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鸿桐问宋未暇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傅鸿桐这人喜怒不形于色,宋未暇难以琢磨他的心情,只得硬着头皮:“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对你的谄媚也好,讨好也罢,都是投其所好别有所图么。今天我在饭桌上,就是对你摊牌了,我不装了,以后也不会再对你奴颜屈膝了。”
宋未暇抽了一口气。
他能敏感地觉察出傅鸿桐那表情下的些微波澜,傅鸿桐绝对是濒临爆发。
“你要是前一晚不对我做那么吓人的事,我也不会和你撕破脸皮。”宋未暇赶紧补充,“当然,我会继续履行合同上的条款。”
宋未暇不会忘记自己被二次选择的原因,傅鸿桐又不会蠢到做一件毫无价值的事。
这么想来倒有所开悟,宋未暇想傅鸿桐给母亲款钱,很大的原因,估摸也是出于别有用心。
也就宋未暇还在那抓心挠肝地乱想一整天。
“你好大的口气啊。”傅鸿桐紧紧盯着他,“宋未暇,你觉得你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我写在合同上,跟你明文生效,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少来这套。”
宋未暇气得发抖,不肯认输,依旧敛着嘴角直望着阴沉的傅鸿桐。
他得时刻提神,让自己注意提防傅鸿桐,以免又被不法图之。不对,傅鸿桐也并不是看上他身子,只是想要借此侮辱自己而已。
谁叫他去当一个雌伏于男人的承欢角色。
宋未暇无暇再去思考其他,哪怕傅鸿桐那口不择言的几句话里已是漏洞百出。
但他唯一肯定的,就是从傅鸿桐越来越鄙薄的姿态,和冷酷的字眼,能瞧出傅鸿桐对自己一天一天加深的轻视和厌恶。
傅鸿桐扫了一眼宋未暇那张脸,不发一言,侧首张望宋未暇的卧室。
然后傅鸿桐坐在他的床边,用他惯用的沉默将压迫蔓延。就在宋未暇以为傅鸿桐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傅鸿桐抬起了脸。
“你说说吧。”傅鸿桐口气带冰,脸上黑得能刮下锅底炭渣似的,“你从前都跟我演什么戏了,说得你多委屈一般,到底做什么了,你说吧。”
宋未暇竖起手指,给他掰扯,桩桩历数,“就拿头婚这事来说,你总说我是舔着脸来找你,求你娶我,可要不是你对我放出了那种暧昧的意思,我也不会错意。”
傅鸿桐眉头郁结,口气不耐,“我什么时候说了,少给我扣锅。”
宋未暇一噎,好像是没说。
“但你的表情里我能多次感受到。”
傅鸿桐说:“你什么时候能改改枉自揣测他人意思的坏毛病。离婚这么多年了,还没长进。”
瞧,此话一出,就能从傅鸿桐的言辞表情里,深深地感受到傅鸿桐那高高在上从云巅而来的奚落。宋未暇说不过他,一扭头,“那我不提这个。”
宋未暇这个人头硬得很,嘴上说着不再提这件事却不代表心里不会继续那么想。
“知道就好,别总让人以为我欺负你。”傅鸿桐双腿轻叠,脸色稍缓,抬起手,一只胳膊轻轻地搭在了床上的被褥表面,语态疲倦,说,“给我说说,什么叫我给你发暧昧信号你故意会错意。”
这话如果要追溯起来,得追究到大学时期了。
宋未暇不想回答,顺口一提的事,却被傅鸿桐穷追猛打。他的心里不是滋味,主要是这件事在心底深埋了许多许多年了。
一时半会如果把它再翻出来无异于连血带筋,扯得血肉模糊。宋未暇咽着那口气,一直都埋藏在心底反复纠结,自我折磨,一次又一次自虐,在深夜时分,以此来嘲笑他自己的自作多情。
