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能回相府了,樊楼也没他的落脚处。夜
风吹过长菱塔的塔尖,刮过玄都的街巷。
他没地方去了,梁昭心想。
偌大的玄都,没有他的归处。
虞君骁有力的手掌托着他的腰侧,梁昭心底的沉水被搅动了。
梁昭踩着青石板,一步一步地走向侯府。
虞君骁没拦他,在一旁虚扶着他,提醒说,“这是去侯府的路。”
梁昭觉得面颊发烫,知道自己约莫是中了尤二的计。药应该是在那葵花子上,梁昭抹了把脸,心里笃定这相府今夜是回不去了。
他一把抓住虞君骁的手臂,坚定地摇着头,“我去侯府,好久没拜访了。”
虞君骁在夜色里扶着他,觉得手上的温度不对劲,
“你染风寒了,都是去樊楼惹的。”
梁昭隔了片刻,气弱扶风地说了一句,“倒也不错,我应当是被下药了。”
虞君骁脚步一顿,揽着梁昭的肩想让他走得轻快些。
梁昭闻着近在迟尺的气息,觉得更加躁动了。他轻轻推开虞君骁,颤着腿往前走。
虞君骁只好跟上,两人就到了侯府。
梁昭记着虞君骁的卧房,没等人跟上来就走进房门脱了松垮的外袍。
虞君骁将门关紧,恢复了好脾气的样子。
他站在门边不进来,梁昭觉得口干舌燥,半躺在矮榻上不肯动。
他半死不活地呼唤了一句,虞君骁将桌上的凉茶递给他。
梁昭舔了舔干涩的嘴皮,将凉茶一饮而尽。多余的茶水溢出来,淌了一身。
梁昭干脆将里衣也脱了,身体贴着矮榻冰凉的边沿。
虞君骁在月色里看着梁昭胸口的刀疤,问,
“这是怎么伤的?”
“记不清了,”梁昭低声叫虞君骁,“师兄……”
虞君骁听着梁昭颤抖的嗓音,有意拖延着,淡笑道,
“去找你的小清倌儿吧。”
梁昭燥热难耐,简直想哭了。
他抢过虞君骁被夜气浸凉的手,贴上右侧的脸上。
虞君骁将他抱上矮榻,梁昭腿太长,小腿挂在矮榻边上。
他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虞君骁就把手抽开了。
“……”
梁昭快要崩溃,就听虞君骁淡声问,“还去不去樊楼了?”
“不去了不去了。”
……
梁昭:“明早起来去挖酒喝吧。”
虞君骁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
梁昭简明扼要:“酒。”
“明日再说。”
梁昭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的床帐挡住了日光,锦被柔软,他情不自禁地想再睡一会儿。
屋里的陈设格外熟悉,梁昭躺在床上揉着眼睛,里衣换成了虞君骁的。
原本凌乱的矮榻被收拾得整齐,梁昭下床出了屋。
院里的梨树长满梨花,眼看着落了一片,洒在树下的影子里。
梁昭站在梨花树下,低头踢了踢脚下的土,发觉离树根远一些的土层松动,颜色还深一些。
“?”
梁昭刚要蹲下来,就被虞君骁走过来叫住。
“饿了吗?”
梁昭摇头,被虞君骁拽着手拉到屋内。
侯府的老仆将两碗白粥端上来,梁昭捧着白粥,贴着碗沿吸了一口。
虞君骁夹了块咸菜,说,“玄都传开了,说你是断袖。”
梁昭木然地点头,早就知道是这种结果。他嘎吱嘎吱嚼着咸菜,漫不经心地喝了口粥。
虞君骁筷子顿在碗边,斟酌着开口,“我昨夜派人去相府说了一声,梁相说你不用回去了。”
梁昭猛地抬眸,随即放下碗筷。虞君骁同情地望着他,
“事已至此,梁大人在我这里住几日?”
“算了,我去樊楼待两日。如今我名声扫地,别误了虞将军清白。”
“我……清白么?”
