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君骁撑着下巴,肆无忌惮地看着梁昭的侧脸。
他那条布巾刚才一番折腾已经松散了,虚虚地挂在梁昭鼻梁上。
紧闭的双目在布巾的遮掩下微微发着抖。
他抬手按了按梁昭的眼尾,心底有些愁。
这眼睛可怎么办?
梁昭对他的心思毫无察觉,摸着怀里的扳指想着什么。
虞君骁独自忧愁了一会儿,从怀里找出一条从旧衣上裁剪出来的布条,给梁昭换上。
梁昭把取下来的旧布条团在手里,眼睛上蒙着的布条散着淡淡的皂香。
虞君骁将布条拿到桌边放着,问道,“听当归说今日曹舒来了?”
梁昭手里没了东西,徒劳地抓了抓。
“曹舒原本要走了,被我留下了。”
“他那脾气还能听你的?”
“略施小计。”
夜色正浓,曹舒脸上蒙着一片长巾,猫着身子进了刑部。
自打王正丰被查,刑部里人人自危,警惕着玄都城里的风吹草动。
曹舒轻巧地跳进刑部官署里,将梁昭给他的纸张按在胸膛的衣裳里。
刘同是个狱卒,曹舒脚步微转,脑袋左右看了看,避开值守的官兵,进了刑房。
刘同这几月来吃了不少苦,刑部中人忌惮他是梁昭亲手提拔的,明里暗里给他吃了不少亏。
他今日刚刚下值,懒得动弹,就在刑房的中堂坐着赏月。
曹舒探查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刑房。
刘同听到脚步声,腾地起身,双眸射向刑房正门处。
曹舒从黑暗中走出来,刘同眉眼松动,叫了一声。
“曹大人!”
“你认识我?”
曹舒有些糊涂,刘同双眼泪汪汪地看着朝他走过来的至亲同僚,说道,
“我是金澧卫诏狱的牢头刘同啊,曹大人,我先前见过您一面。”
曹舒脚步顿在刘同跟前,他终于记起这个熟悉的名字是哪号人了。
刘同按按眼睛,殷切地问道,“指挥使让您来传话吗?”
曹舒沉重地点点头,心知自己一时半会儿出不了玄都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纸片,就听刑房外传来脚步声。
刘同被折腾惯了,机警地将曹舒向后推,关在一处空置的刑房里。
曹舒调整姿势,将头埋在黑暗里。
来人是刑部侍郎陈彬。
陈彬走过中堂,刘同从休憩的矮凳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陈彬鞠了一躬。
“陈大人,这么晚了,来牢房有何事?”
陈彬含笑摆着手,“我来是想见见刚刚下狱的王尚书。”
刘同为难地思索了一会儿,斟酌着字句说道,“陈大人,有陛下的令吗?属下人微言轻,没有上面的命令,不敢擅自动作。”
“有,好说。”
陈彬从腰间摘下令牌,递给刘同。
“这是陛下给的。”
刘同看了看陈彬身后,“陛下旨意下来,还需有人陪同。不知陈大人……”
陈彬丝毫不慌,接着拿出楚书澜的手谕,递给刘同。
“今夜来得匆忙,陛下要让我暗地探访,将此案摸查清楚。”
刘同暂时放下心来,领着陈彬走向里面的牢房。
陈彬整理衣襟,余光扫向曹舒所在的刑房内。
刘同浑然未觉,解下身上的钥匙给王正丰的刑房开了锁。
王正丰在这所自己主持修建的牢房内吃够了苦头,短短几日已经没了精气神。
陈彬垂眼望着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含笑说道,
“尚书大人,属下奉陛下旨意前来,是想问问您将钱财都放在哪里了?”
“都在暗室内了,虞将军不是已经搜查出来了?”
“还有一些对不上账,劳烦王大人仔细说说。”
王正丰闭目不言,刘同眼睛一会扫向王尚书,一会儿看向陈侍郎。
正犹豫着开口相助时,陈彬叹了口气,兀自走了。
刘同抿着嘴,没多问。
陈彬走后,曹舒从阴影里站出来,问刘同适才发生了什么,刘同将陈彬的话全部告知他。
末了,添了一句,“曹大人,王尚书的钱还没查光,陈侍郎见他不说话,叹气走了。”
曹舒将纸片递给刘同,似乎早就知道是这种结局了。
“刚才这人是发现我了,不敢多问。你日后在刑部待着,要更加小心。”
刘同点头如捣蒜,将曹舒送出了刑房。
“曹大人放心,我会小心的。劳烦同指挥使说一声,刑部已经有了乱象,早晚会自相争斗。”
曹舒点点头,在夜色里飞上房梁。
值守的金澧卫见到他,没多问,站在塔顶继续守着。
夜里一如平常,只有晨晓时分的日光带着几分橙蓝的炫光,一切在悄无声息中静静地变化着。
楚书澜睁开眼睛,躺在龙床上待了一会儿。
“应成海,”他叫来身边的太监,淡声吩咐说,“禁军整顿得如何了?”
