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君骁在府里待了半日,闲不住出了府门。
走到元庆街买吃食的时候,他与两位姑娘擦身而过,不慎撞到了后面那位的脊背。
箱盒落到了地面上,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撒了一地。
他连声道歉,蹲下将东西收拾好放回了箱盒。
摩罗将箱盒背起来,睁着大眼睛看着虞君骁。虞君骁回以微笑,拿起自己的吃食要走。
一道嘶哑的声音叫住他,“世子殿下。”
“你怎么知道我?”
虞君骁有些好奇,转身回望,才发觉前面那姑娘脸色青白,身上穿着一身宽大的袍子,只露出细细的脖子和脑袋,显得诡异极了。
他打了个寒噤,就听人用拗口的大殷话说着,
“我是先帝亲封的寂阳长公主,咱们找个地方聊聊?”
虞君骁在燕州野惯了,自觉天不怕地不怕,闻言就跟着两人去了茶楼。
楚潇将手腕伸出袍子,虞君骁才看清了她小臂上乌青的血管,森冷的白色肌肤覆在上面。
他接过楚潇递来的茶,一时没敢喝。
总觉得这位长公主浑身上下都透着毒气。
他咳了一声,有些后悔来茶楼了。
“长公主殿下,您找我做什么?”
摩罗的发丝里爬出一条细瘦的小青蛇,她将蠢蠢欲动的蛇头塞回去,发觉虞君骁正瞧着这边,友善地笑了笑。
虞君骁:“……”
这两个人,一个赛一个地诡异。
接着,楚潇咯了口血,鲜红的血珠覆在苍白泛紫的唇上,格外艳丽。
她从袍子里拿出帕子擦了擦,对着愕然的虞君骁说道,
“世子见笑了,我这毒不会传到你身上。这次找殿下来,是想将摩罗托付给你。”
话音落地,摩罗猛地看向楚潇,发丝里的小青蛇没了阻碍,探出蛇头东转转西转转地打量着两人。
摩罗冷了脸,话是慢吞吞的,像是一把缓缓出鞘的尖刀。
“我不走。”
楚潇不容置疑地扫了她一眼,转头劝道,
“世子殿下,听闻燕州久战,摩罗身负南疆技法,一人可抵燕州副将。若是带她回燕州,这战事总会轻松一点。”
虞君骁听进去了,仔细想了想,说道,
“既然这位姑娘不愿去燕州,留在玄都岂不更好?”
楚潇垂着眼皮,话里还带着几分南疆口音。她摇了摇头,
“我在玄都自身难保了,若我有幸能活下来,一定给世子献出几分助力。”
摩罗咧着嘴,脸上狰狞了。
她攥住楚潇冰凉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不去。”
楚潇抽回手腕,晃动间,隐约可见宽袍下瘦骨伶仃的身板。
她拿出帕子擦着嘴角溢出的鲜血,温情地看着摩罗,轻声道,
“你要在这里拖累我吗?”
摩罗眼里将要倾出的泪就定住了,虞君骁难掩好奇,就见楚潇拿出一块玉牌,说道,
“两年后,世子殿下可以用这个与我通信。”
虞君骁带着面上有几分不甘的摩罗回了侯府,就见虞世南已经将东西收拾好,要回家了。
他脸上的笑滞住,喊道,
“爹,你怎么不同我说?我还没去和朋友告别呢!”
梁昭的半边身子移出马车,笑着冲虞君骁晃了晃手。
虞君骁松了口气,带着摩罗爬上了马车。
梁昭友善地冲摩罗笑笑,摩罗这会儿不爱搭理人,将头扭去车窗外。
虞君骁把自己买来的吃食递给梁昭,梁昭摇头说,
“留着路上吃。”
虞君骁没多说,将那封点心收起来了。
临到离别,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马车里的三人一路沉默着到了城门,虞世南打马过来,敲了敲车厢。
“阿昭,出城门了,你回相府去吧。”
梁昭扬声说了声好,拍了拍虞君骁的肩背,跳下了车门。
梁昀缓缓从床榻坐起,抚着身上狰裂的血痂。
枕边摆着一个翡翠绿的扳指,他戴在拇指上,透过大开的窗扇,隐约看到几刻后数百道石墙外马蹄飒沓,扬起飞扬的尘雾。
马背上若隐若现的人影弯成一道直线,燕州就在马蹄将落未落的前方。
**
土腥气沿着鼻腔直冲头顶,梁昭觉得自己浑身散了架,又好像有一条柔韧的东西缠在自己身上,把散架的骨头固在皮肉里。
他想抬起手摸摸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只动了动手指就没了力气。
他闭着眼睛,在黑暗中缓了一会。
脸下是一片冷湿的沙土,半边身子还泡在水里,鼻尖弥漫着河水的腥气。
天边突然响起几声闷雷,梁昭就猜这会儿是夜里了。
等他攒了劲儿,睁开眼睛的时候,正是大好的晴天。
他见云是白的,悲喜交加地松了口气。
等日光渐渐洒过来,梁昭动动被日光晒暖的手指,啐出口中的泥水,撑着身子爬起来。
他踉跄着在河边站定,腹部和胯部传来一阵剧痛。
他低头一瞧,腰间塞着的胭脂盒子露出半截,被巨石一撞,裂开一道长纹。
脚边清澈的水面映上梁昭的脸,他干脆坐下来,就着河水将脸上的泥沙冲下去。
胸口的衣服破开,露出里面坚韧的肌肉。
他撑着腿,把胭脂盒子放在日光下瞧了一会儿。
这胭脂还真是好胭脂,被河水泡了这么久,一点没坏。
就是苦了他,胯部和腹部撞上巨石受了伤,尤其是腰间放这胭脂的地方,淤痕更重。
他呲牙咧嘴地揉着淤青,脑中飞速地想着法子。
春风吹过山谷,将湿透的梁昭吹了个透心凉。
他起身向一旁走去,抬头就是错落的山林。
林中立着几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向外面张望。
见梁昭走过来,他们抻着细长的脖子,不断咽着口水。
那些**裸的目光让梁昭本能觉得不舒服,他缓缓走过那些人。
不知怎么,见他过来,那些人却收了饥饿的光,躲闪着跑走了。
这些人跑得不算快,梁昭受了伤也能信步跟上。
他猜测这些人是受灾的难民,正躲在山林里。跟着人走到最后,梁昭才看见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群干瘦的人。
他问盯着自己的那人,
“你们打哪来的?”
