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段先生正要派人再去打探阿休他们的战况，没想到阿休先一步找到了他们。
阿休得知宇文瑛顺利产子，自然放下心来，宇文瑛看阿休平安，也是念佛不止，双方劫后余生，都是惊喜不已。
阿休告诉段先生，隋军不知道为甚么，昨晚拔营往东而去，杨弘的大军也不见踪影。他还怕有诈，特意又等了半晚上，等到派出探子追踪了隋军几十里，发觉隋军真的是走了，才敢来寻他们。
段先生沉思许久，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隋军觉得西边不足为患，集中兵力对付东边的突厥大军去了，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东边的突厥骑兵状况没有牧民说的那么糟？
东边的战事他们无能为力，只能静等消息，但是他们可以返回汗庭了。
没想到菱歌却不愿回去，她要去大青山那边找宇文玘，她的态度很坚决，阿休和段先生轮流劝她，让她先回汗庭，她执拗地说：“昨晚我又梦见阿兄了......我得去找他......”多劝几次，她就扁着嘴哭起来，哭得十分伤心：“我梦见我和阿兄过白道，阿兄......呜呜呜我要去，我得去，我就是一路爬也要爬去的，你们谁都拦不住我呜呜呜......”
她不敢说，她又梦见宇文玘一身鲜血。
她梦见她幼年时和宇文玘过白道，她和宇文玘一起坐在骆驼上，她揪下路边的山樱桃，红红的甜甜的，她一边吃，一边笑眯眯地回头往宇文玘嘴里塞，忽然，她塞到他嘴里的樱桃变成鲜血流了出来，她大吃一惊，这才发觉宇文玘的胸前不知何时深深地插了一支箭。他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脚下的路忽然断开，变成了一条大沟壑，水花四溅，转眼间就不见了宇文玘的身影......
段先生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奈道：“没有不让你去，只是过去还有大几百里路，隋军就在你们前面，总得寻个妥当之计，等我将可敦送回汗庭和你一起去找好么？”
阿休也皱眉道：“要不还是我陪她去吧，这路上我也不放心，要是出了什么事，阿玉非怪死我不可。”其实这么久收不到战报，他也暗暗担心着，且菱歌这样焦心，再不让她去这丫头偷跑怎么办。
菱歌却抹泪摇摇头道：“先生和休阿兄都不能走，可敦身体虚弱，宝宝又小，不能再有闪失了，万一又遭遇隋军不堪设想。汗庭那边还不知道如何了，回去也是千头万绪要靠你们料理......我和鲁阿兄去就行了，人多了反而打眼，大草原这么大，我和鲁阿兄扮成猎户，绕到隋军前头，躲开他们不是难事。再说了，万一遇到隋军也不怕的，我和鲁阿兄又不是不会说中原话。”
段先生和阿休看见菱歌虽然面上是哭唧唧的，但是却想的十分周全，她说的也未尝不是实情，又有阿鲁跟着，心里虽然还是担心，但已经有了七八分认可。
段先生看向阿鲁：“这一去......你可能护她周全？”
阿鲁在菱歌旁边一直闷着头擦刀，听见段先生如此问，这才停下来，平静地说：“除非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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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大青山的摄图，其实并不像之前菱歌他们碰到的牧民所说吃了败仗，吃了败仗的是苏萨的先锋军而已。后来宇文玘则扭转了劣势，反灭了李崇的先锋军。但牧民分不清谁的人，只知道是可汗的军队吃了败仗。
摄图现在正率领中军意气风发向敕勒川进发。
