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窣窣,繁叶娑娑。天边虽有小半边已朦胧渐白,可若论光芒照清周围还是为时过早。周遭人形依旧黑漆漆一片,难以辨别。
几座山紧邻,凛风呼呼涌进来纷纷化作呜咽声于空谷中幽荡,一阵恶寒。
檠素连忙从衡礽手里接过运安,连鞘带刃晃了晃,拧眉道:“你怎么……”
“飒飒飒——”话未说完,三声嘶叫声由远及近探入耳中。
“谁?!”檠素竖起警惕,立时抓住衡礽的胳膊竖起运安剑防身。衡礽仅瞥了一眼檠素抓住他的那只手后便任由他抓着,未等他疑惑便紧紧注意着周遭,盯防脏东西找上门来。
檠素肚子面滑过一阵瑟缩,把外衣裹紧了卯着一股劲儿:“出来……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遭气场突然炸开,狂风骤起,一张惨白发光、不见五官的脸倾着脖子凭空悬在檠素面前!衡礽低头一看,檠素脚下早已被数条藤蔓缠住,被一路摸索着蛇行向小腿蜿蜒。
衡礽突然瞧着胳膊被啄食的飞鸽般胡乱又凌厉地抓挠着,好笑着转过头。只见那无面人面无表情——也只有面无表情地蹲下抓起檠素脚下的藤条送到本该对应着是眼睛的位置前“端详”着。
“诶?”檠素闭着眼使劲抓住衡礽,忽然觉察到脚下束缚忽而消失,诧异着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一开眼就看到那无面人收了藤蔓聚在手中,双腿“卡擦”一声站起。
这一起身,檠素便看到它完整样貌。原来它全身都在发光,但并没有脸上带来的效果震撼,金缕绣蔓一身白,七八玉坠并佩环。
正疑惑着,檠素眼睁睁看着那一马平川的脸上突然冒出两排白牙,顶起隆出的面块扯出一个“笑”来。
它伸开干瘦的双手,朝着檠素的天灵盖就要探去。
“锵——”运安出鞘,檠素拉着衡礽连忙闪身到一边。
同时有一人死死按住无面人的手,沉声道:“滚。”
无面人僵硬地转过头,凭空露出双眼睛来,不快地垂下嘴角似乎想要见识见识是谁挡住了它的路。
赫然对上濯瑾铁青面容的那一刻,他霎时如同见了活阎王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濯瑾冷笑着转身。
檠素呼了口气,接着忿忿道:“濯瑾,你干什么不回应我?我还以为你丢了,吓得……”
衡礽觉察到胳膊上的钳制慢慢松开,好笑着问他:“你怕它?”
檠素看着蛇行窜逃的地龙蔓,有些尴尬道:“呃,其实不是……主要是——”
“主要是他怕一个人待在黑处,哪怕周围全是敌人都行,但不能一个人也没有。”
呃,不要这么轻易就把你主人弱点说出去好不好……檠素咬牙切齿地想。
濯瑾收了手,云淡风轻道:“其实也没什么。”
“咕隆隆——”远处巨石沉入湖中,激得水浪翻涌涟涟。
“就是炸了座坟。”濯瑾补充道。
檠素与衡礽:“……”
衡礽了然:“难怪,我说你怎会怕地龙蔓。”
地龙蔓,顾名思义,乃是习性与地龙较为相似的一类馥来族。因作原身尚未化形时须得终日埋于地下潜行吸取地之精华,所以浑身通白发光感知周围获取视野,而因其蛇形的前进方式所以头部是其主要探索部位,面部早已被终日磨损得光滑,五官埋在面下。凭借强大的谋生能力,地龙蔓可以说是无处不在。
“刚才那个将要化形,所以才能在地上现身叫你撞见了。”濯瑾如是道。
檠素匪夷所思:“这一路来我正奇了怪怎么不见个人影鬼影的,怎么临到头反而有这么个修炼的……呃……东西在这儿缠住我?”
濯瑾道:“谁知道呢,各神各鬼,修炼方式彼此不一。”
衡礽起身把运安剑递还给檠素,提醒道:“走了。”
檠素跟上衡礽,一边走着一边朝濯瑾表示疑惑道:“好好的做什么要去炸坟?”
