坐在岑雪身旁。
他叹了口气,挥手将发尾重新变黑,接着将血迹抹去。
“狼狈,太狼狈了,怎么下山之后天天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他又叹了口气:“莫不是这山下克我不成?”
也不是没有可能。
方长春虽然算的出他人的来龙去脉,却算不出自己一点,只能坐在地上不断悠悠叹气。
在看见甄家父子滚过来的人头之后,幽怨达到了顶峰。
你说说那个王八蛋,挑哪棵树不好,怎么就挑他这一棵呢,方长春怀疑是故意的。
对方肯定知道他是株妖树,还是好妖的那种树,对此定不会袖手旁边,就算真能旁观估计也没法忍受自己底下葬着一堆邪祟。
哪株树能忍,反正他这棵树忍不了。
死死掐住树的死穴。
“害。”
方长春又叹了一口气,摸了摸甄家父子的人头,掏出绿檀笔。
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追。
就这样走吧,忘却这里发生的事。
方长春写下,长女甄红托遗愿予我,惟愿亲眷安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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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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