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眉毛一挑,
“这不是虞将军点的?难道今日还有别人来吗?”
虞君骁挑剔地扫过狰狞的鱼头,心不在焉地想着别的事情。
他将酒盏抬到眉间,避重就轻地说了一句,
“梁大人请。”
梁昭喝了酒,就听虞君骁笑着说道,
“梁大人,刚打了我一顿,能高抬贵手放过守正院了吗?”
梁昭放下酒盏,回以微笑。
“虞监事这是什么话?守正院看管不严,让人擅闯了皇宫,与我何干?幸亏进来的是老人,若是刺客进来,你担得起吗?”
虞君骁端着酒盏的手顿了一顿,随即笑着说,
“非也,指挥使知道我所说的是什么。”
梁昭哼了一声,跑堂的将饭菜端进来,他夹了一口牛肉嚼着。
“虞监事这次来了玄都,好好玩上一玩,也不枉费玄都的好景。”
虞君骁撑着下巴看向梁昭,
“说的是,梁大人同我说几个好地方?”
梁昭吃人嘴软,把玄都风景好的地方说了个遍,末了,还不小心说了个樊楼,顺嘴了没收住。
虞君骁:“……”
梁昭眨了眨眼睛,找补说,
“樊楼虽然不是你们正派人去的地方,在大堂听几首曲子也不错。”
虞君骁咀嚼着梁昭话里的意思,
“我们正派人?梁大人生分了,若是你带我去,我也是能去的。”
只是去做什么就不知道了。
梁昭喝了口酒,觉得饱了。
虞君骁没吃多少,酒喝了半坛子,这会儿已经醉眼迷离了。
梁昭触电似的缩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指节。
虞君骁含着温酒,鼻尖萦着饭香气。
他望着似有感慨的梁昭,忍不住说,
“明日我爹要回燕州,你要来送送他么?”
末了,他忙补了一句,
“他也算你的半个师父。”
“我来。”
梁昭果然点头应允,想起除夕宴见过的那个俊朗的副将,
“贺公子今日怎么没同你一起?”
“他见这街上热闹,自己逛去了。”
“时候不早了,我也去瞧瞧。小将军一起?”
“不了,我有些醉了。”
梁昭缓步下了楼,经过正在打着算盘算账的掌柜,顺嘴说了一句。
“掌柜的,二楼靠街的那个雅间窗扇被人掰了一块。”
在柜前算账的掌柜抬起头来,横眉一挑。
梁昭含着笑,极有礼数地为掌柜指明了虞君骁所在的雅间。
接着,与掌柜擦肩出了酒楼。
灯火仍亮,梁昭带上面具出了酒楼,买了一纸袋炒板栗,香气顺着热气窜上鼻尖。
元庆街深处有李家大汉表演杂技,梁昭踱步过去,掰碎板栗,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
一场结束,周遭响起叫好声,汉子敞开怀,满面红光地四处拜了拜,眼中含笑。
梁昭离得远,隔着人群向碗里扔了几枚铜钱。
又是一片叫好声。
咽下最后一颗板栗,梁昭转身要走,一个妇人追上来。
“公子且慢。”
梁昭脚步顿住,目光扫到妇人身上,含笑问,
“阿嫂有何事?”
妇人将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
“我瞧公子身手了得,今晚生意好,我家那位风寒初愈,身子吃不消。大家伙儿正在兴头上,贸然走了不太妥帖。公子可愿意来我这耍耍杂技?公子放心,挣的钱都是您的,我就是想给我家挣个名声,日后也好接点别的生意。”
梁昭扔了那袋板栗壳,爽快道,
“好啊,正缺钱呢。”
老李演杂技那处多了位风姿绰约的公子,一身红衣,会舞剑,也会练拳。
口口相传,人群奔涌而去。
梁昭站在熙攘的人群前,立身如松。
几手拳脚引得众人齐声叫好,李家媳妇见人渐渐多了,一时激动,点起了火圈。
梁昭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跳动的火焰,滚烫的空气晃动着扑过来,映得他的身影模糊起来。
叫好声渐多,梁昭闭上眼睛,一咬牙,舞着剑钻了过去。
火红的衣摆轻轻拂过铁圈上的火焰,霹雳般的掌声响起,梁昭跳到地上,俯身拱了拱手。
李家汉子拿着瓷碗溜着人群走圈,铜钱掉到瓷碗里发出清脆的响。
梁昭直起身来,热浪含软了丝带,面具从冒着细汗的脸上脱落,啪嗒掉到了地上。
人群静下来,随即响起了更热闹的喊声。
梁昭热得厉害,四处瞧了瞧,大多是百姓,便放下心来。
他拾起面具,放到一边,拿起帕子浸去汗水。
