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凌烟有些不忍,还是照实说了,
“这孩子是大殷唯一的皇族,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长公主会待孩子极好。”
苏宁安咬破了嘴唇,忽然推开尤凌烟,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稳婆原本站在门边,不提防这一变故,被苏宁安猛地推了一把。
“宁安!”
尤凌烟失声叫她,苏宁安已经出了宅院,裙摆上沾了血。
她发髻上的朱钗随着转头的动作滑落下来,声音凄恻决然,
“我不要孩子做傀儡,我带孩子去死!”
尾音已经被疼痛引得发颤,尤凌烟被那话刺的手抖。
她爬起来,不顾形象地大声喊,“等等,我帮你!”
苏宁安找准了一棵凋零最少的秋海棠,想撞上去。
死在落花里,或许还能闻到一些花香呢。
稳婆和一众打下手的婆子回过神来,拼着老骨头将人拦下。
这可是两条命啊。
尤凌烟带着哭腔,“我帮你把孩子带出去!真的!”
苏宁安被婆子架在树前,额头被树皮磨破,血随着泪淌到了下巴。
稳婆大喊,“出血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人扶进院子,苏宁安躺在尤凌烟那寒酸的小床上,烫金的衣裳铺散在床上,因有了脏污的血迹和泥土,也没显得格格不入。
稳婆顾不上摘去那几片沾在裙角的花瓣,拿长剪撕开了下裙。
尤凌烟跪在床边,用力攥着苏宁安的手。
她絮絮地在苏宁安耳边说着自己刚才慌乱拼凑的计划,将双眼模糊的人叫回神来。
“等孩子生下来,我托人将孩子送去宁州,阿昭在那里。你还记得么,咱们幼时一同玩过。”
稳婆的催促和尤凌烟的声音交叠响起,苏宁安下意识用了力,
“我记得,他信得过。”
尤凌烟手上不知道沾的是谁的泪,全握进了苏宁安的手心。她柔声问,
“孩子生下来叫什么?”
“叫阿宝……”
稳婆将剪刀扔回装了血水的铜盆,苏宁安被疼痛刺醒,随着稳婆的动作接连用力。
尤凌烟给她擦去脸上的汗,不停地说,
“等阿宝大些,梁昭会带着阿宝去游花街,糖葫芦,花灯,要什么有什么。我女工差些,是个女孩子的话我就带着她去绣坊找最好的绣娘……”
“跟着你学就好。”
苏宁安打断她,对这安排不太满意。
尤凌烟不迭点头,“梁昭教阿宝骑马可好?”
“再好不过了,会骑马,哪里都能跑……”
苏宁安的眼皮渐渐重起来,稳婆的呼喊渐渐远了。尤凌烟把她拽回来,
“等你身子恢复好了,就去宁州找你的阿宝。”
苏宁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力气渐渐大了。
稳婆惊喜的声音让她清醒了片刻,“孩子出来了!”
尤凌烟碎嘴说了一夜,孩子生了一夜。
雄鸡报晓的时候,稳婆怀里的孩子发出响亮的啼哭。
尤凌烟这一夜说了平生说的最多的话,口干舌燥。这会儿她不说话了。
稳婆苍老的眼睛望向床上的美人,不安地抱了抱孩子。
尤凌烟接过孩子,生疏地抱稳。
她走到床头,不知苏宁安还能不能听到。
孩子啼哭时乱动的小手碰了下美人的脸,尤凌烟凑到她耳边,“是个皇子。”
提剑的侍女跑来,“皇宫得了信,派人来了。”
尤凌烟将孩子递给侍女,话里带着沉重的嘱托,“一定要平安带到宁州。”
侍女点点头,“放心。”
稳婆功成身退,齐齐叹息着退下了。
尤凌烟抱着冰冷的尸体,不顾赶来宫人的阻拦,将人埋在了海棠树下。
阿宝想他娘亲了,就看看海棠树吧。
最后一片银杏叶子悄然落下,楚书澜大步走出书房。
宫人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孩子不知所踪。
他挥开阻拦的宫人,想去见苏宁安最后一面。
应成海不忍心地看着楚书澜,高高在上的帝王有时候也是个可怜人。
楚书澜走出去了,应成海才缓声开口,“陛下,别去了。娘娘……薨逝了。”
楚书澜站在树枝横斜的银杏下定住了,黑夜吞没了他。
梁昀顶着夜露进了宫门,楚书澜传召他入宫。
“陛下节哀。”
梁昀听闻了皇后薨逝的消息,身为朝臣,他不可避免地多问了一句,“陛下的孩子……”
楚书澜赤脚站在大殿上,颓然地摆着手,“没了。梁相,朕信你是个好官。日后若有什么动乱,还有靠梁相从中斡旋了。”
梁昀领了嘱托出了宫门。
“陛下,燕州布防已换,小将军已经带人抵住了东谷和回雁山一带,北戎攻势太强,现在正僵持着。”
楚书澜捏碎了手里的枯叶,带着一手的叶片碎屑回了书房。
“应成海,国库还有多少银子?”