梁昭脑中映现出昨夜的月光,抬起碗喝了两口白粥定神。
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的无措,梁昭岔开话说,“这白粥煮的恰到时候。”
虞君骁移回眼睛,“爱喝多喝点。”
梁昭松了口气,一边喝粥一边思索今夜的去处。
吃完早膳,梁昭自然地拿过虞君骁的衣裳,套在身上。
他穿戴整齐,迈步出了屋。转身时他的眼睛被晨光闪了一下,看到了墙角堆着的一堆碎瓦。
虞君骁走出来倚着门框,将那碎瓦挡住了。
梁昭见状冲虞君骁挥了挥手,走出侯府。
虞君骁昨夜没能从工部人的手下救出段德立,今日去大理司一瞧,全乱套了。
段德立昨夜回不去家,窝在官署里睡了一觉。
早来的人见他神志不清地倒在地上,大呼小叫地喊着叫医官。
虞君骁走过来的时候,正巧与跑来的医官撞了个正着。
医官抖着手给段德立探脉,好半晌才疑惑出声,“大人无事,应当是睡着了。”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新来的虞监事做事雷厉风行,若没了段德立偶尔挡上两下,他们真就干不下去了。
虞君骁冷眼旁观,看着他们的窝囊样子,心里冷笑了一声。
段德立悠悠醒来,前额胀痛。他撑着无力的身子坐起来,被围成一圈的人吓了一跳。
“这……怎么了?”
“没怎么,大家都散了吧。”
虞君骁将他拉起来,“段指挥使这次去廊州时日不短。”
段德立叹了口气,“廊州水利本就未通,这次去,还是要从头开凿。”
虞君骁和他走过前堂,杂七杂八地聊着。
这些日子,破道院的一些杂事已经渐渐交移过来,大理司的人心底抱怨着做事。
梁昭提着刀闯进来,大堂里忙碌的官员齐齐停住手中的活,看向梁昭。
梁昭冷着脸,“虞君骁呢?”
有个机灵的反应过来,伸出手指探向后面。
梁昭大步走过去,被拥簇过来的官员挡住去路,
“大人有何事我们可以转告虞监事。”
梁昭向前走着,人群随着退了半圈。
出声的官员胆战心惊地看着那把银亮的长刀,冲梁昭使劲笑着。
梁昭明白自己的语气太冲,向那人扯了下嘴角,“我找虞监事问个事情,没有大碍。诸位先散了吧,他不会追责你们。”
众人将信将疑地散开,梁昭提着刀进了后堂。
虞君骁和段德立聊了半圈,突然觉得后脊凉森森的。
他微微侧头,对上梁昭平静的眼睛。
他心里发虚,拽过老段挡在身前。
段德立还未看清眼前,就被天旋地转地薅过来。
等他看清梁昭的脸色,脸上立即扬起笑,说道,“梁指挥使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儿?金澧卫还忙着吧?”
段德立刚从廊州回来,对大理司的大变尚不清楚。这一问,简直是在梁昭心上猛戳。
梁昭走过来,抬头看着虞君骁,
“我为什么来,虞监事比较清楚。你抢了我家左监事的功劳,忒不要脸。”
虞君骁扒着段德立的肩,可惜他太高,段德立挡不住人。虞君骁干笑两声,
“左监事踏实肯干,这功劳也不是我抢的,是陛下奖赏的。”
梁昭拖着刀走近,像是被虞君骁的厚脸皮气到了,“你主动邀功,陛下不奖赏你才怪。我家左监事兢兢做事不喜吹嘘,竟然被你这个厚颜人抢了功劳。”
虞君骁拽着段德立后退几步,悄声说,“老段,救我。”
段德立定了定神,勉强笑笑。
他在提刀走过来的梁昭和身后的亲手下之间扫视一圈,果断放弃了虞君骁。
他从虞君骁手里挣脱出来,摆手示意梁昭过来。
梁昭露出一些牙,“虞监事,作恶则众叛亲离呀。”
“……”
虞君骁听罢,拔腿就跑,两人一前一后在大理司跑了个遍。
虞君骁最后被梁昭逼上房梁,垂头喊,“梁大人,亏我昨夜还收留你,这功劳真不是我抢的,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实在不成,下次有功劳时,我将它还给左监事。”
“这能一样吗?这次是陛下奖赏,下次得到猴年马月去!”
