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里的树木不多,显得空旷。
大片的天空映在梁昭的眼瞳上。
梁昭眨着眼睛,将藤椅举过头顶,手臂用力扔插在地上。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袍子,看样式还是几年前的老版式。
他整理了袍袖,坐下时当归跑过来。
“公子,宅子里没有肉吃了,我去坊里买一些。”
梁昭惊觉现在没有人侍候他俩了,主动回房换了一身利落的窄袍——锦仙坊的。
他捞起斧头在手里掂了掂,将几根粗大的树干搬过来,劈砍成一摞摞整齐的柴火。
当归拎着一只鸡回来,梁昭已经在院子里生好了火。
两人手脚还算麻利,几下将鸡架在火上。
梁昭看着肥油被烤化,滴进火堆里。
当归咽了口水,从厨房里拿出各式调味,等着吃鸡肉。
梁昭添了把柴,忧心未来的饭食。
“咱们日后不会要一直在院子里做些粗食吧。”
当归将烤焦的鸡肉拿下来,给梁昭撕了一根鸡腿。
梁昭将鸡腿的外皮扒去,觉得吃起来有股别样的风味。
当归自己将另一条鸡腿撕下来,咬了一口。
“呕……”
梁昭的鸡腿在口中停住了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的鸡腿,难道是自己的更好吃一些?
当归吐了吐舌头,从一旁拿来盐撒了几撮。
终于能下咽了,当归冲梁昭笑了笑。
梁昭莫名其妙,将腿骨上的肉啃干净。
“要么,咱们找个婆子来做饭?”
当归迟疑着,问道,“公子,咱们的银子够吗?”
梁昭的沉默给了他答案,当归有些不解,没能按捺住心里的好奇。
“银子都去哪儿了?”
梁昭想了想,说道,“四面八方,都有。平日用不到银钱,我的俸禄全都给金澧卫了。”
当归明白了梁昭的意思,顺着他的话茬说道,
“这么说来,咱们平日用的全是梁相的钱?怪不得梁相要把咱俩赶出来。”
梁昭摸着鼻尖,脑中灵光一闪。
“还有一个人。”
虞君骁打了个喷嚏,回了侯府。
侯府一如往常,梁昭的旧衣洗干净了,搭在屏风上。
王伯今日心血来潮,给虞君骁做了一道燕州风味的菜。
虞君骁本想让王伯坐下一起,看到他疲惫的老态就让他回去休息了。
他独自坐在饭桌上,不知是不是王伯尝不出咸淡了,这菜吃着总觉得不是滋味。
抬眼看看转眼就入夜的天色,虞君骁漫不经心地想着,幼时来玄都见过王伯,有这么老吗。
梁昭叩门久久没人应,他索性翻墙进来。
虞君骁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梁昭站定,就见虞君骁狭长的眸子睁大了。
“阿昭?”
梁昭愣了一下,笑眯眯的应下了。
虞君骁心知有鬼,警惕地等着梁昭说话。
“小将军吃酒吗?夏夜凉爽,正是吃酒的好时候。”
虞君骁适才有些落寞,听了梁昭的话,就不再计较梁昭藏着什么心思了。
他干脆地点头,“指挥使带酒来了吗?”
梁昭歉意地笑笑,“来得匆忙,只带了一把酒壶。好酒都放在相府,我回不去。”
虞君骁恍然,感情是太寂寞,来找他相互慰藉了。
他从酒窖里拿出虞世南珍藏的酒,随着梁昭翻身上了屋顶。
梁昭踩着嶙峋的瓦片在屋顶青砖上坐下,拔出塞子往酒壶里倒满了酒。
两人就着壶嘴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玄都的夏夜有些吵闹,梁昭好像听见了茂柳街上的喧嚣。
虞君骁格外珍惜寂静的夜景和身边安静的人,知道身旁的人开口就没什么好话。
梁昭清嗓,问道,“小将军想家了?”
“有点,如今被拘在玄都,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战场。”
梁昭:“今年两族交战了多久?”
虞君骁往嘴里灌了口酒,“少说有四个月。”
梁昭主动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
虞君骁侧过头,眼里闪着星光。
“对了,你的衣裳还在我这儿,锦仙坊的呢。”
梁昭笑笑,“你怎么不买一身锦仙坊的衣裳,玄都城里做衣裳最好看的就是他家了。”
虞君骁将空荡荡的酒坛摔下去,大笑一声,“没钱啊,别被浮华遮了眼!”
梁昭心念一动,虞君骁就消失在那棵葱郁的梨花树下了。
虞君骁从卧房里拿出衣裳,递给梁昭,“指挥使,我亲手洗的,给你。”
梁昭把衣裳推回去,笑道,“虞将军自己留着穿吧,咱们身形差不离,正合适。”
虞君骁的手臂被梁昭一推,有些颤。
“嫌弃我?”
梁昭看他一眼,“怎么会,师兄总叫我阿昭,还给我一枚斗鸡,还个礼。”
“这衣裳……”
“师兄不喜欢吗?”
虞君骁将衣裳打了个对折,拢在怀里。
梁昭看见了虞君骁在夜色里的两排白牙。
“阿昭今晚找我有何事?”虞君骁打算满足梁昭的心愿。
梁昭没抓住时机,笑了一声说道,“说什么呢?你是我师兄,我来找你叙旧。”
当归盼星星盼月亮地在宅院门口等着,梁昭脚步轻快,径直回了卧房。
当归急不可耐,追上去问,“虞小将军怎么说?”