对于此地有坟这件事,檠素并不干到稀奇,毕竟是个荒乱偏僻、鬼魔交杂之地,无名尸首遍地皆是。可濯瑾刚刚还在说低调行使此刻又做什么炸坟?不怕打草惊蛇?
濯瑾淡淡道:“没什么,一时没忍住罢了。先去找那魔头的分身,之后再说。”
虽是这么说,但檠素觉得濯瑾这话不可信。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敏锐如檠素,早就摸透了濯瑾心里的那根刺。猜出这次估计十有**和那个也有关系。
但濯瑾不说,檠素也便止住这话。
入了洞口,竟是另有一番天地。
日光已渐渐从东方射进,将三人浅浅一层影子拉长投入,四周碧苔清晰可见。一阵洞风吹过,潮湿的阴冷味扑面而来。
檠素猛吸一口,心满意足道:“就是这个味,老好闻了。玄土风候干硬,这个味我就爱……噗——这什么玩意儿?”
一股恶臭越发明显地飘进众人地鼻缝里,引得众人纷纷皱眉。
檠素皱着眉搓起指间,“啪”地一声一簇火花燃起漂浮,引领三人进入洞里深层。
衡礽久经沙场对这种气味再熟悉不过,对在前面探路的檠素道:“灭火,这是尸臭,且浓郁异常,时日已久。”
檠素心里一惊,前脚衡礽话音刚落后脚他连忙灭了指间明亮——谁都不想把这洞府炸个透。然而没了火光,几人身上也没有那奢侈沉重的夜明珠来照明,仅凭清晨的阳光还是有些吃力。
衡礽看着不知所措的二人,好笑着闪身离开,檠素再眨眼时只见他已经从洞口抓了个东西过来。来去如风,檠素甚至来不及反应。
“飒飒飒……”无面白衣人在衡礽手里像鸡仔一样被拎着,四肢扑朔挣扎,发出咿咿呀呀的嘶哑叫声。
衡礽放开他,淡声道:“别装了,从刚才开始就一路尾随至此,腿上功夫尚且如此,遑论言语?”
檠素嘴角抽搐地看向一旁从地上爬起拍打整理全身衣上尘土的地龙蔓,那模样有些狼狈又滑稽。
他好奇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地龙蔓平整的面部上霎时间似是无数条地龙扭曲潜行,濯瑾实在忍不住就转过身不去看,而前者一阵“窣窣”后才露出五官,“嘿嘿”道:“不愧是衡礽尊神,真是瞒不过您啊。”
檠素瞧着他露出五官后也是个俊俏青年,又看他竟然连衡礽都能认出来,讶异道:“你是谁?竟然连大名鼎鼎的衡礽都能认错陷我等于不敬之地?”
“呦,你这可就不对了,我常年混迹江湖,多少事儿是我围笼不知道的——啊没错,就是围起来的牢笼的那个‘围笼’——眼前这位真身银白鳞爪、金乌髯须,世间此龙仅有一位,不是衡礽尊神又是哪个?”围笼有些不服,“嘿”地替自己辩解道。
谁知他话一出,竟是半晌沉默。
虽是沉默,可终究有所不同。
比如衡礽忽然收起的从容;
比如濯瑾独自站一边候着结果的等待;
再比如檠素替围笼捏了一把汗的无奈。
……
衡礽冷笑道:“你还是第一个敢不避讳就直接当着旁人的面评头论足真身的。”
周围气氛霎时间冷到了极点。
围笼觉得后背上有那么几道冷汗流下。
倒也怪不得衡礽如此反应,本来就是贵为九霄云端的龙族天之骄子人人对其毕恭毕敬,遇到了恨不得夹着尾巴敬而远之;这地龙蔓上来就是跟踪已是失礼,遑论如此态度如此“理所应当”。
最终还是濯瑾忍无可忍,指着他道:“没别的探照方式了?一定要拉着他进去?”
在外人看来,濯瑾话里话外无不表达着一种意思——既然因为尸臭不能开火,不刮阵风吹散它也就罢了,竟然还找了个这么难以入目的东西带路?
真是视觉和嗅觉上的双重伤害啊!
