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听闻刑部的王尚书府中搜出了钱款。为何要关押凌珏?老臣可用性命担保,凌珏可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
楚书澜今日心绪颇佳,好脾气地说,
“尤相,朕实在不得已。虞将军呈上来的供状里有这么多人,朕不能单独放了尤二公子。既然他的错是小错,等王正丰落了罪,朕就将他们放出来。”
尤载崇没多说什么,和蔼地抚着胡须,说道,
“陛下说的是,那老臣就等着凌珏回府了。”
“尤相放心。”
楚书澜送走了尤载崇,站在书房外赏了会儿梧桐落叶。
应成海提着食盒走过来,看了眼树枝。
“陛下,该用膳了。”
楚书澜回过神来,走进书房。应成海给他摆开菜,就听楚书澜问:
“朕终日待在这里,是不是像笼中雀?”
正犹豫着搭话,应成海接着摆菜的功夫觑了眼楚书澜。
他目光定定地扫过自己身后的窗扇,看来是不需要回答。
玄都入秋后,夏季绵长的燥热终于隐退了。
楚书澜望着书房外泛黄的银杏树,依着惯例交代了行宫的大小杂事。
*
这月以来,燕州的战报不停,所幸都是捷报。
虞君骁来了数次,都是求见陛下请求回燕州的。
楚书澜总是没准,应成海捋着拂尘进来,笑眯眯地说道,
“陛下,左相派人来了。说是要您亲自出宫,将刑部事宜处置妥当。”
楚书澜不怒自威,“他是什么身份,竟敢来命令朕?”
应成海扑倒在地上,拂尘乱了。他惊慌失措地为左相找补,楚书澜冷冷地觑着他,说道,
“当年的毒药,左相说是损伤身体的。怎么朕和梁昭一同吸了毒粉,还没发作过?”
应成海擦了擦脸上的汗,抬起脸媚笑道,“许是陛下龙体康健,受了祖宗们的保佑,这才……”
楚书澜冷笑一声,打断了他。
“下去吧,刑部的烂摊子,左相自己收拾吧。”
应成海佝着腰退下了,楚书澜疲惫地撑着书房的桌案。
七年了,身边的人竟然还是向着左相,他太无能了。
禹州出事后,太后收敛了许多。如今,已经好好待在殿里不出来见朝臣。
楚书澜为她抗下了百官的弹劾,赵守义私吞国库拨发的银两,已经入狱受刑了。
楚书澜出了御书房,未经人通传进了太后殿里。
殿内的欢声笑语在楚书澜出现的那一刻停下了。楚书澜浑然未觉,走到殿中央给母后行了礼。
太
后寝殿里的欢声笑语一直都在,哪怕她前些日子刚刚因了赵守义的事受到百官非议。
“母后在宫里若是得闲,可以去瞧瞧皇后。”
“皇后自请离开皇宫,哀家也出不去。”
“宁安爱吃您做的点心,朕可以让应成海送您出去。”
太后揉着侧额,慢声应下。
楚书澜见太后应允,自觉没什么可说的,就行了礼转身要走。
太后叫住他,说道,“澜儿没什么想同哀家说的了吗?”
“母后保重身体,快要入冬了,朕待会儿让宫人送来炭盆。”
楚书澜说完就踏出了门槛,太后沉沉的叹息声飞向楚书澜的肩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很快,太后寝殿里的宫人们笑着围上去,哄得太后笑弯了眉。
燕州战事越来越吃紧,楚书澜一连召了几日的朝会,商议有关燕州的战事。
群臣意见不一,向来温和的沈清辞第一次疾言厉色起来。
“陛下,此战没了虞小将军助力,恐怕艰难。臣请陛下降下旨意,让小将军回燕州。”
“不可!陛下,定边侯在您登基之日就想着谋权篡位,本就存了夺权之势。如今同意沈中丞的奏报,岂不是放虎归山了。”
楚书澜静静地等着群臣争吵,虞君骁低垂着头,遮住难看的脸色。
七年前伪造夺权之势本就是迫不得已,陛下早就知道这是谣传,如今不发一言,是存了什么心思?
左相拄着拐杖,慢声开口,只是咽喉像是卡了痰,听起来不那么爽利。
“陛下,定边侯功绩可入英碑林,老臣以为,该让虞小将军回去,为我大殷建功。”
楚书澜笑了一声,垂眼看向尤载崇。
这老狐狸打着为虞君骁说情的架势,明里暗里都在说定边侯功高盖主,小将军回燕州恐怕要成祸害。
方行手持笏板,上前怒斥尤载崇。
“左相安的这是什么心!定边侯功勋卓绝,哪一个不是为了大殷打下的,你这样诋毁定边侯,也不怕燕州东谷的十万英灵来找你索命吗!”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方行的大儿子方舳出列找补了几句。
楚书澜心道,尤相,你以为这皇位朕还想要了吗。
两位朝中重臣在大殿上对斥,其余官员不敢多言。
随着方行的一句“奸相祸国”,大殿上就没了声音。
在死寂中,小太监拖沓的脚步跟不上前倾的肩背,在明德殿摔了个腿朝天。
他顾不得惶恐,死死按住怀里的奏报,飞扑到大殿中央,“陛下,燕州汉谷关、江苓道失守,定边侯遭了埋伏,音讯了无了!”