梁昭叉着腰,抬刀直指房梁上的虞君骁。
两人僵持着,就见楚书澜的身影从拐角处隐现。
“无碍,朕再给左监事赏些更好的。”
虞君骁跳下来,和梁昭一起行了礼。
“让陛下见笑了。”
楚书澜哈哈笑了两声,“二位大人情谊深,倒也有趣。今日朕来是交代段指挥做些事,听闻你们在后堂有争吵过来看看。”
楚书澜拉过两人的手,让他们握在一起。
“你俩好好的。”
他简要说了几句,就深藏功与名地转身走了。
梁昭见状立即抽开手,将虞君骁留在那里。
虞君骁高声喊,“梁大人,今夜来侯府么?”
梁昭被他这一说,忙快步走回来,瞪着眼睛。
“低声些,我今夜去樊楼。”
虞君骁不知是醋意大发还是刻意讥讽,在原地愣了片刻,笑说,“梁大人还是个痴情种啊,那人叫什么?”
听虞君骁这口气,梁昭额头冒了黑线,他安抚地回头说道,“今夜我真得去那边,明晚就回侯府。”
“……”
虞君骁气不打一处来,那混蛋早就迫不及待地转身走了。
梁昭在破道院待了一日,进樊楼前还思索了一会儿要不要进去。
周长生那小子机灵得很,知道梁昭来了他不必受罪。
梁昭的衣摆飘了一下,他就眼尖地瞧见,探出身喊,“梁大人!”
这一喊,梁昭就不犹疑了。他刻意避开连翘的住所,去了周长生那里。
周长生看着是个能管住嘴的,不该问的不问。
两人相安无事地嗑着瓜子,看着屋室里飘着香烟。梁昭恍惚一瞬,开口问了句,
“你们这行……”
“啊?”
周长生吐出两瓣葵花子皮,一时没听清。
梁昭摇摇头,“无事。”
樊楼入了夜,大堂喧闹起来。周长生拍拍手,躺在矮榻上。
“公子,你去床上睡吧。”
梁昭没说,他知道梁昭要睡在这儿,某种意义上,算是贴心了。
梁昭沉了沉眼皮,起身洗了把脸躺在大床上。
周长生也是个成年男子,曲腿躺在矮榻上,这么睡一夜不会太舒服。
梁昭翻了个身,看着矮榻上的发旋说道,
“我等夜深了就走,你起夜后来床上。明早别声张。”
周长生坐起来,懂了梁昭的意思。
“公子放心,我明早给你演上一出,保准没人怀疑。”
梁昭放了心,合眼浅眠。
虞君骁等了几个时辰,见院里始终没有人影,就吹灯上了床榻。
心里正骂着人,窗外突然立着一根人影,打了个细小的喷嚏。
梁昭轻车熟路地走进来,轻声唤道,“师兄?”
虞君骁猛地坐起来,锦被上的热度散开了。梁昭恬不知耻,脱了外衣上了床榻。
“等等,你要干什么?”
虞君骁一时慌神,抬手抵住梁昭的胸口。
梁昭跪在床边,低声说,“师兄,可别让人瞧见。我来找你聊些闲话。”
虞君骁挣扎了半刻,侧身让他上来。梁昭轻笑一声,“多谢师兄。”
“你怎么不去找那樊楼的知心人了?”
“唔,什么知心人也没有自家的师兄好。”
梁昭侧着身,两人挨得极近。“师兄啊,你吃醋了。”
虞君骁在这段时间了找回了神志,他哼笑一声,“干嘛来的?”
“没,就是想来说说话。”
“刚才去哪了?”
“……”梁昭将锦被拉到胸口,还贴心地给虞君骁盖上。
“夜深了,我先睡了。对了师兄,窗下的那碎瓦片怎么突然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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