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新月如钩。
澜桑苑中,传来盈盈笑语。
亭中坐着三位女孩,脸上都被贴了许多搞怪的小猪画条,唯独单脚站在石凳上的鹅黄女子,神清气爽,佚丽的面容干净利落。
有人先认输,“不玩了。”
接着其他两位也纷纷附和。
元时禾拿了画条,贴在先认输的女孩脸上,再顺势捏了捏她脸颊,“不玩也行,那得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呀,怎么来我这里睡觉,今天可没有打雷哦,云栖你该不会现在改怕月亮了吧?”
程云栖是元时禾表妹,也是晋国公的外甥女,几年前老家遭了洪灾,程家一家老小皆丧命于此,只有前来晋国公府做客的她幸免于难。昭华公主怜惜,便将云栖留在府中,一直照顾至今。
程云栖羞赧一笑,面对元时禾,尤其没有定力,没问两句就招了,“明日就是逸哥哥的每月例假,不知道他会不会早点回来,还是同上月一样,晚上才回呢。”
元府长子元清河,现任职京卫指挥使,平时住在京卫所,只每月例假或庆典节日才得回府。近几年,与家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程云栖撑着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到逸哥哥了……”
旁边秋芷和玉儿对视一眼,捂着嘴没笑出声。
元时禾也笑起来,她算起来,不止一个月未见大哥,也很想念呐。
两位少女谈心半宿,接近后半夜才睡,导致次日,日晒三杆才起。
俩人洗簌完毕去请安,被昭华随口数落了几句。
用午膳时,才得知元清河早回来了,知道她们还睡着,没有打扰,吃过饭就带着元岁丰一起去了晏府。
据说九皇子这次同元清河一起出宫,现下就歇在晏府。
昭华身边的锦绣姑姑转述道:“大公子说九皇子难得出来,小公子和九皇子会在外多玩一会,晚膳兴许赶不回来,但你们可别早早睡了,他还有话说。”
闻言,程云栖脸上的失落消散,期待地点头应了,“好的,那我等逸哥哥回来。”
昭华清楚云栖的心思,可逸儿他心里那道坎……
昭华正要开口,被晋国公拉住,他轻轻摇头,两人眼神交流。
而后昭华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元时禾将几人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若是前世,她定然吃着喜欢的东西,不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如今不知为何,她总会时不时以一种局外人的眼光,端详四周。也正是如此,她发现了前世未发现的许多东西。
云栖心仪大哥许多年,她自然也是知道的,但前世父亲母亲都未曾戳破,她竟以为两位长辈不知,还曾经提议让大哥娶了云栖。父母亲包括大哥在内,都让元时禾不要胡说八道乱点鸳鸯,在这以后程云栖离家出走,此后再也没了踪影。
元时禾再次成为众矢之的,这也是她与元家决裂的导火索之一。
因云栖身世缘故,元家五个孩子里,父亲和母亲对云栖最为宽容,大哥平日里也很喜爱云栖,若是将云栖嫁给大哥,分明皆大欢喜。前世弄成那样,她一直以为大家起初都不知道云栖的心意,是她自作主张,原来父母亲早已知晓。
本来元岁丰去世后,元家便动荡不安,经不起再折腾了,程云栖的离开更是雪上加霜。
云岁丰……
想到这儿,她腾得站起,向锦绣姑姑确认,“大哥出门带了元岁丰?”
锦绣正在为昭华布菜,反应迟缓了些,程云栖身后的玉儿见状,机灵地替自己娘亲回道:“回三小姐,大公子确实是带着小公子出门的。”
元岁丰、九皇子……前世元岁丰死在九月,如今才六月,难道这件事也提前了吗?
不知怎的,元时禾想起昨日高丞相府中,听得一知半解的那些话,高丞相要想办法对付晏既明,会这么快下手吗……
许是元时禾脸色不对,晋国公和昭华都很关切,“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没事,我——”
元时禾没办法解释,本想说要去晏府,怕两位长辈又以为她想去见晏既明,只好想了个借口,“我想起来,我同妙仪还约了逛街。”
晋国公听到“高妙仪”的名字,明显不太高兴,“不是让你和高家的人,尽量减少来往吗。”
南皖当今天子中庸,依靠着老祖宗打下的根基,中书省和六部用的顺手,倒也能勉强治理天下,只是现今东有干旱民不聊生,南有蝗虫泛滥成灾,外有瓦刺虎视眈眈,朝堂争权却愈演愈烈。
晋国公作为两朝元老,一向不参与朝堂斗争,对于左右丞相拉拢也视而不见,元家也是当朝少数中立的高门贵族,与高家保持距离理所应当。何况元家与高家还有其他不愉快的渊源。
“妙仪也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心性纯善,高家的事与她又没有干系,”
昭华看得很清楚,高妙仪并非高丞相的血脉,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有牵扯,“桑儿同她自幼交好,不要因为你们大人的事,影响孩子们的感情。”
晋国公欲言又止,他看似随和,实则内心有自己的坚守,但碰到昭华却总是无可奈何,甘落下风。