檠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濯瑾和要去见居隐时,濯瑾不止一次拿容貌这个东西当借口掩饰心底的反感,这次应当也是以此为由拒绝围笼这个可疑人的同行。
檠素无奈地抚着额头:“那个……翠花啊,你也知道不能打草惊蛇改变这里的一草一木,何况万一真发生了什么,还指望从原样里找出些什么线索路引呢。”
围笼朝濯瑾翻了个白眼,呵呵道:“你嫌我丑,我还嫌你矫情呢。反正前路凶险未卜,带不带我去由你们吧。”
檠素好笑道:“你为何这么执着于要跟着我们?”
围笼缩起脖子一本正经严肃道:“八卦也是一众修身养性的方式,有时候获取的情报卖出去也算是一笔谋生生意。”
“扑哧……”檠素啧啧称奇道,“你这人精得很,那你可知道什么八卦该说什么八卦不该说?”
濯瑾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在其脖颈处束上枷印:“老实带路,若有半点异动当心项上人头不保。”
“我说你这人虽然年龄比我大修为比我高,但好歹看在同族的份上态度……”
“闭嘴!”
地龙蔓野生野长,随遇而安,凭借极强的勘探能力成就强韧的生命,是以不少矿工或是长途跋涉的人经常买来引路谋生。围笼身为将要修成人形的佼佼者,更是万里挑一。
“馥来族能修成人形的自灭族以来多少年少之又少,你也是叫人佩服的。”檠素由衷道。
围笼手掌在前方探着,不为所动道:“没办法,地龙蔓这种生灵最被人滥取害命,我们没人帮衬还不自力更生就等着被人踩吧。”话毕,他笑呵呵地转向濯瑾道:“你说是吧,翠花?”
濯瑾刚在心底欣慰后辈争气,听到他的后半句脸瞬间铁黑,瞪了一旁檠素一眼。
洞府倒是不大,不过几十步就到了尽头,自然这里的气味最为浓烈。
但这里空空如也,连具白骨都找不到,只能在墙沿能看出明显的铐链印。饶是如此,依旧抵挡不过那冲天刺鼻的恶臭浓烈四散,檠素和濯瑾一边暗骂着一边捂严实口鼻,不过十个弹指间实在受不了干脆封了自己的嗅觉。
衡礽虽没像他二人那样,但眉头已经低到距眼角不过一指,看出来他的心情也不是很愉快;倒是围笼一言不发,只挠着头发怔怔地盯着地上喃喃道:“不应该啊……”
檠素走过来顺着他的视线问道:“按理来说,这儿应该原本有具尸体……”
然而地上却是仅有大片深色痕迹与周围地面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洞壁地角的青苔一路蔓延,到了这里却反而停下,仿佛无形之间彼此都形成了默契。
濯瑾道:“而且按理说,尸体周遭更容易吸引这些苔藓生长……”
“也就是说,有人阻隔了外物触碰这里。”衡礽替他说完了后话。
什么样的人出于何种动机才会做出如此举动?
“囚禁、藏宝、避世、闭关,只这四种。”衡礽淡淡道,“但那魔头近来闹出如此动静,后两条可以不考虑了;周遭没了结界,也没有任何东西出洞的迹象。”衡礽说完转向檠素。
檠素探出追踪术那分身的位置,确实是这里没错,可是为何却不见半个鬼影?
还有那魔头的真实身份,既然他身为鬼,檠素原本以为这具尸身定是他生前遗体,可现在诸多迹象表明,至少他还有同党。
“一路走来三十多里没有魔族和百异族,可见此处对当地而言当是极为荒凉偏僻,这样来看,倒更像是前者。”檠素总结道。
——囚禁。
众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到围笼身上。
后者本来在张望着四周,察觉到什么后愣时顿住:“看我干啥?我要是其中一方还能自投罗网不成?”
檠素一时无语,解释道:“你不是喜欢八卦吗,有什么情报说来听听。”
围笼连连摇头:“我也是为了寻个风水宝地好好修炼罢了,初来乍到,对此地诸事没啥了解。”
檠素一下子想起刚见他的情形,所以刚才他以为围笼是想杀他取仙元,其实是他找错了对象误打误撞,逮着个灵气盛的就吸?
某些方面来讲,他也挺碾。
“有处阵法。”三步之外,衡礽隔空御物取走陈年枯藤撂在一边,露出个狭小的空间。
只见背后赫然是一张用朱砂画写的巨大符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