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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起火

宅子里的树木不多,显得空旷。

大片的天空映在梁昭的眼瞳上。

梁昭眨着眼睛,将藤椅举过头顶,手臂用力扔插在地上。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袍子,看样式还是几年前的老版式。

他整理了袍袖,坐下时当归跑过来。

“公子,宅子里没有肉吃了,我去坊里买一些。”

梁昭惊觉现在没有人侍候他俩了,主动回房换了一身利落的窄袍——锦仙坊的。

他捞起斧头在手里掂了掂,将几根粗大的树干搬过来,劈砍成一摞摞整齐的柴火。

当归拎着一只鸡回来,梁昭已经在院子里生好了火。

两人手脚还算麻利,几下将鸡架在火上。

梁昭看着肥油被烤化,滴进火堆里。

当归咽了口水,从厨房里拿出各式调味,等着吃鸡肉。

梁昭添了把柴,忧心未来的饭食。

“咱们日后不会要一直在院子里做些粗食吧。”

当归将烤焦的鸡肉拿下来,给梁昭撕了一根鸡腿。

梁昭将鸡腿的外皮扒去,觉得吃起来有股别样的风味。

当归自己将另一条鸡腿撕下来,咬了一口。

“呕……”

梁昭的鸡腿在口中停住了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的鸡腿,难道是自己的更好吃一些?

当归吐了吐舌头,从一旁拿来盐撒了几撮。

终于能下咽了,当归冲梁昭笑了笑。

梁昭莫名其妙,将腿骨上的肉啃干净。

“要么,咱们找个婆子来做饭?”

当归迟疑着,问道,“公子,咱们的银子够吗?”

梁昭的沉默给了他答案,当归有些不解,没能按捺住心里的好奇。

“银子都去哪儿了?”

梁昭想了想,说道,“四面八方,都有。平日用不到银钱,我的俸禄全都给金澧卫了。”

当归明白了梁昭的意思,顺着他的话茬说道,

“这么说来,咱们平日用的全是梁相的钱?怪不得梁相要把咱俩赶出来。”

梁昭摸着鼻尖,脑中灵光一闪。

“还有一个人。”

虞君骁打了个喷嚏,回了侯府。

侯府一如往常,梁昭的旧衣洗干净了,搭在屏风上。

王伯今日心血来潮,给虞君骁做了一道燕州风味的菜。

虞君骁本想让王伯坐下一起,看到他疲惫的老态就让他回去休息了。

他独自坐在饭桌上,不知是不是王伯尝不出咸淡了,这菜吃着总觉得不是滋味。

抬眼看看转眼就入夜的天色,虞君骁漫不经心地想着,幼时来玄都见过王伯,有这么老吗。

梁昭叩门久久没人应,他索性翻墙进来。

虞君骁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梁昭站定,就见虞君骁狭长的眸子睁大了。

“阿昭?”

梁昭愣了一下,笑眯眯的应下了。

虞君骁心知有鬼,警惕地等着梁昭说话。

“小将军吃酒吗?夏夜凉爽,正是吃酒的好时候。”

虞君骁适才有些落寞,听了梁昭的话,就不再计较梁昭藏着什么心思了。

他干脆地点头,“指挥使带酒来了吗?”

梁昭歉意地笑笑,“来得匆忙,只带了一把酒壶。好酒都放在相府,我回不去。”

虞君骁恍然,感情是太寂寞,来找他相互慰藉了。

他从酒窖里拿出虞世南珍藏的酒,随着梁昭翻身上了屋顶。

梁昭踩着嶙峋的瓦片在屋顶青砖上坐下,拔出塞子往酒壶里倒满了酒。

两人就着壶嘴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玄都的夏夜有些吵闹,梁昭好像听见了茂柳街上的喧嚣。

虞君骁格外珍惜寂静的夜景和身边安静的人,知道身旁的人开口就没什么好话。

梁昭清嗓,问道,“小将军想家了?”

“有点,如今被拘在玄都,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战场。”

梁昭:“今年两族交战了多久?”

虞君骁往嘴里灌了口酒,“少说有四个月。”

梁昭主动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

虞君骁侧过头,眼里闪着星光。

“对了,你的衣裳还在我这儿,锦仙坊的呢。”

梁昭笑笑,“你怎么不买一身锦仙坊的衣裳,玄都城里做衣裳最好看的就是他家了。”

虞君骁将空荡荡的酒坛摔下去,大笑一声,“没钱啊,别被浮华遮了眼!”

梁昭心念一动,虞君骁就消失在那棵葱郁的梨花树下了。

虞君骁从卧房里拿出衣裳,递给梁昭,“指挥使,我亲手洗的,给你。”

梁昭把衣裳推回去,笑道,“虞将军自己留着穿吧,咱们身形差不离,正合适。”

虞君骁的手臂被梁昭一推,有些颤。

“嫌弃我?”

梁昭看他一眼,“怎么会,师兄总叫我阿昭,还给我一枚斗鸡,还个礼。”

“这衣裳……”

“师兄不喜欢吗?”

虞君骁将衣裳打了个对折,拢在怀里。

梁昭看见了虞君骁在夜色里的两排白牙。

“阿昭今晚找我有何事?”虞君骁打算满足梁昭的心愿。

梁昭没抓住时机,笑了一声说道,“说什么呢?你是我师兄,我来找你叙旧。”

当归盼星星盼月亮地在宅院门口等着,梁昭脚步轻快,径直回了卧房。

当归急不可耐,追上去问,“虞小将军怎么说?”