夜深了,人群渐渐稀疏起来。
梁昭拿着老李那把轻飘飘的剑,在月光下舞了几场剑。
老李媳妇拿来几吊钱,脸上有些不舍,手上还是爽快地递了过来。
“给,兄弟。今夜多亏你救场。”
梁昭给老李收拾好器具,拿了一吊钱,
“阿嫂,剩下的你收着吧,我拿这一吊就够了。”
李家媳妇急了。虽然不舍,但道上的规矩该给的还是要给。
她忙把手里剩下的银钱塞到梁昭手里。梁昭摆手拒了,转身就走。
“嗳,小兄弟。你吃酒吗?自家酿的浊酒。”
李家媳妇似是想起什么,转身回铺子里拿了坛酒,梁昭呲牙露了个笑,
“多谢阿嫂。”
李家媳妇看得呆了,直愣愣地站着。
她回过神来喊道,
“多谢了啊,小兄弟。”
梁昭已然走远,遥遥地挥了挥手。
明月高悬,散着皎白的光。月光大片铺洒在青石板上,巷子里什么人了。
梁昭怀里揣着酒和一吊钱,脸上的细汗闪着光。
他轻快地抬脚走着,嘴角带笑,满身的鲜活气。
回了府,梁昀早已睡下。梁昭草草擦着身子,脱了衣袍。
严管事接过梁昭脱下的衣衫,心疼地直叫唤。
红衣的袍角黑成了焦炭,两指一捏,黑渣就酥裂开来。
袖口零零碎碎地散布着银屑和尘土。
“这袍子毁喽!”严管事连连叹息。
“你这是去赴花灯节吗!分明是去折腾衣裳的。”
梁昭拿着假枪比划了一夜,困意上涌,直打瞌睡。
他强撑着说,
“严叔,你去睡吧。那袍子浆洗浆洗还能穿,别扔了。”
严管事轻手轻脚地抱着袍子走出去,梁昭闭紧了眼睛,嗅着手上残留的铁锈味沉沉睡去。
今夜的焰火伴着星星点点的热气钻进梦里。
“阿爹,我要看焰火!”
小公子睁着圆圆的眼睛,指着人群叫。
稳重的男人捋了捋胡须,慈祥地笑了笑,把他举高抱起来抬到肩上。
梁昭软软的小手抓紧父亲的耳朵,终于看到了人群里的焰火。原来是杂耍的人喷出来的。
他倏地安静了,看着焰火从那人的口中喷出来,点点火花跳出来,像两条龙缠绕着冲向天际。
焰火渐渐熄了,杂耍的人拿来一把银晃晃的枪,颇有声势地舞起来,枪上的一抹红缨随之晃动。
周遭响起叫好声,梁昭有模有样地学着众人的样子拍了拍掌。
拍了几下,他又怕自己晃动太大掉下来,忙把手放到爹的耳朵上。
“阿爹,我要学那个。”
周遭吵嚷,梁昭把头弯到父亲耳边,喊道。
梁父笑起来,梁昭跟着晃了晃。他抓紧了父亲的鬓角。
梁父被扯痛,咧嘴笑笑说,
“那叫耍枪。阿昭想学,我教你。”
身旁的清癯少年冷声道,
“就你们一个文弱小官,一个胆小鬼,能学会才怪。”
梁父脾气好,只揽着少年的肩走出人群。
“时候不早了,你们阿娘还等着我们呢。”
梁昭气愤地瞪着少年。
少年没瞧他,他长得稚拙可爱,再气愤也没恼怒的模样,只是眼睛更大了。
“我最讨厌阿兄了。”
少年抬起头来,讥笑了一句什么。
争先恐后扑来的火焰没过少年的脸,看不清面目。
他恐慌起来,双手胡乱抓着虚空。
梁昭从塌上坐起来,急促喘息几声,背上一片濡湿。
他呆愣了片刻,抬手抹去眼角挂着的水珠。
*
梁昭醒过来洗了把脸,进了皇宫。
应成海见他过来,点了熏香。梁昭走进殿时,楚书澜从成堆的奏折里抬起头来。
梁昭看不明白楚书澜的表情,只能站在下面等着他先开口。
楚书澜打趣的目光扫过梁昭,
“梁卿昨夜的杂耍不错。”
“……陛下昨夜出宫了?”
“每年这上元佳节最热闹,朕自然要与民同庆。”
梁昭除了一开始的不自在,再没多想。他道明此次进宫的来意,
“陛下,臣这次来,是为了兴修水利的事。这事臣在街巷里听百姓说了。”
“朕让人传的。”
梁昭抬眸看向奏折后的皇帝,眼中装着不解。
“此事事关重大,若贸然传出去恐怕要被有心之人横加阻碍。”
“朕要的是众人的反应。梁卿,墙倒众人推,大势定了,有心之人才能不横加阻碍。”
梁昭垂眸想了想,暂借将此事放过,
“陛下安排好了?”
“嗯,你放心。”
梁昭听到这话行了一礼,
“那臣就先告退。”
楚书澜放下御笔,挥手叫住他。
动作太急切,墨汁就顺势被甩出去,滴了一手。
楚书澜拿过一旁的帕子胡乱擦了一把,
“阿昭,朕做事都是有苦衷的。你向来信任朕,朕要同你说清楚。”
“臣自然信,陛下不必同臣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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