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在玄都无事可做,闲来想起那座世家贵人们都愿意来爬的秃山。
败落的小院还在,梁昭不请自来。
小门无处下手,好半晌,梁昭才推开半垂的门,喊了一句,
“老丈!还记得我吗?”
楚笙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老样,耷拉着眼皮问,“来做什么?玄都出什么事了?”
“你这隐士还管玄都事呢,”梁昭似叹非叹地说了一句,“我来躲个清闲。”
“我这里没什么清闲可躲,回你的玄都去吧。”
梁昭为避免被赶走,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来,“怎么样?我就坐一会儿。”
楚笙扯着嘴,半点不留恋地看了眼银子,更要把梁昭赶走了。
梁昭没想到他是个修成大道的隐士,情急之下,也想不出楚笙要什么。
楚笙一路推着他出了院门,转身就走。
“满脑银子,你活个什么劲儿!”
梁昭有点冒火,“没银子寸步难行啊老丈!”
楚笙没搭理他,自顾自劈了柴火,做起饭来。
梁昭今日就奔着他来的,不进小院也能坐下歇着。
总归院里院外没什么太大区别。
他沿着干枯的树干爬上树冠,在长出芽的老枝上坐下。
炊烟在小院里袅袅升起,顺着风势飘到玄都城上空。
梁昭曲腿坐着,一条长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晃着。
楚笙如今比当年干净了些,约莫是受了定边侯的苦劝。
他将一捧米撒进锅里,连洗都没洗,掺上水咕嘟煮起来。
他好像知道梁昭坐在哪个位置,头也不抬地喊道,“小子,给我扔个蛋!”
梁昭一愣,侧头才瞧见自己身旁有个巴掌大的鸟窝,里面还存着几个鸟蛋。
“……”
真不要脸啊你。
梁昭腹诽片刻,见那双浑浊的盯着自己,他认命地拿过鸟蛋,看准位置扔了下去。
楚笙微微仰起上身,抬手接过鸟蛋。
“好身手!”
梁昭赞叹一句,见楚笙手掌一松,那鸟蛋磕在锅台上蛋液顺势滑了下去。
楚笙惊险地捞过碎成两半的蛋壳,看得树上的梁昭不敢眨眼。
蛋壳被无情地扔在地上,梁昭心道还好这人没有丧心病狂地把蛋壳扔进锅里。
一道熟悉的嗓音从树底下传过来,梁昭一愣,低头瞧见了虞君骁。
楚笙在雁门山上独自居住,平日只能听听世家贵族上山游玩的吵闹声。
虞君骁显然没料到此处还能有第三个人,随意地推开院门走进来,唤了声师叔。
楚笙看了他一眼,随口给他指了指凳子,“吃鸟蛋吗?”
“……”
梁昭坐不下去了,他从树枝上跳下来,引得枝头乱颤,树叶哗啦响着。
虞君骁闻声回头,“师叔你这山上风还挺……”
梁昭不客气地推门进来,告了一状,“师兄,师叔不让我进来。”
楚笙瞪着眼,谁是你师叔?
虞君骁:“你怎么在这儿?”
梁昭仗着虞君骁在,说道,“我来见见师叔。”
楚笙没忍住,停下手里的活儿,“你行了拜师礼了?我怎么不知道?”
“虞小将军说的,算起来我是他师弟。”
“……”
楚笙看了虞君骁一眼,转头拾起柴火做饭去了。
虞君骁张了张嘴,给梁昭后脑轻轻来了一下。
梁昭惊愕回头,“你打我?”
虞君骁避重就轻,问道,“你不会是来蹭饭吃的吧?去哪儿吃不好。”
楚笙幽幽的声音从灶台后面传过来,“我听着呢。”
两人不斗嘴了,坐下来看着楚笙烧火。
楚笙见火烧得差不多了,拄着锅台问,“你来做什么?有事?”
“不算大事,我来讨个东西。”
楚笙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眼神示意里屋。
“都在屋里,你自己挑吧。”
虞君骁闻言,在门外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进去许久。
梁昭什么事也没有,静静地闻着柴火焚烧的草木灰气味。
久在玄都闻着香料,乍一闻,这种粗糙的味道好像更好闻些。
梁昭正悄悄吸着气,楚笙嘟囔了一句,“不会晕在里面了吧?小子!给我看着火!”
