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越确认附近并无他人,才略略消气。
午后并不在校场。
回府衙办完公,傅越便在家拾掇书房的杂物,从旧图纸里找出学生时期复原的一套阵法,重温过后稍加改进。
明日要只身前往校场,与陆辛及他手下的将士会面。
傅越压下心头的忧虑。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过他还是有些低估陆辛的气量,或说军队的纪律。
将领的不满并没有写在脸上。
依照图纸的演兵进行得很顺利,士兵虽然不甚理解排阵的思路,也能按照指挥迅速到位。陆辛的想法是让一队士兵先熟悉阵型,演练几天后加入实战,观察效果。
既如此,傅越也不必总是守在这里。
这几日回家后还需筹备、清点礼品,虽说家里自然有人打理此事,他心里重视,还是要过目一遍。他在家本是众目所望的晚辈,如今得了郡王青眼,在官场上一路攀登,话语权更重了起来。
比起从前那种惶惶而不知所求的日子,现在的傅越处理起事务目标明确、得心应手。
一旬很快过去。
郡王的生辰宴在王府举行,傅家人受邀而去,司马余荣等官员也凑了个数,傅越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竟在名帖上看到了霍月庭。
殿下对熟悉的人,是如何定义的?
傅越不免又想起坊间那些阴谋论。
入了席,傅越自然被请上郡王侧位,另一侧坐着陆辛。这场景倒颇像去年春宴的进阶版,只不过上了台阶的是傅长凌。
台下奏起舞乐。
这次傅家来的人也不少,傅父自不必说,春宴上卧病未至的傅母柯竺君也到了场,另外便是傅越的堂兄傅江,还有一位眉心点痣的束发童子。
苏琅悄悄问傅越那孩子是谁,傅越便说是堂弟傅迎。
此子聪明乖巧、刻苦用功,家里似乎有心把他培养成候补接班人,傅越看他真心求知,倒也乐得辅导。
苏琅闻言,便夸小弟可爱。
二人这般咬耳朵,底下的人是听不清的。
众人平白地猜测着,面色也变得精彩起来。
且不提傅父,傅越备受亲近他乐见其成。柯竺君起初不知道儿子“以色侍人”,只当郡王爱才,越儿又心怀志气、勤勉能干,才得到对方器重。缉查私盐案、平任家叛乱,儿几次以身涉险,她虽然心疼,但毕竟尊重对方的选择,也为他升官高兴。
可是从他人碎语中得知,那郡王殿下有龙阳之好时,天知道她的心情多么惊惧惶然。
我儿难道真是以身上位?
他是为抱负而献身,还是不得已?
他过得快乐吗?
就为这事,她连着几天把傅正关在门外。后来见了儿子,她屡次要开口,又怕伤了对方的自尊心,没敢直接问,只是旁敲侧击。
哪知儿子听到郡王二字时,脸上竟浮起薄红。
柯竺君差点儿晕了过去。
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儿子和郡王殿下已是板上钉钉的关系了!
唯独值得庆幸的是,儿子看上去心甘情愿、并无怨恨。
这稍稍缓解了她的愧疚,可是更让人忧虑的是——
那花心风流的郡王殿下,不只有我儿一个情人!
郡王最宠爱的男子,却是他身旁那位不苟言笑的陆郎君!
自己的儿子,难道连断袖都当了,还不能获得独一份的宠爱吗?
我儿坐在郡王的身侧,郡王却只顾给那陆郎君敬酒!
却说苏琅,他频频敬酒,只为打断陆辛投往下座的视线。
他真是做了孽,请谁不好要请霍娘子,霍娘子赴宴又必然带上那位阿莲,导致她现在当着满座客人的面秀恩爱。
这也就罢了。
他请霍娘子的初衷,本是试探阿年。
他早就发觉阿年去霍府去得频了。
虽说先前怀疑过阿年和长凌有私交,但那到底是同性之间的交情!
阿年本质上还是个爱慕美人的正直男子!
霍娘子的出现却让他危机感陡生。
那霍娘子酷爱收集男子,他是知道的。避雨那天她似乎还看上了我,奈何我们都喜好男色,她才就此罢手。可是她对阿年就不一定了!
