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顾反省的时间,眼前飞速恶化的情景已经让我无暇顾及。
煽动班级暴乱的是个叫付芙昕的美少女。
高兴的时候笑的比谁都大声,不开心的时候能一天都绷着个脸,是个从表情和态度就很好分辨的女孩。
柔顺的齐耳短发下,是一双随时窥探自己动作的眼睛。
而最近从她眼睛发出的目光好像变得更锐利了。
就是上课的时候也是从下方瞪眼睛一样看着我,绝不移开视线。
“怎么了?”
这么问到之后,哼的扭过头,狠狠踹一下地面发出咚的一声。
现在想起来。
那是付芙昕的讯号。
她还是我所带的篮球部的。
不管上课的时候多么怄气,只要到了部里活动的时间,就会和其他学生一起拼命的抢篮球。
好像是和母亲做了要好好打篮球的约定。
但在练习中几乎从来没有和我对过眼。
对于我的指令虽然是不情不愿的承认了,但一到场上马上开始自己的节奏,好像在对旁边女教练说这样传球才对。
虽然不太喜欢我的样子,但她有在以自己的方式认真练习的心意还是清楚的传达到了。
付芙昕不和父母住在一起。
一家人信奉基督教,她平常就从那个教堂里出来去上学。
父母虽然也住在一栋建筑里,好像不能自由见面的样子。
每周只有数次的家庭团聚时间,对于她来说是早已熟悉而又珍惜的时光。
看起来是个小大人的样子,但十一岁说起来还是对父母很依赖的年龄。
她曾经一副寂寞的对我说,“这周又和妈妈见不到面了”。
那个时候我应该有能够做到的事情才对。
那种寂寞很快演化为小小的愤怒,渐渐从言行举止上溢出。
我虽然意识到了她心中的焦躁,但只是在安慰,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家庭内的事情应该从哪里入手才好。
也想要去找过她母亲,但还没见到面就被教团的人挡在外面,好几次什么都没说就被撵出去了。
打电话她母亲也不接。
那么就写信吧,这么想着写好信让她带去。
“付芙昕想和您多说话。没法和您自由相见,能感到孩子的寂寞和压力,一直处于精神上的不安定之中。所以可以增加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吗。学校里的话我会好好听付芙昕的心声。希望可以家庭、学校两方一同携手让孩子的情绪稳定下来。”
现在想起来,好像在指责孩子的问题全在于母亲一样的字里行间实在有些不齿。
和她母亲不能直接见面的日子还在持续,付芙昕的问题行动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
她对于让自己家庭分裂的周围大人抱有憎恨,而似乎这种压力就发泄到了她身边的我身上。
“大人全都在撒谎”“大人最肮脏了”!
言语的边缘流露出对大人的憎恨。
这本是世上很多孩子经常会发出的对大人的评价。
但考虑到将她卷入其中的特殊环境,恐怕不能单单的以反抗期一个原因来概括。
我不一样。
我会听你的话,会遵守约定。
也会试着和教团的人交流。
虽然有这样的努力,但这种言语中傲慢的视线感以及自以为是的揣测或许才是大人招人烦的真正原因。
就这样一点一点,我也被归为“不能信用的大人”中的一员。
有觉得她在哂笑自己的时候。
我有没有说谎。
有没有把自己的主张强加给孩子。
回想一句一句语言,在自己的胸中叩问。
但她也有像孩子一样调皮的微笑,没有任何心结一样的无邪表情和我对话的日子。
和母亲的关系好转的时候行动就会安定下来。
语言也变得安稳,能够认真的上课。
一想到这才是这孩子本来的姿态的时候,心里就会觉得堵得慌。
但第二天就会吐出无法无天的暴言,用脚踢桌椅板凳。
可以看到无法控制自己感情为之苦恼的样子。
这时候本来应该来依靠一些外部的辅助措施了,但我还觉得仅靠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暴乱和妨碍上课日发严重。
窥探到付芙昕的指示,其他孩子也一起骚动起来。
我的话渐渐没有用了。
这两个月间,到底看到了什么,又看漏了什么呢。
那个春天平稳的每一天难道只是幻觉吗?