因为反复地想,成了个执念。
一旦被傅鸿桐揪着痛点刺激,他就生出了同归于尽把往事都掀开来翻旧账的破落劲。
“算了,没什么可说的。”宋未暇掐着指甲深深地摇头,含糊道,“我忘了,也就随口一说而已,你当年对我做的,我都忘了。”
傅鸿桐在距离半间房的地方远远凝望他。
屋子空间大,大到人心空,就连男人脸上似是而非的表情都欲盖弥彰了。傅鸿桐的眉骨与鼻梁连接处,有一片立体的阴影,罩着双眸,让他眼色晦暗难辨。
宋未暇又是一阵心酸,到这时候了,他仍是觉得傅鸿桐英俊潇洒,即便疲态,也还是帅气。
“我忘了。”宋未暇好像对自己说话。
他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给自己灌输,强行不让他沉湎在当初的错觉里。
要不是那一夜,他也不会这么摇尾乞怜地倒贴上去。
傅鸿桐走过来。他直接站起了身,随后就笔直前行,一步步踩得坚实,以后停下。
傅鸿桐把宋未暇的脸抬起,指腹触碰上来,揉在宋未暇的嘴角。
宋未暇嘴唇有抹残渣,把傅鸿桐的手指,衬托得干净无暇。
察觉到宋未暇躲避,傅鸿桐一停,视若无睹仍旧掰他的脸。宋未暇的头发柔软,落在耳根,像缕缕绒毛。
“那一晚?”傅鸿桐的手指在宋未暇削瘦下巴流连,“我不就是这么对你的么。”
他想要让宋未暇记起来那晚发生什么似的,口齿轻张,落下的点点叹气好似悄微呢喃,弄得宋未暇热气熏腾,体温直升。
傅鸿桐把宋未暇躲躲去的两手,反剪到身侧,然后贴着宋未暇的脸:“现在,想起来了么。”
宋未暇垂下的眼皮不住翕动,“你再这么做又有何意思呢。”
他们并非情投意合,只是契约夫夫,没有感情催化剂,只有身体和身体碰触时难以抑制的那点荷尔蒙悸动在作祟。
“你出汗了。”傅鸿桐将他额发撩开,看着宋未暇的洁白脖颈,上头微热,可谓是红里带白,带着成年男人的意乱情迷,“所以上次我是缺少了这一步么。”
又是羞辱,宋未暇血液上涌,用尽将傅鸿桐推开,气喘吁吁抬头,果然看见傅鸿桐含笑双眸。
这个男人,已经一扫刚才被宋未暇气到的失态,反倒是揶揄着宋未暇,品尝宋未暇刚刚如何因他的撩拨而不觉迎合。
那芝麻大点的情不自禁,宋未暇自己都没意识到,居然会在傅鸿桐碰触时,把颤抖的手,贴上傅鸿桐宽阔背脊。
宋未暇忙回身掩面,把脸紧紧埋进宽大的袖口里竭力止住喘息,“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会再演戏了。”
傅鸿桐笑了起来,“难道你是说,你这发红的耳根,也是在扮戏作态?你怎么不去进军演艺圈,嘴巴这么硬,怕是不好演男主角吧。”
傅鸿桐就像在说你只配演小丑似的男配角那样,笑意盈盈垂手旁观自己的狼狈。
“不劳你费心。”宋未暇狠狠一抹嘴巴,“我在这座大宅子里也能陪你的那些亲戚们演戏,就当训练了,可惜没钱拿,过瘾就成。”
傅鸿桐说:“这样,我有个筹码和你一换。”
宋未暇看着傅鸿桐。傅鸿桐把挽起来的袖子放下,说:“我那小弟傅衡江,我那大姐傅书澄,你都看见了,不是好惹的角色。你要是能替我在他们跟头出出气,那我就对你所有的行为,既往不咎。”
“这不就是你合同上的内容么。”
傅鸿桐对宋未暇说:“你回去翻翻文件,我哪条写了?”
又挨骂了。
“是,是我不长眼睛。”宋未暇现在还算乖巧。
傅鸿桐对宋未暇说:“有个交换条件。你别再像今天晚饭时那样给我尥蹶子,我就每次支付你一笔钱,就当培养你的演戏费了,如何?”
宋未暇眼睛抬起来,“你是说真的么。”
“看你高兴的,有必要这么激动么。”
“我没激动,多少钱?”
