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揉乱了头发,扶额撑着头坐在桌边。
他现下心绪繁乱,闷声说,
“我也不清楚,等明日他来探了脉再说。对了,他怎么会在太守府?”
“巡查水利的官员被陈同庆刺伤了,我叫他来施针。你昨日吩咐的那名金澧卫我派人背回来了,昨日叫医馆给敷了药,现在还昏睡着。”
虞君骁身上带着些凌乱的尘土,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倒茶灌了一口,才觉得一身的疲惫散去了。
梁昭手指动了动,没跟虞君骁说那茶杯是他用过的。他抠着手指,问道,
“叫赵守义是吧?”
“嗯,他伤太重,加上身子太虚,爬不起来了。我昨日去问了他,他对这里的事并不知情,被关起来是救了陈长功的缘故。”
梁昭想起自己在河边遇到的一群人,问道,
“我先前所说的那群难民回城了么?”
“接回来了,”虞君骁垂着眼皮,放轻了声音,“饿死了几个。”
房外传来几串脚步声,陈长功带着人过来。两人停了嘴,齐齐望向门外。
陈长功愣了愣,
“两位大人,咱们吃午膳吧。”
梁昭应了一声,
“陈大人先去吧,我们随后就到。”
一行人在大堂吃了顿潦草的午膳,陈长功就又带着人去大坝了。
梁昭换了身衣袍,带人去粮仓放粮。
城中百姓哄抢上来,被梁昭唬人的脸吓退。
梁昭呵斥一句,让人群排队慢慢来。
官兵头一次见百姓这么好说话,惊奇之余起劲地搬着粮袋。
梁昭抱着胸站在一旁,指挥着冗长的队伍。
他见墙角还瘫坐着一些枯瘦的人,又嘱咐人煮粥布施。
每户百姓按人头分了粮食,感恩戴德地背着米回家。
大街上过分热闹的场景也不复存在,梁昭分了两日的粮食,傍晚回太守府时,虞君骁和陈长功坐在大堂,正愁眉不展地喝茶。
他站在门外拍去袍角沾上的谷皮,进来拿布巾擦去额头的汗珠。
虞君骁多情的眼睛看向梁昭,
“梁大人的粮食分得怎么样了?”
“分完了。”
陈长功心不在焉地匆匆塞了几口饭,就告辞回房了。
梁昭和虞君骁面面相对,不禁问道,
“虞将军,你觉得本官为人如何?”
梁昭自打恢复记忆以来,就隐约对虞君骁生出一种难言的愧疚。
他给虞君骁夹了块肥嫩的鱼肚,虞君骁不紧不慢地揉捏着梁昭的心。
“这鱼不好吃。”
梁昭本想说一句那是刚从河里捞上来的活鱼,硬生生自己憋回去。
他将眼前的素菜推到虞君骁身旁,
“……吃这个。怎么样?本官体贴吧?”
虞君骁轻笑一声,像是看穿了梁昭的伪装。
“我倒是不觉得。”
“那虞将军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虞君骁慢悠悠地吊着梁昭的胃口,
“梁大人是个有趣的人。”
梁昭忍不住想回怼一句不像你那么无趣,想了想又忍住了。
他原本好好地逗着虞君骁,这会儿竟然变成他逗自己的。
都怪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好奇心,他压着调子,
“然后呢?”
“然后?梁大人为人端正,就是太过意气用事。”
梁昭忽然不想听了,拾起筷子扒饭。
虞君骁凑过来问道,
“不过我倒是挺欣赏指挥使的,玄都少见。”
梁昭抬起眼,一大碗饭盖住了半张脸。
他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既然这么欣赏了,小将军没什么想问我的?”
“没了。”
梁昭垂下眼睛,没心情问了。
虞君骁在一旁看着梁昭,很快吃下半张饼去。
他眼睛里闪过笑意,面前那条四分五裂的鱼都变得眉清目秀了。
入夜,梁昭想起陈长功所说,总觉得心里没底。
既然是陈同庆把持着禹州大权,这三年除了水利一事,并没什么太大风波。
梁昭今日去审讯处见过他,这等草包若是无人指导,闯出的祸事怎么会单单只有这几件?
他翻身下榻,打算再去一次。
牢房里,陈同庆见有人进来,哭爹喊娘地求饶。
等看清了来人,他就止了声。
陈长功顶着那张和他如出一辙的脸,垂首望着自家兄弟。
“识相点,别让那些大人知道。”
陈同庆抽了抽鼻子,和他兄长一样俊秀的五官在他脸上却显得有些呆傻。
“那我……”
陈长功怜悯地蹲下来,手臂伸进牢房的空隙,把匕首扔到陈同庆的脚边。
“你早晚要死,现在去了,我还能给你收尸。”
牢房里的血腥气让陈同庆不适地皱着眉头,他厌恶这个没有锦被的地方,干脆地拿起匕首。
牢房外面的星光铺满了夜空,梁昭拿着令牌进了牢房。
他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快步走进去,陈同庆刚刚断了气。
虞君骁半夜被梁昭叫醒,派人封了太守府。
梁昭接过小厮点起的火把,将所有人召集起来。
“今日谁去了牢房?”