“禹……州。”
许是太饿,那人喉咙干涩,结巴着说了半句话。
梁昭默了片刻,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半晌,他才磕磕绊绊地拎着几只兔子回来。
“能点火吗?”
“能。”
还有些力气的人见到吃的,爬起来点了火,收拾起兔子来。
梁昭咳了两声,坐在一边的石头上。
饿得脱形的人们目不转晴地盯着突然出现的梁昭,见他没有反应,转过头去看别的了。
梁昭身上带着血气,从腰间拿出那盒胭脂。
他打开盒盖,用小指轻轻抹在手背上,透过那抹红想着什么。
折腾了一会儿,兔子终于烤熟了。
饿坏的人扑上去将兔肉一抢而空,梁昭收起胭脂,静静地等着人吃完。
寂静的山林里响起众人巨大的吞咽声,为首的人打了个嗝,才察觉到梁昭的存在。
他挠了下头,不知所措地看着梁昭。
在山林里待得久了,他连句多谢都不会说了。
只有腹中的兔肉让他多了几分狂喜,连带着崎岖的脸上多了几道笑纹。
梁昭开门见山地问,
“你们来这里是太守做出来的?”
“嗯。”
“他为什么要赶你们出来?”
“家里没粮。”
梁昭了然,一一问了禹州城内的情况,才得知太守这几年性情大变,不光将没钱交粮的人赶出来,还勾结各处山匪到偏僻处劫财。
末了,那人补了一句,
“我们之前已经死了好多人了。”
梁昭点头,起身走了。
那些人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毫无生气地垂着头。
梁昭在山里走了一日,将能吃的野果和野物全部带到那边。
众人感恩戴德,他走时叮嘱了一句,
“好好活着,等我来接你们就能回城了。”
梁昭出了山林,心知那太守想必在城门守着。
他在原地想了想,转身向上游走去。
这会应该还早,露珠沿着树上的嫩叶滴下来,梁昭擦了擦冰凉的脖颈。
他抬头看着远处的高山,峰峦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禹山多草木,梁昭抬高了腿,山上半人高的草打湿了裤脚。
他踩断几节枯枝,爬上一座矮山的山头。
一道尖锐的哨声吹响,在邈远的山林里并未有回应。
梁昭心头添了层晨霜,禹州城里的金澧卫不知所踪,现如今在这些能藏匿人的山里也没有回应。
他看着山脚下的禹州城,接着爬过另一座山。
这这么找寻了半日,禹州的金澧卫全都没有回音。
梁昭正打算折返回去,一道微弱的哨声穿过重重翠障,到了梁昭的耳边。
梁昭猛地扭过头,发丝扫过沾了晨露的脸颊。
他沿着刚才声音的方向跑去,日头最毒辣的时候,梁昭站在一棵参天的古树下,愕然望着山腰上的练兵场。
这禹州太守竟然养了私兵!
此刻,微弱的哨声又响了起来,梁昭心道,这里能传出哨声,难道是太守的人抢来的哨子?
迟疑片刻,梁昭抬腿迈过去。
练兵场的四周围着高高的墙,这样也好,梁昭虽看不见里面,里面的人也瞧不见他。
他围着练兵场绕了一圈,没发觉练兵场的异动。
里面的状况还不知晓,他孤身一人,必定不敌。
梁昭这么想着,往四周的山林里逡巡一圈。
为防止练兵场里的人瞧见他,梁昭捏着手里的哨子,跑去山林里轻轻吹了一声。
练兵场里喊声冲天,好像并未发觉这混在里面的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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