“看你表现。”傅鸿桐平淡地说,“要是敢把今天拂我面子的事再重蹈覆辙,全数克扣。”
宋未暇张张嘴唇,本想再一鼓作气问问母亲的事,但怕开口就是煞风景的话,还是不说了。
他想问傅鸿桐是不是别有阴谋。
只怕会直接激怒傅鸿桐。
还是不说为妙。
傅鸿桐出门了。
宋未暇背上早已汗水涟涟,直到这会子,他方才如梦初醒,跑到浴室里去洗澡冲凉刷去一片黏腻。仰脸靠在水流如柱的蓬蓬头下,宋未暇心里一片模糊。
傅鸿桐居然这么快就放过他了。
到底傅鸿桐在想什么呢,既要撩拨他,又要每次都降尊纡贵,当他是场消遣,看他恼怒就很开心。
想到傅鸿桐最后那个笑,宋未暇又叹气了。
傅鸿桐有个姑姑叫做傅芮,很受傅老太爷的宠爱,个性强势霸道。
以前那会,傅芮还住在傅家忙前忙后,此后她父亲。那一阵子就和宋未暇常常发生龃龉。
傅芮的儿子傅衡江,宋未暇当然也不会认为是何善茬。
傅鸿桐继承傅家所有家财后,他的姑姑叔叔们一夜之间都搬出了傅家,也就剩几个小辈还在走动。
傅家的人都听说了宋未暇的“恶行恶端”,一夜之间,几乎没人再敢蹬鼻子上脸。
所有人都流传着一个传说——这宋未暇二回宫之后,气焰更甚嚣张。不但当面给仆人嘴巴子,还放狗唆使咬人,竟然还敢当着一干小姐少爷的面,当众给傅鸿桐摔桌子走人。
傅衡江偶尔来的几次,都听这些傅家下人对宋未暇颇有怨言。
傅衡江听得兴趣高昂,“二哥就没给你们二太太一点教训。”
老管家说:“您看那个小蹄子的劲就知道,跟三年前那时一模一样,净做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事,蠢得要命。要是老太爷还在,哪容他得意?”
“当时听说二哥搬出去了,可跟这二嫂的事迹有关?”傅衡江紧跟着管家的话问了句,随即一笑,“我这几年也不大回国,隐约听我妈说起而已。”
老管家捏着眉心,叹气:“那还有谁呢。那次都把老太爷气着了,恨傅鸿桐这个小孙子太不给他面子,就为了宋未暇那么个男的,就——哟,司机师傅来了。”
傅鸿桐还想催他说下去。
显然老管家自知失言,板着脸不肯再说。傅衡江只好让步,“辛苦您了。”
傅衡江回国不久,也没个像样子的司机。老管家向来对这类事大包大揽,傅芮一开口,他马上包下了这活。
“衡江小少爷,您还在读书,平日里开车也要顾忌些,这个月已经是第四起车子碰撞事件了。”
傅衡江吊儿郎当地哼着歌当做口头回应了,看向一列司机。
这些人个个都是老管家精挑细选来的。傅衡江专挑顺眼的选了,捏捏人家肱二头肌。
“练过嘛,这肌肉。”傅衡江说,“就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封闯。”
“去车里等着,待会你就上路。”
傅衡江临行想到什么,侧头挑了下眉头。
只见傅家家宅门口有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出来。
宋未暇忍着鼻息不去发火,看见后头宋术,一阵头疼。今天宋术上门来,说债务都还光了,却有以前的东家邀他再去搓两把。
宋未暇对他明说,自己嫁进傅家来,再遭这嘴受,全是因为宋术拆了东墙补西墙的烂泥行为。
宋术当即在他房间跳脚,不服气:“宋未暇,你胆子肥了,这么跟你叔我说话。我就是给你面子,才不去当面向傅鸿桐要,你知道吗。我体谅你在傅鸿桐这人面前抬不起头,你倒不体谅体谅我。”
“你不再去牌桌上,我就谢天谢地了。”
宋未暇再不想理他,更怕宋术口无遮拦,两人在别人的地盘打起来那才丢脸。
“暇暇。”宋术挠挠头皮,跟着宋未暇出门,“之前那经常上你家堵门那小子叫什么,怎么不见他了。我去打听,想给他点颜色看看,都没门路。你说,他是不是听说我摇身一变,成了傅鸿桐这位人物的叔叔了,所以怕了?溜得倒快。”
宋未暇吐出口气,“不是,你别去招惹别人了。”
封闯这个名字确实已经久违,很久没再听到他的下落,好像人间蒸发了。那件黑皮衣,也因此成了一段朦胧记忆。
宋未暇时常觉得被上门讨债,走投无路那段日子,一切都像场梦。
包括他在死路一条时又重投傅鸿桐怀抱这件事,都像是场还没醒来的梦。
下午阳光洒落在傅家轩宇楼台上,金灿灿一片。
喷水池里,水声哗哗,园艺工正在辛勤地修剪枝条和花朵叶子,满园欣欣向荣。
丝毫不见秋冬的萧条。
傅衡江叉着腰,笑眯眯地说:“二嫂,这么气冲冲的是去哪儿。”
“是你啊。”宋未暇象征性地内敛点了个头。
傅衡江嘴唇一闭。
“躲我啊,让我猜猜是不是跟你身后那个跟屁虫似的老男人有关呢。”
傅衡江偏要绕到宋未暇旁边来,示意新司机把车开过来,直截了当横在宋未暇跟头。
宋未暇顿时没了去路。傅衡江打了个响指,“二嫂,上车吧,我们谈谈私密话。我想,你也不想让所有人听见你叔叔在香江的那烂摊子事吧。”