只有一件可以算得上救赎的地方,那就是锋芒只对着我来。
我不想让孩子们体验这种心情,绝对。
以赶走班主任为名的目的,似乎让这个班级更加团结了。
我是大人,所以没关系。
鼓起精神,毅然的,一个一个去解决。
这么向自己说道。
白天强烈的意志,一到晚上脆弱的瓦解。
我无法完全消化这个现实。
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三点、四点、五点。
即使闭上眼睛也无法入眠。
孩子们的暴乱在脑中一次又一次的重放。
就像是暂停键坏了一样,大脑不肯休息。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数天。
想着是要找出问题的原因从正面来解决的,但到了早上身体开始颤抖。
早上吃的早饭,也是一到学校马上就跑到厕所吐出来。
今天教室里又会怎样呢,想象的途中,在通向二楼的台阶前就犹豫了。
上下台阶的平台墙壁上挂着一面大镜子。
好像是以前的毕业生捐赠的。
一步两步前倾着身体踏上台阶,和眼神涣散的自己相对。
脸瘦了好多。
颧骨异样的突出。
这样一幅疲劳的面孔不能在孩子们面前出现。
“打起精神来”,这样给自己鼓劲切换开关一口气走上台阶。
就算疲惫还能够一气走上二楼的日子还算好的。
有时候还没来到平台就又犯吐,然后马上回到厕所的情况越来越多。
我生活在温吞的环境中,不用考虑太多,没有经历过苦难就长大成人。
所以因为这样的事情就变得动摇,像个白痴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做。
真是非常丢人。
这才是六月中旬。
我的身体,以及精神,还能撑的住吗?
前往学校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
初夏的早晨,白色的雾气涌入校园。
单杠和爬行器的轮廓渐渐模糊,感觉自己仿佛误入梦里的世界。
走向校舍之中视界就被遮蔽。
刚才还在眺望的雾气,现在把我整个身子吞噬。
不知不觉间已经处于雾气正中。
气息变得沉重。
好像这正是我现在在校园里所处环境的比拟。
还没问题。
从现在起,我一定要做出一点什么成绩。
用手挥舞开潮湿的空气,我拉开教职工办公室沉重的大门。
也无法找同事们商量。
事情如此复杂,问题已经扩大到不知道从何讲起,无法控制了。
转变成语言后,泪水几乎就要溢出。
但也不可能在办公室内簌簌的哭泣,最后都是冲进厕所单间里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在家里也是一样。
老公在高中当班主任。
他所在的职场,众人聚在一起按计划推进工作被认为是最重要的。
但不太愿意有束缚感的老公不接受周围的忠告,不管是理科授业还是班级管理上都是按照自己的一己之见行事。
前天才被某个领导指明“有个性的讲课不需要,教师不要把个性展现出来”。
我曾经混在家长和其他学校老师的队伍里,偷偷去看过老公的公开课。
老公上课时候是什么样呢,首先作为一个同行,然后作为妻子是十分感兴趣的。
那里是心里卸下一个大包袱的无比自然的老公。
和学生轻描淡写的对话中引入至主题,就是最初漠然的学生也在最后变得聚精会神起来,在和气融融的氛围中让所有学生学到知识。
课堂上发言的积极性完全不像是个高中的班级,全体教室都非常活跃。
就像是在看电视节目,即使观者也能充分感到乐趣的一个小时。
还记得我走的时候心里是蛮自豪的。
我向回到家的老公问道。
“那个是做给参观者看的讲课吗?”