“回陛下,常统领已经将禁军整饰好了。”
“朕的私库里还有多少银子,都拨给禁军吧。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禁军也好及时救下玄都。”
应成海眼睛骨碌碌地转着,连他也听出了楚书澜的不妥。
站了几瞬,他弯腰退下,出了殿门。
楚书澜坐起来穿上外衣,出殿门看见了奇异的天色。
溽热炎夏渐渐失了劲道,一卷秋风吹进了宫墙。
要变天了。
楚书澜低垂着眼睛,叫来宫人。
“让锦绣阁给皇后缝上几件厚衣裳,冬衣也缝着。”
宫人的脚步声渐远,楚书澜从腕子上摘下那串象牙珠子,快速地盘起来。
梁昭被第一缕秋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曹舒早早赶过来,质问他。
“指挥使,我现在可走不了了,你坑我?”
梁昭露出一小片白牙,笑道,“曹大人要走,我不拦着。”
曹舒牙咬得嘎吱响,
“我昨夜进了刑部,刘同已经知道我是指挥使的人了,到时刑部内斗,刘同在里面必然要将金澧卫交代进去,可不得牵连上我吗?我可不想告老还乡还被人追杀。”
梁昭摇摇头,“曹大人多虑了,我也可以将你的名字从金澧卫除去,届时就不该曹大人的事了。”
曹舒气得脑袋中鲜血直涌,“不行,老子平生为金澧卫立下多少功劳,说除名就除名!”
梁昭:“金澧卫如今的名声早就臭了,曹大人还在意一个名字吗?”
曹舒甩袖子走了,梁昭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说道,“梁某在此谢过曹大人了!”
曹舒哼了一声,踏出了门槛。
虞君骁像个情夫,等曹舒走了才敢出来。
梁昭被他从身后抱着,自然地摸了摸他的小臂。
“虞将军怎么不去守正院,天亮了在我这里待着不好。”
“真当我是偷情的了?”虞君骁不悦地掐了一下梁昭的腰,“我就在这里待着。”
梁昭右腰上的细筋抽动一下,他忙按住虞君骁的手讨饶。
当归出了房门,见状就要转身回房。
梁昭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梁昭了。
两人紧贴的身躯分开,梁昭叫住当归,从怀里拿出银子递给他。
“去买些早点回来吃吧。”
当归见虞君骁的目光放在梁昭身上,假模假式地说道,
“这银子不是一个月的伙食钱吗?公子,外面的早点可贵着呢。”
“……”梁昭疑惑,还是将银子递出去。
“哪儿就一个月了,少废话。”
当归撇着嘴出了宅门,虞君骁问道,“梁相没让人来接济吗?”
梁昭哼了一声,“早就断亲了,我手里还有钱,别听当归乱说。”
虞君骁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梁昭蒙眼的布巾有些松了,他让虞君骁给自己绑上。
虞君骁将布巾拉紧,说道,“禁军那边已经整顿好了,以后金澧卫的值守就能少些。”
梁昭点头,“王正丰已经入狱,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他?”
虞君骁沉默片刻,说道,“听陛下的意思,是要将王正丰私藏的钱财收归国库,不打算继续查了。”
梁昭眉头紧蹙,“不查了?”
“王正丰一直唯左相马首是瞻,查下去是左相指使,梁相的权势只会更大。”
“可我哥不会做出祸国殃民的事。”
“陛下会猜忌。”
梁昭抿着唇,院内的老树落了第一片叶子。
王正丰的案子不了了之,朝堂中的明眼人看出了楚书澜对左相的戒备,纷纷对着右相投诚。
雨哗啦啦地泼下来,响了一夜。秋风也就转了凉。
蓄势待发的北戎人起兵攻打了燕州,消息传回玄都得时候,定边侯已经带着人打赢了。
虞君骁从院里出来,去了守正院。
今早来得迟了,虞君骁快步进来,看见了左弛。
左弛担了指挥使这职,脸上憔悴了不少。
他拱手道明了来意,“虞将军,驸马爷来了破道院任职,我想来您这儿借些人。”
风水轮流转,虞君骁自忖胸襟宽广,就点了头。
“左大人见过段指挥使了?”
“已经见过了,段大人说全看您的意思。”
“驸马任的什么职位?”
“是监事一职。”
虞君骁眼瞳微微颤动,半晌应了一声。
左弛解释说,“驸马爷来了金澧卫瞎指挥,情面上还不能硬驳,只好多派些人让他折腾。”
虞君骁:“左大人受累了。”
两人不咸不淡地瞎扯了几句,左弛就带人走了。
虞君骁接来常进查到的官员情状,尤凌珏还真有些罪状。
他把供词递交了楚书澜,接下来的事就与他无关了。
楚书澜拿了供状,先派人将刑部一众人等关押起来。
他气定神闲地等着朝中的人动作的时候,燕州传来战令,北戎人得知玄都内乱,举兵到了燕州边上。
应成海弓着背,直到腰酸也没听到什么指示。
楚书澜无意识地按压着指腹,半晌才说,“侯爷那边兵力还足么?”
“兵力充沛,就是现在已经入了秋。若是大战太久,粮草恐怕不够。”
鬼使神差地,楚书澜想到了梁昀所说的水利。
若是粮草不够,从江南那边运过去,走水道可要快不少。
他用指节扣了扣桌案,“各州还有多少没挖通的河道?”
“回陛下,除了地势险要的禹州、灵州,基本都能用了。”
楚书澜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就只管玄都就好。
左相拄着沉垂的拐杖,亲自来了寝宫。
他看着这个要脱离掌控的傀儡皇帝,心里有些不屑。
斩断控制傀儡的细线,只能是一摊软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