阿年青春英俊、洁身自好、纯白无染!
霍娘子难免不会为了恶趣味,对阿年这朵小白花下手!
可是阿年、阿年,竟也被那女人的美色惑了心。
近日阿年身上常有香粉气,不必说就是那霍娘子的!
他请霍娘子来,就是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看阿年的反应。
谁曾想,阿年的目光竟然黏在她身上,连我都不管了!
苏琅的心思,陆辛是不知道的。
他之所以分神,实在是因为眼前的场面过于出格。虽说往日也见过霍娘子的情人,却没见过对方这样肆意地趴在霍娘子身上,绵软无骨、媚态百生的样子。
男孩子家,傅粉竟这样厚!
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二人举止竟如此亲昵,旁若无人……
令人羡慕!
“霍娘子……竟只喜欢这样的男子。”
他不禁喃喃出声。
不免想到年少的世子。世子知道自己好南风之后,第一次召幸的就是这样的男子,那时世子或许是被猎奇心理迷惑了吧,也或许是身边没有称心的人。陆辛哪里知道,苏琅是故意选中这种看似美丽实则可以挑出瑕疵的男子,就是为了让可爱忠诚的伴读心生鄙夷,出言制止,甚至取而代之。
一无美色、二无柔软身躯的陆辛只会自惭形秽。
后来世子成了郡王,见过了多种多样的男子,才终于将目光锁定在那些风流儒雅、慷慨高洁的士人身上。
陆辛才知道,即便郡王不单纯地以貌取人,喜欢的也不会是陆辛这样无趣的人。
他的低语被苏琅耳尖地听到。
阿年说什么?
他不会是觉得霍娘子喜欢涂脂抹粉的小娇夫,不喜欢赳赳武夫,所以感到很失落吧!
阿年、阿年,你可不要为了这种想法,去学那个小娇夫啊!
那样你可就不是你了!
苏琅狠狠咬牙,正要再次打断陆辛的视线。
一旁的傅越却很是不满。
我的酒杯端了半天了,郡王你竟然半分目光也不肯施舍吗?
陆将军就那么好看吗?啊?
“郡王殿下。”傅越低冷的声音添了几分诱惑,悄悄拉回苏琅的神智,“今日殿下生辰,傅越谨以春酒一杯,祝殿下岁岁年年,昌乐无忧。”
苏琅回过头,见宴灯明照之下,长凌秀白的面颊染上几分红润的光泽,煞是好看。
他的心跳声从胸口一路向上。
怎么回事。
为什么砰砰砰砰停不下来。
他的两只耳朵都在打鼓。
苏琅呆滞的表现吸引了陆辛的注意。
殿下又看傅郎君入神了,比起去年的春宴,更加肆无忌惮。
底下人也是各怀心思。
傅江本来对堂弟“借色上位”的说法不以为意,又觉得陆将军身形强健,怎么也不像是屈居人下者。虽然坊间传闻堂弟与陆将军争宠,他也只当这是暗示二人争夺郡王亲信地位的桃色说法,目的是掩盖背后的权力纷争,避免因言生祸。
如今见到三人相处场景,他的三观难免收到一些冲击。
座上面如桃花、眼神拉丝的男子,还是自己孤高静雅的弟弟吗?他表面上是敬酒,可是身子都快贴到人家郡王身上去了!
郡王殿下也是,眼神为何直勾勾盯着我家弟弟?他一边看着我弟弟,一边却把手搭在陆将军的胳膊上,又是闹哪般?
陆将军倒是不曾劝阻,只是催促郡王。
苏琅回过神,刚要接过酒杯。傅越却讶然挑眉,并未松开手指。
陆辛叹一口气,替郡王递上他的酒杯,悄悄道,“殿下,傅郎君敬酒,您怎么要拿人家的杯子?”
