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跪坐在她面前，温柔地托住她的面颊，吻去了她脸上狼狈的泪痕，和缕香缠绵着湿漉的余温，一寸寸渗入她的肌骨。
前后如此分明的转变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林望舒只觉喉咙间有什么堵着，透不过气来。
“那你和祐华仙尊……”
“我们并未在三生宝殿结缘。假戏无需真做，不过暂用权宜之计稳定局面，欺骗世人而已。”
“那为何不对世人言明？”林望舒定定看向碧珏，哑着嗓音，“现在的天一门想来非彼时的天一门，不需要仙魁的庇护，对么？”
“小舒，你想得太浅了。”碧珏轻叹一声，“仙魁和天一门原自一体，倘若这些密辛流传出去，于度厄宫和天一门皆并无好处。”
“除了世俗的名分，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们可以在三生宝殿结契，我想三生宝殿的法契足以在世俗名分之上。”
林望舒指尖微动，穿过了碧珏散落下的长发，宛若触及一团缥缈的水雾。
她按下心头翻涌的复杂心绪，没有步步紧逼，只是退到了求证的边缘：
“阿珏这话，我可以当真么？”
“自然当真。”碧珏顿了顿，柔软的指尖在她眉心逡巡，“若你不信，将三生宝殿的三生册取来过目便可知。”
三生宝殿三生神册。
司情之神情君之物，自然做不得假。
林望舒心绪稍定，顿觉碧珏刚刚用唇拭去她泪水这件事有些不妥，但想到刚刚碧珏对她说的那一句剖白内心的话语，她又一阵耳热心跳。
倘若碧珏是为了骗她继续做这种见不得光的情人关系，没有必要告诉她当年事情的真相，这些事情原是不利于碧珏的声名，几乎算得上碧珏的把柄。
至于三生神殿的事情更做不得假，三生神殿是九州经年战乱后硕果仅存的神殿之一，能与所供奉之主神直接取得联系，无人能欺瞒得了神明。
“小舒，你记得你那日被业火狐族袭击后对我说的前尘一事么？”
林望舒点了点头。
“我们之间的前尘确实有所纠葛。彼时我本无名，一日卧于清溪，睹天边云卷云舒，遂以云为名。至于以珏拟名是后来的事情了。”
林望舒声音微提：“我们……”
碧珏指腹按在了她的唇上，压下了她未来得及说出的惊愕。
“小舒，我们曾经相识。我们的相识的过去贯穿始终，我们都换过很多名字，有过很多种身份。”
碧珏低着头，吻着她的前额：“那日你问起我一个‘阿凌’的名字，当时我并未承认，但已经到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便是你曾经诸多名字之一。”
林望舒怔住了。
这种感觉宛如在暗无天日的幽谷中行进不知多久时忽然捕捉一缕天光，林望舒抬了抬眸子，只觉天边突然间霞彩缤纷，云光旖旎，暮色不再沉重，反而多了几分鲜妍明媚的风情。
可随着流云聚拢挡住霞色，夜幕从四面八方汇聚合抱，她的心再度落入了迷惘的空海中。
林望舒抿了抿唇，心绪百味杂陈：
“这便是……你去找我的原因？你是特地接我回来的，对么？”
碧珏点了点头，再度将她拥入怀中，她这次并没有抵抗，任由碧珏身上的和缕香将她缠绕笼浸。
在山中草庐最后一晚时候的记忆被唤醒，那时候她应该注意到的，碧珏看她的神色以及举动都并不是很有边界感，甚至可以说是被克制的亲近。
除此之外她所见碧珏与旁人最接近的距离不过并肩而行，疏离客气，这大概是能成为她与碧珏曾经相识的重要佐证。
“那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她听见自己在问，声音惶恐，这样的惶恐并不是来源于碧珏，而是来源于未知。
她的过去，她散失的记忆，她与碧珏曾经究竟是何种关系，若是她先来，为什么碧珏还会与祐华仙尊结成表面道侣，若是她后来，碧珏对她有如此想法也不知道祐华仙尊知晓与否。
她已经落入轮回。
她还是轮回之前的她么？
“那时候你的病情尚未稳定，如果我将前尘告诉你，你难免会去回想往事，多虑多思对你的病体不利。前尘往事不可追，更应珍重当今与来日。”
“我不想失去你，小舒。”
