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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火势

楼底传来老鸨崩溃的怒骂声,除了几个愿意留下陪她的樊楼女,其余的人全都跑了。

连翘听着这震天的动静,心道不妙,她甩开尤凌珏,铆足了劲儿往外跑。

尤凌珏这会儿算是明白了,梁昭要置他于死地。

他长臂捞过连翘,拽得连翘摔了个跤。

他勒着连翘细瘦的的脖颈,回头笑道,“梁公子,我先走了。”

间或有逃命的人跑来撞上他,连翘拿出腰间别着的木头匕首,手下用力,从刀柄处射出一块木片,割伤了尤凌珏的手。

尤凌珏吃痛,猛地松开拽人的手。

连翘心思活泛,趁着烟雾浓黑,在被人撞到的空当儿扭身逃了出来。

梁昭本想追过去,见连翘自己脱了险,就纵身跳上窗棂,打算沿着树枝滑下去。

尤凌珏回过神来,死死拽住梁昭的衣角。

梁昭颇为惊奇地看着他和他身后涌起的黑烟,没料到自己在尤二公子的心里已经到了这般痛恨的程度。

他问了一句,“尤二,我入职以来,没遇到过你,也没和你结仇。这几年咱们二人都是因为你找事我才恨上你,你到底为什么?”

尤凌珏的眸光极冷,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回想起自己幼时被尤凌风打出府门,孤零零地站在路边望着来往的行人。

梁昀那么端方的人,背着高烧的梁昭从医馆出来,一路走过长街。

那是十年前了,他们都还是幼童。尤凌珏摸着自己袖口处的血迹,从此就恨上了。

梁昭趁着他走神的功夫,拽过了衣角。

尤凌珏在樊楼的走廊上无故被人阻隔,挤在大堂拥挤的人群里,险些倒不上气来。

他抹去脸上的黑灰,忽然听耳边炸起一句,“尤二公子救我!”

“……”

尤凌珏将仅有的精力投在他身上,没能认出这是谁来。

“我是刑部尚书家的王十一,咱们家父亲有交情。尤二公子,你将我带出去吧。”

“我也自身难保!”尤凌珏在这剧烈的拥挤里勉强回了他一句,“你自求多福吧。”、

贵人们都顾不得体面,哭爹喊娘地往外爬。

横梁被火焰啃噬,转瞬就烧得黢黑。

尤凌珏被一个肥头大耳的人撞到,也顾不得身份,骂了一句。

王十一却不依不饶,脸上的泪在黑灰里淌出两道白痕。

他的手腾不出来,只能任黑水淌向雪白的里襟。

他绝望地冲尤凌珏喊,“这火不是左相派人放的吗?为何你没有人护着出去?”

尤凌珏在那一刻,血液有些凝滞。

尤载崇那老东西,心里只装得下一个自己。放火不同他说这种事,还真能干出来。

王十一公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堪堪躲过了掉下来的横梁,朝天望了一眼,凄厉的尖叫响彻了哄乱的大堂,

“樊楼要塌了!”

尤凌珏昏死过去的最后一刻,想起梁昭刚才看向窗外的那一眼,窗外有清爽不会窒息的夜风。

“轰——”

梁昭跳下古树,自己寻了个晕法,倒在被夜色浸染的树荫里。

樊楼的震动先是勾起四邻八坊的注意,妇人从官兵那里认领了自己的丈夫。

领了活人的向天拜祷天赐的好运,那鬼地方再也没了。

领了死人的就怒骂上天不公,身后的孩子排着队在哭。

渐渐地,入夜时分,朝臣争吵了一日,家中子嗣被抬着担架运回来,也就无心争论了。

尤凌珏整整昏睡了三日,胳膊断了一条。

等能爬起来时,左相在朝中已经隐隐失了势。

尤载崇叼着烟斗,狠狠吸了一口浓烟。

干燥的白烟让他终日咯痰的喉咙舒服一些,身边的幕僚就开了口,

“樊楼一事无可辩驳了,那日是驸马爷在樊楼放了火,百官都心知肚明地不明言,这下不妙。”

尤凌珏挂着胳膊,牙咬得嘎吱响。

忽然,有人过来附耳说了什么,尤载崇放下烟斗,露出被烟熏黄的一口牙。

“梁昭卸任指挥使了。”

身旁的幕僚吐出口长气,“恭喜相爷,右相失了助力,想必这会儿心绪不会太好。”

尤载崇抽了口烟,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不错。”

**

当归抹了把汗,叉腰看着巷口。

“公子,那不是左相家的二公子吗?”

梁昭侧头冲当归指的方向看了看,尤凌珏正提着剑过来。

“……”

当归抽着嘴角,看着尤凌珏的一只胳膊不能动弹一只胳膊还死命提剑,有些不忍看接下来会发生的情景。

梁昭抱胸等着,尤凌珏走到了宅院门外。

“尤二公子受了伤怎么不好好休息?”

尤凌珏咬牙切齿,阴鸷的眼睛射向主仆两人。

“那日在樊楼,火是你放的。你故意放出我来找你的消息,还勾结了尤凌风那蠢货放火。现在玄都城的人都道是我左相府的不对。”

梁昭佯装讶异,捂着嘴喊道,

“冤枉了,是尤二公子来找的我不是?”