苏琅恍然,窘迫一笑,这才拿对杯子。
“夜色误人……”
便与傅越碰杯,一饮而尽。
座下人心想,哪里是夜色误人,怕是美色误人才对。
霍月庭掩面一笑,“夜色是好。既然傅郎君敬了酒,下一杯就该是陆郎君了。”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
虽说她与傅越有交往,但多是念在世家旧情,且图对方美色。后来偶遇陆将军,就把他当做长凌的对手看待,多了几分偏心。本该如此的,奈何那日所算之卦卦象太过奇异,让她忍不住探究起来。
陆寒年其人,倒不似传言里那般凶神恶煞、冷面无情,反而一本正经,有时候呆呆的。
她从前偏心傅长凌,以其为腼腆害羞、安静秀气之人,实为早年的错误印象。谁教她从小性格彪悍、到处调戏人呢,与那时的她对比,傅越的确内向收敛许多。
后来与傅越几次短暂相处,见他行事果断,偶有言辞凛冽之处,便觉往日种种渐成泡影。今日看到傅越与郡王相处之情景,方知其与陆辛对阵不落下风,反而怜起陆辛来了。
当然,根本上还是玩闹心作祟。
陆辛愣了愣神,没想到霍娘子把话头引到自己身上。如今殿下与傅郎君气氛正好,若再推波助澜,正好成事。霍娘子何必打断?
但殿下生辰,陆辛合该庆贺。
陆辛便各倒一杯,不顾对面傅长凌剜来的目光,举杯相敬:“陆辛敬殿下,愿殿下心事顺遂、平安康健。”
心事顺遂么。
苏琅凝望着陆寒年的眼睛,一时分不清心跳声为谁而起。
他想要阿年的痴心,可是现下又……
杯酒不知不觉下肚。
座下开始欢声笑语,纷纷祝酒贺话。
苏琅哪想到大家一股脑儿都来了,又不敢多饮,只好端着杯子前后应声。陆辛看出他的难处,每有祝酒,就把杯子拦在苏琅前面。傅越观察到陆辛的动作,不免吃味,偏偏自己酒量不算好,没法逞这个英雄。
酒过一轮,渐渐变成了宾客之间的畅饮叙谈。
余司马心系蜀中事,也没少受坊间的阴谋论荼毒,得知郡王的生辰宴邀了傅、霍两家人,便以为郡王当真要他们互相牵制。席上霍娘子为陆将军进言,没准就是对郡王表态,以示力挺陆将军,防止傅家将来一家独大。
霍、傅两家十年前倒是往来不少,奈何霍家前任家主走得早,音讯便渐渐断了。霍娘子早早挑起大梁,忙着打理家业,后来又秉持这等特立独行的作风,就更难交往了。
所以两家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刚好能保持和平相处而又不失竞争的状态。
想到这里,余荣满意地点点头,便加入交际之中。
场面变得更加热闹。
此时郡王坐在主位,一边接着傅越夹的菜,一边被陆辛拦着酒,一边点着头和宾客谈笑,主打一个目不暇接。
其他人就轻松许多。
像陆辛只需要拦酒、喝酒,也不必多话,就能刷满郡王的好感度,顺便在宾客面前露脸。
傅越则近水楼台,借夹菜的功夫往郡王身上贴了几次,几乎要挨到一块儿。郡王忙得无暇感受,他就变本加厉,用眼神向陆辛示威。
郡王本来就挂心情人,他难得借祝酒插话,偏偏又被霍娘子打断。那时郡王看我的眼神,分明是有几分迷恋的。他明白郡王不忍心让他陷入“以色侍人”的污名泥淖当众,又不肯为了傅越辜负心爱的陆将军。
可是,若傅越无悔呢?
他更加不解的是,霍娘子对陆辛的态度。若说郡王纵容陆辛结好霍娘子,倒也未必。陆辛每与霍娘子眼神往来之时,郡王脸上浮现的神情,不似欣许鼓励,反而像是……醋意横生?
郡王总不至于怀疑陆辛与霍娘子有私吧。
且不说陆辛性格忠贞、行事正派,不会有此不端之举,就凭他对郡王的独占欲,也不该移情别恋。
可若是真的呢?
若是陆辛霸占郡王,只是为了手中的权力,他从来喜欢的只是女人呢?
那自己岂不是有很大的机会?
傅越甩甩头,很快丢掉这个想法。
自己简直是糊涂了,怎么能作出如此荒唐的推断!
更何况霍娘子的审美……
他瞅了一眼阿莲,心说:
绝不是陆辛驾驭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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