大抵是前世与家人的隔阂太深,如今昭华最为寻常的宠爱,都令元时禾感动不已,她没忍住亲了昭华一口,便跑着离开了,“娘亲你真好,我先走了,爹娘再见~”
昭华愣了一瞬,向来落落大方的她,竟有些羞涩,“这孩子……”
晋国公笑了,也凑上前,亲了一口,在昭华打他时,捉住了对方的手,“你真好。”
锦绣与玉儿娘俩对视一眼,捂住嘴也跟着笑了起来。
-
元时禾出府门时,程云栖追了过来,小声唤她,“桑桑,你是去晏府吧,能不能带我一个呀。”
元时禾拒绝的话,在程云栖楚楚可怜的目光下,愣是说不出来。
也罢,云栖应当非常想见大哥,自己找过去也只是害怕,说不定都是她思虑过度。
谁知去往晏府途中,便见到了正要回府的元清河,他身骑白马,随身佩剑,身姿矫健而威严。
大抵是常年守卫皇宫,身负重任,而立之年的元清河,常年不苟言笑,显得一身正派。在外人看来,元指挥使不近人情,但晋国公府人人皆知,元家长子恪守不渝,对几位弟妹相当爱护。
得知俩人是去晏府寻他,元清河沉稳的面孔,露出几丝笑意,“那跟我一起回府吧。”
元时禾发现元岁丰不在,心里不免忐忑,可又怕吓到他们,只好故作轻松,“大哥送云栖先回吧,我去找岁丰,这小子一玩就是一整天,没人盯着他晚上指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
程云栖自然求之不得,心花怒放。
只不过她向来性子软,遇见云清河更像是老鼠见到猫,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元清河倒是没有多想,自家三妹和四弟都游手好闲,惯会招猫逗狗,原本便爱厮混在一起,他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开心就好。
元清河向程云栖伸出手,笑道:“云栖表妹,上来我带你回去。”
程云栖迟疑了一瞬,在元清河坦荡的目光里,收起多余的心思,将手放在他的手掌中,声如蚊呐,“好的,逸哥哥……”
“坐直便好,抓住绳子,有我在别怕。”
元清河轻松拉着云栖坐在马上,他的大手将那只纤细的小手放开,未察觉云栖的脸色已殷红欲滴,而后虚空圈住云栖,双手握住缰绳,不放心回身嘱咐自家三妹:“那你注意安全,记得早点回府,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回来呢。”
“知道了。”
元时禾着急离开,随口回了一句,便让秋芷继续驾着马车前行。
到达晏府时,却被林管家拦住,非要她为上次砸了晏府而道歉,才帮忙通传。
争执间,凌恒出现,制止了林管家,“不好意思元小姐,我家大人请你进去,”说着又低头对身旁的人说,“去领罚。”
林管家直愣愣,语带不忿,“为什么啊凌大人?”
凌恒没有理会,只是领元时禾入府,似意有所指般,话语充满打探之意,“适才九皇子和元小公子出去,大人便特意叮嘱过,要注意两位的安全,尤其是小公子,还另外派人跟随保护,这般周全倒是从未有过,不知是否是受元小姐所托?”
元岁丰不在晏府了?!
元时禾脚步一顿,立刻掉头离开。
凌恒:“元小姐?”
他莫名其妙,自己说错什么了?
元时禾出晏府后,让秋芷先回元府,“如果我两个时辰还未回来,你就让大哥带人来找我,记住,先去乌衣巷。”
那儿是前世元岁丰被害的地方。
同秋芷分别后,元时禾提心吊胆,步履加快赶去,她看到乌衣巷里安静祥和,同那次血腥悲痛的场面全然不一样。在孩童嬉笑玩闹中,她渐渐放开握紧的双拳,向宣武主街走去。
暮色四合,主街灯火次第亮起,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挥之不去,元时禾未找到元岁丰的身影,脑海浮现一个地方。她凭记忆穿街串巷,路过一条狭隘的巷陌中,她警觉地闪身入内,刚藏身于悬空木楼下的空洞时,便听见外面有人疾步而驰。
元时禾隔着微弱的光,见到不远处有两名黑衣人,在分叉巷口停住。
正在这时,一只手陡然捂住她的唇,少年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许说话,否则我杀了你。”
几乎瞬间,她便猜出了身后人的身份。
这个场面同前世那夜如出一辙,不一样的是,她当时知道高家的阴谋,要借九皇子栽赃晏既明,她一心想帮助晏既明,为行事方便,是着夜行衣蒙面而来。
那时得知九皇子和元岁丰分开逃跑,她选择先救九皇子,由于着装问题,九皇子起初以为她跟黑衣人是一伙,她拿出晏既明的名头,又将九皇子带到安全的地方,这位小皇子才信她。
原本她要拿这事在晏既明面前邀功,可是当晚元岁丰就出了事。
元时禾对这位九皇子其实没太大印象,虽然他生母是徐贵妃,但母亲胆小怕事,儿子也一脉相承,若非徐老德高望重,皇帝只怕连眼神都不屑分给他们。
九皇子自幼低调平庸,皇后和太子也没将其放在眼底,没想到最终竟是九皇子荣登宝座。
也不知是晏既明此人太过厉害,还是九皇子韬光养蓄。
待两名黑衣人离开,元时禾轻轻点头,唇无意间擦过手掌,竟发现其上有不少沟壑,像是经常被磨砺的工匠,而非南皖皇子。
少年并未放开她,眼神锐利,警惕道:“你是谁?”
元时禾思索再三,换了副无辜的语气,“我是元府的人,前来找小公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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