应成海皱着脸,苦哈哈地说道,“陛下,先前水利已经耗去了小半银子,若是动用国库,恐怕来年不堪重负了。”
“金澧卫……”楚书澜一顿,接着说道,
“把左弛叫来,宰几个贪官。国库的银子先发下去,给燕州增援。”
应成海撵着步子出了书房,楚书澜拍去手里的碎叶,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吊着。
金澧卫设立之初,是要中和两党对抗之势。如今倒成了两党相争的助力,究竟是哪一步错了呢。
正想着,楚书澜扯松了衣襟,长叹了一口气。
左弛兢兢业业地在官署里待了一日,过来时依旧谨记着自己的身份。
楚书澜摆手让他起来,将宰割贪官的事吩咐下去。
没成想,左大人看着有些木讷,实则是个心思活泛的。
他针砭时弊地指出此举不妥,若是在这时候宰了贪官,剩下的世家必定四散而逃,届时就难有助力了。
“……”
楚书澜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见了皇帝第一面就直抒己见,是个好苗子。
“左爱卿,此时朕有定夺。你先将贪官宰……处置了,解燕州之急。”
左弛纠结了一会儿,躬身走了。
“是。”
楚书澜脱了靴子,赤脚踩在光洁的地板上。
他从龙床上拿出一卷书信,细细翻看着。
烛火在脸侧摇动,一时竟有了岁月静好的意味。
他知道,玄都再也不能平静了。既然平静不了,他就来燃了这把火。
翌日,楚书澜从左弛手上接了宰杀贪官递交上来的银钱,转手就以商人的名义送去了燕州。
剩下的一小点钱财,他全都给了钦天监。
声称要感天之意,求仙问卜。
朝堂再一次炸了锅。
楚书澜垂眼看着乌泱泱的大殿,嘴角轻轻勾着笑。
方行为首的中立朝臣忍不了了,在殿前字斟句酌地劝说着有昏聩之势的楚书澜。
尤载崇乐得他这么作践,闭目不语。
梁昀在一开始有些惊愕,也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半月,钦天监忙得脚不沾地。
楚书澜的旨意越发刁钻了,要测算大战吉时,还要计算百官八字,不合国运的统统罢职!
监正平日看不到人,之前是太闲,现在是赶着去宫里找陛下。
这半月他见了陛下比他半辈子过来见陛下的次数都多。
钦天监人手不够,谢春生终于能上岗了,他摸着心心念念的日晷,没有空闲发出些闲碎感想。
“小谢,历法簿子整好了没?”
“春生兄,这册子得抄录一遍给陛下送去!”
“谢大人,开饭了!”
谢春生在官署里走走跳跳,鸡飞狗跳了一日才会自己的破院子歇下。
天边的星辰闪着碎光,谢春生不懂朝中的弯绕,只觉得自己累了一日,特别畅快。
方行在太傅府拾掇好,招来大儿子方舳。
方舳老实本分,恭恭敬敬地接过父亲的笏板,稍后一步跟着走出太傅府。
方行昂着头,想起大儿子刚出生时,康靖帝亲自来府上给点了吉水。
后来入了仕,方在朝堂虽无太大建树,可帝王有时正需这样的庸官。
他这么想着,天边已经亮起了一丝白光。
太傅年纪大了,府外停了一辆马车,方上前为父亲揭开车帘,随后上了马车。
方行一生节俭,马车里没什么摆设。方舳记挂着老父畏寒,将暖炉放到方行手里供他取暖。
马车踩着青石板的交接线,磷磷向前滚动。
方行一改往日作风,将暖炉塞回方的手里。
方舳见状一愣,就听方行可以称之慈祥的语气响在耳边。
“儿,你如今也过了而立之年,妻儿俱在。你不是能直言上谏的脾气,凡事不要冲在前头。人各有志,你长于写文,就本本分分地在官署待着,谁也拿不了你的官。”
方舳听着父亲语重心长的教诲,认同地点了点头。
庸常如他,没能听明白方行话中的隐隐临别之意。
方行捏着冰冷的手指,闭目养神。
快到宫门时,他忽然睁开眼睛,说道,“你弟弟远在宁州,脾气太直总会得罪些人。不必管他,他也有自己的路。”
方舳这下隐约明白了方行话中之意,趁着那点模糊的感觉还在,开口问道,
“父亲,你这是……”
车夫的声音随之响起,宫门到了。方行下了马车,大步向前走去。
方舳的衣袍被秋风吹起,他抬手挡着额头,快步跟了上去。至于刚才的疑惑,方舳从来都不是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人。
秋风吹过书房外的银杏树,进不了明亮的大殿。
楚书澜一夜未眠,眼中带着几根红血丝。
应成海站在一边,心惊胆战地等待着接下来的朝会。
耳边的声音鼓噪长鸣,楚书澜揉着额角,尽力藏着满身的疲惫。
方行拿着笏板,扬声说道,“陛下,臣已历三朝,忠心日月可鉴。陛下近日痴迷天象,不顾国事,臣以为,此为对先祖的大不敬!陛下执迷不悟,臣愿以死劝谏陛下回心转意!”
说着,他作势要撞上明德殿的梁柱。方舳似有所觉,猛地扑上去抱住了方行的脚。
“爹!”
群臣反应过来,哗啦围了上去。
楚书澜在龙椅上站起来,垂眼看向被围住的方行。
龙袍下的手掌握紧又松开,他冷声哼道,“方太傅要以死明鉴,此次被群臣拦下,是庆幸了吧。”
方行挣脱束缚,就要再撞。群臣的劝阻在耳边炸起,谢春生站在原地,身边的同僚都围了上去。
他听了方太傅的话,想起梁昭曾在禹州所说的。
如果朝廷大乱,可不就是要以死让陛下转意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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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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