这一嗓子,把朝堂的百官惊住,明德殿传起了三重浪。
百官喋喋不休的家国无定苍蝇似的盘旋在虞君骁耳边。
虞君骁暗自捏住袖中僵硬的手指,把音浪隔绝在脑外。
定边候遭了埋伏,是在哪边?奏报里没有详指出,虞君骁咬着舌尖,强行镇定下来。
若是在天溟河边上,还有一点生还的可能,若在地势险要的东谷一带,恐怕……
家里会乱吗?惊兰自小身弱,得了这等噩耗,又得几日吃不下饭。
胜白呢,在侯府里况且忙不过来,北戎人的攻势更强。
虞君骁在纷乱的杂绪里强自定了定神,耳边的隔膜倏地破开。
不知从哪来的一名官员冲出人群,言辞恳切,满目潸然。
“臣请陛下派虞小将军回燕州稳定局势,否则,家国无定啊。”
楚书澜坐在龙椅上,掐了把大腿。
虞君骁看着那官员流泪的嘴脸,额头上有颗浓黑的痣。
他忽然记起刚回玄都时,就是他在驿站迎的自己。
那时诡计得逞,何曾想过这般境地?
还有官员并不死心,歪理一堆堆地往外送,句中尽是恐生变故的隐忧。
“陛下,布防图被北戎人知晓,定边侯手握大权,此次失踪定是诈逃。定边侯要造反啊陛下!”
虞君骁出离愤怒了,我们燕州世代忠君,猜忌的只有你们。
什么家国无定,恐生变故,都是私心。
高卧在烫金的玄都城里,恐怕也忘了燕州那一叠叠军书里粘连的血迹。
朝堂乱成了一锅粥,应成海的尖声头一次没能压住群臣。
楚书澜猛地闭紧双眼,将手边的花坛摔翻。精美的瓷片四分五裂,将群臣的争吵定住。
应成海见机行事,一甩拂尘,高喊道,“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虞君骁冷着手脚,想跑去殿前求陛下放行。
身边的段德立看见他微动的腿,手下用了死劲儿拉住他,低声警告,“小将军沉住气,这时候出去,不就做实了谣传了?”
这句话将虞君骁定在地上,任凭段德立将他带了回去。
梁昭得了信儿,独自跑来了侯府。
他翻身上了墙,一屁股摔在墙下的一堆杂物上面。
侯府里陷入死寂,梁昭心里发颤,摸着门边找到了虞君骁的卧房。
虞君骁听到响动,推门出来。梁昭正摸着门,手下一空。
虞君骁垂眼看着梁昭,忽然将他抱住。
梁昭摸了摸虞君骁的眼睛,没湿。
他松了口气,拍了拍虞君骁的背,将话在脑中盘了一圈才说出来,“侯爷福大命大,说不准几日后就回来了。”
虞君骁低低应了一声,“我回不去。”
梁昭被他抱在矮榻上,用力眨了眨眼。虞君骁沿着梁昭直愣愣的目光,将桌上的信拿起来。
“我娘快马传了信来,说燕州还算安定。”
梁昭脑中的弦绷紧了,他想起当归同他说的,燕州各处关隘都要严防死守,兵力不足。
这应当是侯夫人为了安慰儿子写的家信。
一片落叶打上窗棂,虞君骁将信放回桌案,关上了窗。
梁昭这时开始后悔了,若他还是指挥使,就能趁机运作,逼着朝臣将虞君骁放回燕州。
如今他是无官一身轻了,眼睁睁看着虞君骁被困在此处。
虞君骁闭目感受着西北方的震动,不知道燕州军的攻势如何。
梁昭竭力榨干脑汁,心头一念骤起。他抓着虞君骁的肩,说道,“不如我明日去让金澧卫赶你出城?”
虞君骁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有军令,回了燕州击退北戎,我就真成了造反了。”
梁昭一时心急,脱口道,“回去找找侯爷也好。”
虞君骁心头憋闷,不应声了。
梁昭翻身下榻,打算进宫。他身上还有枚免死玉牌,进宫找了楚书澜,他们的情谊也就断了。
虞君骁眉心一跳,抓住梁昭的手。
“你去哪儿?”
“放心,我去找陛下。”
虞君骁手下用了死劲儿,梁昭被他捏得骨头酸疼。
“你去找死吗?”
“陛下和我幼时情谊深,我去才不是找死。”梁昭在心里盘算着自己那块玉牌和梁昀给他的翠玉扳指,总能打动陛下的心。
梁昭这几日想起来了,那扳指是先帝遗物。
忽然,侯府外传来响动。
年迈的老仆腿脚不便,心里正发急。
虞君骁出了院子,搀起哆哆嗦嗦的老仆,“王伯,外面怎么了?”
“陛下圣旨到了。”
虞君骁匆匆留下一句“看住屋里的人”,大步走向府门。
楚书澜约莫是嫌应成海腿脚不利索,专让禁军都统来传的圣旨。
常进带着圣旨,还没宣读就将圣旨塞进虞君骁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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