梁昭睁开眼睛,走到锅台前面。
一轮红日挪到了山脚,小院里泛着温润的红光。梁昭估摸着饭已经做熟了,进屋去找人出来。
“万事小心。”
梁昭莫名奇妙听了个尾音,一老一少接着出了里屋。
梁昭见状,丝毫没有停顿,说道,“饭熟了,你吃吧。师兄,我先走了。”
虞君骁抬眸,“我同你一道。师叔,回见了。”
楚笙嗤笑一声,将人撵走了。
两人躲着山上长出来的嫩芽,走在光秃秃的羊肠道上。
雁门山离得近,两人进了城门,天色还早着。
梁昭见城南的百姓已经陆续回了家,忽然想念起那个脾气不好的兄长。
他戳了戳虞君骁的后腰,“师兄,今夜我不在侯府留宿了。”
虞君骁反应过来,“去樊楼?我也想去瞧瞧。”
梁昭后面半句“回相府”直接吓回去了,他大骇,“侯爷不是……”
“他远在燕州,管不着了。”
虞君骁作势要拉着他去樊楼滚上一圈脂粉气,大步流星地朝着樊楼走去。
梁昭一时不备,被他拽了个踉跄。
“等等……”
虞君骁不容他解释,半拉半拽着去了樊楼。
梁昭被口水呛住,头一次生出一种“被抓包”的畏祟感。
虞君骁好像早就摸清了他常去的那户,推门进来。
周长生这几日被梁昭包下来了,没人愿意来找梁指挥使的麻烦。
现在他正清闲地喝茶等着人,没成想是这幅架势。
他忙起身关了门,紧张兮兮地等着。
虞君骁端着架子,把梁昭扔在一边,慢悠悠地拿了给茶盏喝水。
周长生不知这位是什么路数,眼巴巴地看着梁昭。
梁昭早就神思恍惚不知飞去哪座仙山了,周长生见人不能依靠,索性自己封了嘴,缩到梁昭身边等候发落。
虞君骁颇有耐性,数着时候开口,既不显得急躁又不显得拖沓。
“叫什么名字?”
周长生一时不察,就落了下风。
“苍……回大人,奴叫苍术。”
虞君骁将他的籍贯家人一一盘问起来,梁昭在一边听的牙酸,还没听说过周长生是家里的小儿子。
虞君骁打探明白了,把茶盏搁在桌上,发出声闷响。
“想出去吗?”
周长生猛地抬头,颤声问了一句,
“大人的意思是……”
虞君骁扯开嘴角,一幅很情愿的样子,
“我瞧你是心思活络的人,何必拘在这小小的樊楼里。若你乐意,我赎你出去,离了玄都会有一番作为。”
周长生纵然有胆子,平日也只敢想想饭菜多几块肉,至于能出玄都那是几十年后才敢想的事。
听到虞君骁话里的意思,他很没出息地给眼前这位大人物跪下了。
“我愿意,这位大人愿意赎我,我无以为报……”
虞君骁抬手止住周长生颠倒错乱的话,微笑道,“无碍,出了这玄都,你去闯一番自己的天地。”
周长生忙不迭给他磕了几个头,“敢问大人是何人?若我日后能有出息,一定为大人献策献力!”
虞君骁将他扶起来,“不必,就当时为燕州积福了。”
梁昭给虞君骁扫了两眼,虞君骁只当没看见,带着感恩戴德的周长生下了楼。
老鸨收了银子,还送走了一个不懂风情的清倌儿,别提多高兴了。
一行人出了樊楼,周长生朝两人拜了拜,趁天色还早就离了玄都。
梁昭望着周长生有些雀跃的背影,乱糟糟地想,离了玄都这么高兴,改日我也辞个官试试。
虞君骁不轻不重地杵了他一下,话很平淡,“别看了,人走远了。”
梁昭回过神来,瞧着虞君骁身上的旧衣,迟疑片刻道,
“虞将军,樊楼里的人都是苦命人,你这么救,怎么能救得过来?”
虞君骁愣了一下,见梁昭走远了,“明日见,我回相府了。”
夜色渐渐笼过玄都城,那点昏黄的晚景添了几分暗色。
虞君骁眨了眨眼,突然笑了一声。
身边走过一个挑担的货郎,硬生生被这笑声吓没了吆喝声。
这笑带着几分释然和轻松,隐隐约约能听出一丝恼羞成怒来。
*
自打驸马搬到这里,公主府就成了玄都城里最热闹的一处府宅。
不为别的,但是驸马爷惹得花草就有一捧。
明月手里拿着的大扫帚打断了不下五把。
尤凌风在外宿了一夜,晨起大摇大摆地回了公主府。
一排各式各样的女人站在府门前叉腰等着,许是长公主派人来问候过,她们手里拿着下人发的点心,极有耐心地等着,并不哭喊。
尤凌风见势不妙,想弓着身子探身到角门。
可惜这些女人不是吃素的,靠近角门的那女人一打眼,就对上了尤凌风那躲闪的眼睛。
“哎,驸马爷,你在酒楼的饭钱还没付呢!”
这些女人一听,疾步跑过来将尤凌风按住,摔了个大马趴。
“有钱不给王八蛋!”
尤凌风强撑的架势在钱这点上丝毫不管用了,女人团团围上来,逮着人就打。
长公主身边的丫鬟瞧够了热闹,才慢悠悠地从墙上跳下来,按着女人们的要求给分了钱。
尤凌风好容易看那些女人散了,想爬起来回屋躺一躺。
丫鬟明月冲他客气地笑了笑,“驸马爷,殿下正在歇着,烦请过会儿再来。”
她转身将公主府的大门锁上,没给尤凌风说话的机会。
尤凌风在府门前来回晃悠了几步,没出息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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