只有零星几个狱卒站出来,其余的人都噤若寒蝉。
虞君骁看了陈长功一眼,陈长功干脆走出来,说道,
“梁大人,同庆身死,对禹州也并无补益。或许是他自己想不开,自杀身亡了呢。”
这番话,就差把“陈同庆是个废物,什么也不知道”明说了。
梁昭想了想,让众人回屋睡去了。
次日,禹州城内安定下来,一行人去山上剿匪。
官兵浩浩荡荡,响声劈开山林,一直传到土匪窝里去。
虞君骁拉了执意要来的梁昭一把,两人并行在前方。
梁昭借机打了打虞君骁露在外面的手指骨节,
“陈长功有东西瞒着。”
虞君骁点点头,说道,
“陈同庆的死应该也是他做的,我已经让常进在太守府里看着他了。”
陈长功今早临到出门的时候声称体虚,回屋休养。
梁昭看着陈长功红润到发光的脸色,让他回屋照顾还在休养的巡视官员去了。
梁昭笑了笑,
“常进?是禁军中人?”
虞君骁没吭声,梁昭接着说道,
“虞监事好手段。”
“指挥使也不遑多让。”
虞君骁心里早就料定了今日的一场恶战,躲在山林时嘱咐梁昭,
“梁大人伤还未愈,一会儿打起来的时候要留神。”
梁昭握着匕首,盯着山匪窝的大门。、
“你看,有人出来。”
他蓄着胡须,远远望过去倒是有些威武的气韵。
他没瞧见山林里躲藏的人,眼巴巴地张望着门前的路。
梁昭心下一动,按住虞君骁的手,
“我去会会他,你们先别动。”
说罢,他跳出山林,走在大门前的路上。
白宏川敛了神色,等梁昭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也没多说一句话。
梁昭自己报了身份,白宏川一脸错愕,左右看了看,梁昭才说,
“别看了,没人来。”
白宏川没有放下戒心,他指了指梁昭,
“你跟我进来再说。”
梁昭抱胸看着他,冷笑了一声,
“白巡使还当自己只手遮天?”
白宏川脚步一顿,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我已经派刘恩在城中各处布下兵力了,梁大人还不进来?”
梁昭没信,
“兵力?我家……玄都已经派兵来了,你说的兵力在哪儿呢。”
见梁昭道出他的势弱,白宏川眼睛眯起来,显得多了几分阴鸷。
他擦过梁昭的肩,低声说,
“既然如此,我就同梁大人说开了吧,陈长功不是个好东西。梁大人进去坐下喝盏茶吧。”
梁昭转过身,跟着进了匪窝。
虞君骁身旁的官兵猛地抬起头来,低声说道,
“将军,梁大人跟着那人进去了。咱们要跟上么?”
“先等等。”
梁昭进了匪窝,才发现这里并不像外面那样破败。
他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和太守府里如出一辙。
白宏川早就料到了自己要出逃,还专门在这里搭了个窝?
很快,梁昭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连派兵都是陛下临时增派,白宏川不会那么神通广大。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常坐的位置,等着人来倒茶。
“那些土匪呢?”
“来人,给梁大人看茶。”
梁昭瞧着一个模样出挑的婢女,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倒茶。
他看乐了,转过头对着白宏川笑,
“白大人过得还挺滋润嘛。”
这里不像匪窝,更像是第二个太守府。
“梁大人不怕我派人把你绑起来?”
“白大人既然邀我进来坐,我也不能有违礼数贸然揣度。”
“梁大人心胸广,我那儿子怎么样了?”
梁昭面上不显,急速回想着禹州城里的白姓人士。
他试探地问了一句,“白大人问哪个?”
白宏川错愕片刻,轻笑道,“长功没出去啊。”
“陈太守回来了。”
“同庆怎么样?”
“关起来了。”
梁昭打量着白宏川,心里满是疑窦。
他看不透眼前这个人,试探着说,
“白大人还挂念着儿子,不如和我去瞧瞧他。”
“不必了,按大殷这边的律法,他们难逃一死。”
梁昭咬着字,
“大殷这边?白大人不是大殷人?”
“梁大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两兄弟科考有欺君之嫌,已是死人了。本官不忍心。”
梁昭心底冷笑,
“白大人叫我进来,为的是何事?”
“我自知罪孽深重,想着和梁大人做个交易。”
“哦?”
“这些罪孽不是我犯下的,禹州是太后的母家所在,这些年我一直同太后有来往。所有的事情都是太后指使的。”
梁昭的茶盏险些没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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