宋未暇又惊又怒,瞬间抬眼。这一瞪颇具春情,傅衡江看了一会,笑意渐收。
“你调查我们家?”宋未暇自然不会傻到不谙世事。傅衡江特意压低声音,就是想拿宋术的事情威胁自己。
傅衡江果然也不好惹,面上笑嘻嘻的装出一副人畜无害模样。实际胸膛里头都是黑的,心肝也黑。
和傅鸿桐一样不好惹。
傅衡江半倚靠在车头,让司机熄火。他懒散垂眸,“是啊,我很替我二哥不值当呀。娶你这货就像买一送一,还拖个一遇到事就躲起来的拖油瓶。”
宋术眼见着时机不妙早就找后门逃走了,留下宋未暇一个人,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备受难堪和煎熬。
傅家的家宅扈从们,也早已偷偷放下活儿,悄悄地张望着看小少爷怎么“欺负欺负”家里这个兴风作浪的主。
老管家更是充耳不闻,巴不得傅衡江为他们出口气。
“我还真不知道,我与我叔叔是多大的能耐,能让傅小少爷这么上心。”宋未暇稍显局促,很快镇定心神。他想起傅鸿桐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白演白不演。
虽然他现在更想捏着鼻子,赶紧一走了之,好过在这狗咬狗,把自己也席卷进去。
傅衡江眯了眯眼,抬起懒洋洋的身子,把手伸过来,看似是要挽起宋未暇耳垂边一缕发,实际只是借错位的当儿,在宋未暇耳畔留下悄悄话,“据我所知,你叔叔在香江可是四处留了你的名字,你说,要是你一不小心有什么绯闻在香江秘密地流传出来了,这对我们傅家,我二哥,是不是颜面有损呢。”
想要捏造一个谣言,一段人尽皆知的绯闻,对他们这些只手遮天的少爷再简单不过。
可宋未暇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平民,毫无应对方法。
若是傅衡江想拿他开刀,想整得宋未暇在这座城市里身败名裂,也不过是动动手指就能做成的事。可惜宋未暇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都清楚,这群人徒有表面,却不敢真下死手。
因为傅鸿桐远比他们想象的都要更加深不可测。
“小少爷。”宋未暇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微微皱眉,“你我保持距离,对你倒是更好。”
傅衡江被反将了一军,倒是始料未及,不信邪地又走过来,拎起他的胳膊,“怎么,二嫂,你怕我二哥听到什么不好的传闻会立刻把你弄出傅家?”
宋未暇抿着发白的嘴唇,脸色半愠,表情倒是不咸不淡瞟着傅衡江。
这两堂兄弟倒是同出一宗,如出一辙的恶劣,有着傅家人独有的那种傲慢和蔑视。
之前伪装得再好也掩饰不了他们骨子里的凉薄。
“不。”宋未暇从唇里吐出几个字,“我是怕你被你二哥误会什么,那你可就要遭殃了。”
傅衡江一愣,回目扫视一圈内外下人。那群人本是看得出神,被傅衡江一瞪,纷纷赶紧吓得魂不守舍,有几个都快哭出来了。
“哭什么。”傅衡江走到一个人身边,恨踹了他的扫帚一脚,“我操,我跟宋未暇这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能做什么?!”
“没没没,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这种声音顿时此起彼伏。最后,老管家也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走过来提醒道,“下午的专业课要开始了,衡江少爷快动行吧。”
傅鸿桐仍不解气,上了车还要支使司机往宋未暇那开。
“好啊,你这男的,真实深藏不露。”傅衡江降下车窗,看着宋未暇,“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宋未暇本想低着头走过去。
后转念一想觉得不符合自己在傅宅的霸名。
他瞬时挺起背来,好像找回了三年前在傅家,叱咤风云,把所有傅家老人闹得鸡犬不宁的日子。
“不敢当。”宋未暇抬着下巴,余光瞥见驾驶座上的男人冷冷目光,一下子愣了愣。
封闯一言不发,始终沉默。
但是,他望着宋未暇的眼神,显然在说:你真有本事,我竟是小瞧你了。
傅衡江拍着司机位上的椅背,叫道:“还傻坐着干嘛,雇你是吃干饭的吗。赶紧给我送到酒吧去,导航上就有,照着开,别让我瞧见宋未暇这男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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