梁昭仰躺到床榻上,叹道,“日后我来烧饭,不出三日我就学会了。”
当归明白梁昭的意思了,垂头丧气地回屋去了。
**
楚书澜终于点头,给了尤凌珏一个侍中的职位。梁昭本着光脚不怕穿鞋的心思,去了一趟樊楼。
今日是尤大人升官后的第一日,他定然来樊楼庆贺。
大堂弹奏的雅乐渐急,惶惶的人心牵在高堂的丝竹上,乐师弹得越来越快,如雨点落下,弹出一截混乱的尾音。
梁昭没去雅间,待在大堂里等着寻衅滋事。
公子哥喝醉了酒,脂粉气里掺了浑浊的酒气,不太好闻了。
梁昭屏息站在人群里,目光四下逡巡起来。
尤凌珏站在二楼的栏杆旁,看见了立身如松的梁昭。
他笑梁昭从小就不知收敛,装样子也不会。
身边走过一个伶人,尤凌珏指挥人去把梁昭叫上来。
梁昭肩头被那伶人轻轻一拍,僵了一下,转过头来。
“何事?”
伶人看着他清明的目光,心生喜爱,冲他抛了个颇有风情的媚眼,
“尤二公子邀您过去。”
“……”梁昭看得眼酸,别开脸走向伶人指的方向。
尤凌珏等候多时了,一见梁昭异常亲切。
梁昭刚坐下,他就扯着嘴角笑起来,
“梁大人如今被革了职,心境大不一样了吧?咱们两个苦难兄弟一起斗鸡赏乐,别有一番趣味啊。”
梁昭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说的也是,明日去哪玩?我知道有处地方风景不错。”
尤凌珏一愣,哈哈笑了两声,“好啊。”
梁昭和他扯了一会儿皮,抬眼瞧了瞧四周的人群,兄长说要派人来,怎么还不行动?
梁昭在广袖里搓着手,漫不经心地想,再聊下去,他快要吐了。
樊楼今夜的丝竹声总不那么悦耳,这会儿又是一首国破家亡的曲子,听得人头皮发麻。
尤凌珏搁了香茶,忽然说,“这曲子说的是燕州名将杨启吧,百年功名啊。可惜,人活的时候没享过福。”
梁昭不想同他多费口舌,借着喝茶的功夫看了看窗外。
长街上亮着灯,偶有几个摊贩站在街边卖些小首饰。
灯光影影绰绰地散布在长街上,梁昭一打眼,恍惚看见了几个熟悉的影子。
是之前在相府见过的面孔。
梁昭探身将茶水倒出楼外,嘟囔了一句,“这茶泡的发苦。”
尤凌珏咂了口茶,笑道,“这茶得慢品,是老鸨从闵州买来的好货。”
梁昭挑着眉,和颜悦色起来,“是么?”
尤凌珏让人进来给梁昭倒茶,趁人进来的功夫说着,
“是好茶。我家老三离了玄都,可喝不到这般好的茶了。”
话里话外,还带着一股子油腔滑调的惋惜。
梁昭一愣神,那上茶的小厮手里突然闪过银光。
他脑筋还没跟上,身体就在无数次生死关头的磨炼下自行退开。
茶桌咣当翻到地板上,茶水从碎片里喷涌而出。
梁昭劈手打向那小厮,踩过不平的碎茶壶,小厮躲避不及,被一脚踹去了墙角。
尤凌珏赞叹了几声,起身给梁昭鼓掌。
“梁大人好身手,这人是谁派来的?”
梁昭眼皮抽动了一下,“谁派来的,尤二,你最清楚。”
尤凌珏揣着袖子,叹道,“这我还真不清楚。今夜也就是想和梁大人叙叙旧,没带人。”
“你放屁。”
梁昭嗤了一句,侧身看了看窗外,“既然尤公子要杀我,动下真功夫吧。”
尤凌珏晃着头,“梁大人是诱我来杀你?我不干这等见血的事。”
不知是谁在楼下喊了一句,“有贼人来了,快跑啊。”
丝竹声停了,作乱的人训练有素,专挑富贵的人杀。
顷刻间就到了二楼雅间。大火沿着精贵的木柱向上奔涌,零星地沾在出逃人群的衣物上。
乐师伶人乱作一团,不少樊楼女背着行囊趁乱冲出去,再也不见了踪影。
尤凌珏发觉自己处境不妙,四下搜寻着相熟的人影。
连翘的衣摆勾住了门框,她俯身将衣摆撕下来,还有不愿离去的樊楼女子守着这片金银财物织就得空梦里,不知出逃有几分火路。
连翘将衣摆拽下的瞬间,扯着嗓子冲那愿意葬身火海的人骂,
“软了骨头的玩意!出去就有活路,你不是爱做衣裳吗?等你出了这囚身地,还愁手艺不卖钱吗?快起来!”
尤凌珏被她这一叠声的怒骂叫回了神,认出这是梁昭向来爱找的女子。
他侧头望着梁昭,“这不是梁公子的最爱么?”
梁昭稳住步子,淡声说,“早就移情了。”
连翘被尤凌珏拉住,看见了梁昭。
“梁公子,”她还想说什么,却见梁昭点点头。
“火大了,快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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