“我不会做这种事情。没有任何意义。我展现的就是平时上课的样子。”
他说的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虽然被同事当成不合拍的人,但在学生中确是相当有人气。
他带的班级向心力也很强。
有学生还来家里玩过。
老公就像对待自己的弟弟妹妹们一样谈吐,有时又露出真正担心的表情。
反正就是极度自然。
老公一直这样说。
“比起学校的立场和教师间的合作。最重要的是考虑学生们的心情。总之老师都太不称职。没有尽力去找学生出问题的原因。只是先想着无论如何先把当下的场面收拾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继续进行授课的大有人在吧。”
“唔嗯。”
“这实际上和什么都没做是一样的。”
“唔嗯。”
“就是因为有这种教师,班级才会混乱,学校全体的氛围才会恶化的。”
“唔嗯。”
自己的每一个回答都似扎在心上。
“班级暴乱的原因百分之百在于班主任的管理能力不足。有人把其归于家庭原因,这样的人不配当教师。”
“唔嗯,说的是。”
就在这里,就在你眼前。
实在难以开口说出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合格的老师。
我成为了他所讨厌的那种老师。
在办公室看拥有权力的老师的脸色,在班上不知道怎么面对学生,看着教室里的喧闹却丝毫没有办法。
没有人听我的话。
我快要疯了。
不,已经疯了。
谁来帮帮我。
这种话上到嗓子眼又被咽下去,然后又浮上来,咽下去。
老公的话还在继续。
我虽然还在点头,但早已放弃去听。
现在不想听高大上的教育论。
自己的班级没有发生暴动,所以才能说出这种话。
如果自身就处于崩坏的现场。
还能这么冷静吗?!
就感觉自己在接受强烈的批评一样。
心里很难受。
羞耻,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现在班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没有勇气告诉老公。
渐渐地,我开始起嫉妒能和学生构筑良好关系的老公,学校里的事统统不会在家里提。
喉咙一下被提紧“学校”这个词都说不出口了。
打开电视也什么都听不进耳朵。
不会笑。
事物的味道也不知道了。
全身心的紧张,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大的让人睡不着觉。
我没办法像你一样。
那是在教师聚餐后的归途上。
“你的班级,女生很难搞,对吧?”
被教务处主任这样问道。
不会让你感觉到上级的威严,非常亲切的老师。
“是,非常难搞。”苦笑着回答。
“女生真的很难管理。像我在最开始当班主任的时候,也是被全班的女生讨厌上。打招呼也无视你。上课讲什么也都无视你。明显是故意不看你。”
“然后您怎样对待呢?”
“彻底的战斗。全面战争。即使被无视也每一天每一天,和她们说话。”
“战争,持续了多久呢?”
“两年。简直让人受不了。”
“两年吗……”
主任也有一直痛苦,一直痛苦,无法入睡的夜晚吗?
也有空虚,想要就此消失的日子吗。
无能为力的自己实在可耻。
像主任一样,笑对这段时光的日子也会降临在我身上吗?
如果能吐出这些话的话也许会好很多。
但结局什么也没说就踏上了归途。
被不定的海雾包裹,走在前面的同事身姿变得氤氲。
充满热意和湿气的夜晚。
夏天正在靠近。
和孩子们的鸿沟尚且没有弥补好,时间就来到了七月。
再稍稍坚持,再努力一把。
回过神来,比孩子们更加开始期盼起暑假的来临。
夏日的夜晚还多了一项看守游泳池的工作。
学校为了孩子们和附近居民开放了泳池,必须要有人看护。
只为了那极少数的人而必须要在泳池旁边的小屋里待到晚上九点。
平日的贵重时间更加被削除掉。
也不是说在乎这几个钱,但确实是免费给学校打工。
一天就算有再多时间也不够。
就是望着水面摇曳之中时间也一点一点的过去。
漂白剂的味道,汗水下向前定型的前发,飞虫的尸体。
心情一段的焦躁。
到了闭馆的二十一点。
把散乱的浮力板整齐的排在泳池边,去更衣室检查有没有人遗忘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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