尤凌珏牙咬得嘎吱响,劈剑就砍。

当归瞳孔猛缩,“梁昭,快闪开!”

梁昭没躲,直挺挺地迎着。

尤凌珏的长剑就擦过他的衣物,锋利的剑刃破开了入夏时节单薄的衣物,淌出血来。

当归扑过来,拦腰拉着梁昭向后退,把尤凌珏挡在门外。

梁昭身上只有这一道伤,却是从肩头贯到了小腹,血淋淋的。

当归被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刺了眼,当即抽了口凉气。

他反应过来,这会儿宅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就转身回屋找包扎的东西。

梁昭曲起手指弹了下当归的后脑,将人叫回来。

“不急,这是小伤。我有分寸,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当归一僵,急赤白脸地往回走,

“再不包扎,公子你就成活尸了。”

梁昭跟着他回屋,嘱咐说,“待会这血别擦,包扎的难看点。”

半刻后,梁昭才知晓自己这句话根本不必嘱咐,当归那小子还不会包扎呢。

梁昭无奈,自己拿过纱布包扎。当归杵在旁边,难为情地冲他笑了笑。

梁昭登时就觉得自己以后得日子不太好过,他将剩下的纱布放起来,大喇喇地敞着怀,吩咐当归说,

“去街上喊几嗓子,就说尤二提剑来刺我,我快不行了。”

**

倒是沈清辞来了一趟,梁昭蔫哒哒地躺在床上,眼珠滑向沈清辞。

“别君兄,难得你有空闲。”

沈清辞将滋补的伤药放在床头的矮几上,温声说,

“梁二公子在这宅院里,还是要注意些。毕竟偏僻,贼人多。”

梁昭睁着眼睛,有些惊奇地冲沈清辞笑笑,“沈大人竟也来看我。”

“几月前,梁二公子给我送了炭火,这恩情我一直记得。”

梁昭笑了两声,“那炭火是我兄长让我送的。可惜沈大人来错了,我兄长刚刚把我赶出来。”

沈清辞笑笑,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右相我也是该感激的。”

梁昭躺着冲他拱了拱手,当归见两人谈得差不多了,进门来奏报,

“公子,陛下派人来了。”

沈清辞走了,应成海挽着拂尘进来,觑了当归一眼。

当归皱眉,站在梁昭的床边上。

应成海原本慢悠悠地走着,近了才瞧见梁昭经了包扎后愈发恐怖的伤口,大叫了一声。

“梁大人,你这伤这么重?哎呦,奴才都不忍心看了。”

梁昭仍旧是原来的姿势,语气却没刚才对沈清辞那般好。

“公公,我这伤还是尤二公子给我刺的。一朝没了官职,什么人也能来给我刺上两剑。”

梁昭说着,五官皱到一块去了。

应成海心道不妙,尤二公子这是闯了大祸了。

梁指挥使虽失势,陛下还记挂着,难保会再寻个机会给官复原职了。

他挤出一道谄笑,

“梁公子有福气,会逢凶化吉的。陛下还专让我来嘱咐您一句,您那官职还给留着。”

梁昭冷淡地应了一声,说道,“劳烦公公同陛下说,我如今受了重伤,若是再任指挥使,身体可吃不消了,陛下另寻他人吧。”

应成海眉毛一竖,被他这大不敬的话刺到,忙说,

“梁公子慎言,陛下可想着您呐。”

梁昭不咸不淡地道了歉,“公公来找我还有什么事?”

应成海看了当归一眼,说,

“陛下还让我托个话,梁公子和当归在这里暂住,要好好的。”

当归身形一僵,就见应成海施施然走了出去。

梁昭看当归难受,也没让他去送。

应成海一人来去,好像万人嫌似的。

等到入了夜,梁昭将露了一日的伤口包扎好,披着外衣出了屋。

梁昭坐在小院里,环顾四周,觉得这布置和雁门山的那院子挺像。

只有两间房,梁昭和当归各一间。

房外就是他所在的小院,光秃秃的没种什么花草。

当归给他搬了个躺椅,梁昭仰头看着微亮的夜空,一道黑影落在房脊上。

正要站起来,黑影转了个身,梁昭就坐下去了。

虞君骁跳下来,差点撞到梁昭。

“我说虞将军,你走正门不行吗?”

“成庆街布防,我进不来啊梁二公子。”

梁昭眉心皱起,短短一日玄都就草木皆兵了?

虞君骁蹲下喝了口茶,梁昭身上的伤口就大喇喇地摆在他眼前。

“你这是什么毛病,上赶着让人刺。”

梁昭拢着衣襟,心道自己失算了。

本以为尤凌珏来伤了他,陛下怎么也不能让他有个一官半职了。

眼下玄都戒严,楚书澜也无心这等事了。

虞君骁将梁昭的茶杯放下,慢慢将玄都的形势告知梁昭。

梁昭托着下巴,

“这么说,左相和我哥已经将事闹大了?陛下什么反应?”

虞君骁盯着梁昭胸口的那处渗血的纱布,突然按了一下,

“陛下自然是有了想重用两院的心了,指挥使,好好养养身子吧。不出半月,陛下的命令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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