碧珏的声音带了些哑意，显然是动了真情，与此同时碧珏脖颈间浮现出一圈暗红的纹路，恍若烈火凝聚的锁链，随着她每一次呼吸，越来越深，越束越紧。
“这是什么？”
林望舒伸手触碰那道纹路，当她手指接触到的刹那，她感觉到碧珏的身形猛然瑟缩了一下，仿佛在竭力隐忍着某种痛苦。
“这是锁心缚。昔年我给我自己下的约束，时刻提醒我勿生情思，勿擅专情。”碧珏攥住林望舒的手，待林望舒的手与碧珏的脖颈拉开一定距离，“就这样，别动。”
脖颈上的纹路渐渐褪去，留下些许薄红的痕迹，女人眼底含着泪光，微微喘息着伏在她的肩头。
林望舒心念一动，心头涌上一抹自责，如果不是她的逼问，碧珏大概也不会牵动情念惹得锁心缚发作。
她轻拍着碧珏的后背，用身体支撑着碧珏的重量，就像碧珏多次对她的那样。这还是第一次弱势方与救助人的角色发生了调换，她几乎忘了自己也近乎强弩之末。
在寒气再度朝她反扑时，虚弱感瞬间剥离了她力气，两人一并摔在台阶上，好在碧珏在后面扶了她一下，才没让她的脑袋着地。
“这是你自己下的秘术，你能自己解开么？”林望舒忍不住问。
星光如水倾泻，夜风中带来草木的幽香，她们并肩坐在台阶上，像是一对班荆道故的好友。
“锁心缚能一定程度遏止私情，这样才能让我一直做出做正确的判断。身为仙魁，理应如此。”碧珏摇了摇头，此时她恢复了平静，眸色澈然宛若一汪灵泉，克制禁欲与昔日无异。
林望舒看着碧珏的眼睛，虽然这双眼睛依旧是不带什么情绪的温柔婉绰，但她已经无需再惶恐无法捕捉到碧珏的情绪了。
“如果某一日，你不在仙魁这个位置上，你能解开锁心缚么？”
“倘若有那一天到来，我便解开锁心缚，只是那时候……”碧珏神色柔了柔，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是欲言又止。
“在我曾经的那些年里，我也像阿珏那样强大么？”
林望舒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兴致不大，就算不用碧珏去提，她自己也不太愿意去回想。这大概是她多次看见那血色枯焦的世界带给她的回避心理。
因此她会问起她的实力。
功法随人，实力这种东西总不会有太多的改变差池，轮回能洗净音容，却改不了天资，这是至今也无法解释的谜团。
碧珏目光悠悠看向正殿庭院里那一株足足三人合抱的桃花树，落英缤纷风吹绯雪，风景似旧年，树皮上依稀能看出当年剑锋划伤的痕迹。
她自幼习剑，剑法纯熟，可终究逊于那人随手挥出的一个起势。
不止是她，只怕九州上下也找不到能和昔人匹敌之人了。
眼前人的身影与昔人重叠在一处，只是身量更为纤细，面庞也稚嫩得多，眼底漆黑如墨没有那团永不熄灭的烈火，倘若在年长几岁，或许……
她与那双熟悉的乌眸对视，轻叹一声：“昔日小舒乃盖世无双之人，非珏能及也。”
林望舒怔愣了一下，她隐隐能猜出她当年或许并不如现在般弱小，可却没想到碧珏能给出这样一个回答。
既然她本领盖世无双，又为什么会身死道消落入轮回？
尽管百思不得其解，林望舒还是攥紧了手中的白玉令牌，回看向碧珏。
两人目光再度相接，林望舒用力点了点头。
这个举动传递的想法不言自明。
“阿珏，给我十年时间，我会努力走到你身边。”她艰难地说，“那时候你可以是阿珏么？”
碧珏的眼睫微微下垂，仿佛覆上了一层清霜，她的呼吸缠绕在林望舒的耳根，绵密缱绻，旖旎风流：
“若是小舒有此心……珏不胜殊荣。”
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将她的脸染得绯红，可她又异常轻松，至少碧珏的肯定回答给了她一个明确的方向。
曾经能盖世无双，将来自然亦能重回巅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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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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