梁昭仰躺到床榻上,叹道,“日后我来烧饭,不出三日我就学会了。”

当归明白梁昭的意思了,垂头丧气地回屋去了。

**

楚书澜终于点头,给了尤凌珏一个侍中的职位。梁昭本着光脚不怕穿鞋的心思,去了一趟樊楼。

今日是尤大人升官后的第一日,他定然来樊楼庆贺。

大堂弹奏的雅乐渐急,惶惶的人心牵在高堂的丝竹上,乐师弹得越来越快,如雨点落下,弹出一截混乱的尾音。

梁昭没去雅间,待在大堂里等着寻衅滋事。

公子哥喝醉了酒,脂粉气里掺了浑浊的酒气,不太好闻了。

梁昭屏息站在人群里,目光四下逡巡起来。

尤凌珏站在二楼的栏杆旁,看见了立身如松的梁昭。

他笑梁昭从小就不知收敛,装样子也不会。

身边走过一个伶人,尤凌珏指挥人去把梁昭叫上来。

梁昭肩头被那伶人轻轻一拍,僵了一下,转过头来。

“何事?”

伶人看着他清明的目光,心生喜爱,冲他抛了个颇有风情的媚眼,

“尤二公子邀您过去。”

“……”梁昭看得眼酸,别开脸走向伶人指的方向。

尤凌珏等候多时了,一见梁昭异常亲切。

梁昭刚坐下,他就扯着嘴角笑起来,

“梁大人如今被革了职,心境大不一样了吧?咱们两个苦难兄弟一起斗鸡赏乐,别有一番趣味啊。”

梁昭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说的也是,明日去哪玩?我知道有处地方风景不错。”

尤凌珏一愣,哈哈笑了两声,“好啊。”

梁昭和他扯了一会儿皮,抬眼瞧了瞧四周的人群,兄长说要派人来,怎么还不行动?

梁昭在广袖里搓着手,漫不经心地想,再聊下去,他快要吐了。

樊楼今夜的丝竹声总不那么悦耳,这会儿又是一首国破家亡的曲子,听得人头皮发麻。

尤凌珏搁了香茶,忽然说,“这曲子说的是燕州名将杨启吧,百年功名啊。可惜,人活的时候没享过福。”

梁昭不想同他多费口舌,借着喝茶的功夫看了看窗外。

长街上亮着灯,偶有几个摊贩站在街边卖些小首饰。

灯光影影绰绰地散布在长街上,梁昭一打眼,恍惚看见了几个熟悉的影子。

是之前在相府见过的面孔。

梁昭探身将茶水倒出楼外,嘟囔了一句,“这茶泡的发苦。”

尤凌珏咂了口茶,笑道,“这茶得慢品,是老鸨从闵州买来的好货。”

梁昭挑着眉,和颜悦色起来,“是么?”

尤凌珏让人进来给梁昭倒茶,趁人进来的功夫说着,

“是好茶。我家老三离了玄都,可喝不到这般好的茶了。”

话里话外,还带着一股子油腔滑调的惋惜。

梁昭一愣神,那上茶的小厮手里突然闪过银光。

他脑筋还没跟上,身体就在无数次生死关头的磨炼下自行退开。

茶桌咣当翻到地板上,茶水从碎片里喷涌而出。

梁昭劈手打向那小厮,踩过不平的碎茶壶,小厮躲避不及,被一脚踹去了墙角。

尤凌珏赞叹了几声,起身给梁昭鼓掌。

“梁大人好身手,这人是谁派来的?”

梁昭眼皮抽动了一下,“谁派来的,尤二,你最清楚。”

尤凌珏揣着袖子,叹道,“这我还真不清楚。今夜也就是想和梁大人叙叙旧,没带人。”

“你放屁。”

梁昭嗤了一句,侧身看了看窗外,“既然尤公子要杀我,动下真功夫吧。”

尤凌珏晃着头,“梁大人是诱我来杀你?我不干这等见血的事。”

不知是谁在楼下喊了一句,“有贼人来了,快跑啊。”

丝竹声停了,作乱的人训练有素,专挑富贵的人杀。

顷刻间就到了二楼雅间。大火沿着精贵的木柱向上奔涌,零星地沾在出逃人群的衣物上。

乐师伶人乱作一团,不少樊楼女背着行囊趁乱冲出去,再也不见了踪影。

尤凌珏发觉自己处境不妙,四下搜寻着相熟的人影。

连翘的衣摆勾住了门框,她俯身将衣摆撕下来,还有不愿离去的樊楼女子守着这片金银财物织就得空梦里,不知出逃有几分火路。

连翘将衣摆拽下的瞬间,扯着嗓子冲那愿意葬身火海的人骂,

“软了骨头的玩意!出去就有活路,你不是爱做衣裳吗?等你出了这囚身地,还愁手艺不卖钱吗?快起来!”

尤凌珏被她这一叠声的怒骂叫回了神,认出这是梁昭向来爱找的女子。

他侧头望着梁昭,“这不是梁公子的最爱么?”

梁昭稳住步子,淡声说,“早就移情了。”

连翘被尤凌珏拉住,看见了梁昭。

“梁公子,”她还想说什么,却见梁昭点点头。

“火大了,快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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