白道以南阴山脚下的敕勒川，野沃土肥，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和北方游牧民族不断争夺的战略宝地。
战国时期，赵武灵王改胡服骑射，在这里击败林胡，设云中郡，因此这里本叫云中川，秦汉时，匈奴强大，这里大多时候都是匈奴栖息的牧区，直到汉武帝时，卫青和霍去病两位战神横空出世，奇袭龙城， 封狼居胥，将阴山南麓的云中川牢牢掌握在手中，匈奴失去阴山和云中川，远遁漠北，从此漠南无王庭，匈奴人 “过之未尝不哭也”。
前魏时期拓跋鲜卑占据了云中川，并击败了敕勒人，即铁勒人，将铁勒人安置于云中川，于是这里才改名“敕勒川”。从这时起，敕勒川一直在中原王朝的控制之下。
突厥一直觊觎水草丰美的敕勒川平原。且若夺取敕勒川，意味着中原则失去阴山屏障，门户大开，突厥铁骑可以长驱直下中原。
摄图率领的突厥十几万大军，最初东去之时，横扫了武川以东大青山以北的地区，遇上的隋兵无不摧折。突厥自崛起以来，一直就对中原占据上风，几乎很少有大败经历，这令突厥全军上下生了骄敌之心。
宇文玘在武川灭了李崇后，摄图听了战报，豪兴遄飞，又召宇文玘和苏萨，与大军合兵，欲越过大青山，从白道南下，直接往敕勒川而去。
宇文玘少年逃离中原时，走的就是白道，自然对白道的地势险要有所了解，因此劝摄图说：“卫王杨爽的右路前锋军虽已覆灭，但中路大军不知在大草原何处，应该离大青山不远，且高颎，鱼庆则各领一路大军出了关，据探马所报，只知他们各领不下十万步骑，并无固定行军路线，犹如猛虎窥伺在旁，不能不防。且白道险隘，险狭曲折难行，南下敕勒川，恐有大军孤悬在外的危险，不如由我和苏萨先行为可汗探路，大军先观望两天。”
宇文玘在武川完美立下大功，不知道多少人眼红，这其中就有雍羽和阿斯德金。
阿斯德金作为阿斯德部的新任领头人，又是摄图的舅子，虽受摄图节制，但也是很有发言权的，他比好色昏暴，死于豆奴之手的兄长阿斯德旺心思阴沉得多。（见56章）
听宇文玘如此阻拦，生怕摄图听取，派他去打先锋又抢了头功，因此哼了一声道：“咱们突厥骑兵，惯来胜多败少，皆因中原蛮子胆怯，向来怕折损军队，从来不愿死战。白道险狭又如何，汉人不是有句老话么？狭路相逢勇者胜！兵贵神速，咱们抢先占据险要之地，大军一鼓作气压上，隋军必然无甚防备。若是探路，反而贻误战机！畏畏缩缩的，那还不如回家放羊去！”一番阴阳怪气。
雍羽也在旁边假笑道：“昆含真，大伙出来这么久，没有遇到像样的战斗，大伙可都憋着劲呢，你看，就你立下了大功，是不是也该让大伙也喝点肉汤啊？”言下之意也是影射他想独吞战功。
阿斯德部的人都随声附和。
苏萨自从看见宇文玘以及少的损耗灭了李崇四千多人，又在摄图面前说是两人联合定计，挽回他不少颜面，更加对宇文玘信服，看见众人如此抢白宇文玘，就想上前帮宇文玘说话。
宇文玘摇摇头止住他，面无表情看了阿斯德金一眼，也没有回嘴，却是看向摄图。突厥人大多向来是直来直去，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拔刀相向都很常见，他无意起争端，但别人不知道他身份特别，摄图却是知道的，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
摄图大刀金马地坐着，皱眉听他们争执，忽然一拍大腿道：“你们说的都对，就是这个天气不对！”大家都不解的看着他，宇文玘已有不好的预感，他心里一叹。
“父汗何意？”苏萨按捺不住第一个发问。
摄图按了按后腰，天气越来越冷，他的旧伤也复发了，一遇冷风就像有冰水往骨头缝里在灌。
务单最是细致，连忙上去给他轻轻按起来。
摄图对务单赞许地一笑，环视众人道：“昆含真小心谨慎是没错的，他的勇猛多谋也无须质疑。”阿斯德部有人脸上就显出了愤色，还没等雍羽等人发出异议，摄图马上就转了语气：“但，入秋以来，汗国遭遇蝗灾，又久旱无雨，疾病横行，今冬到明春都必定有灾荒。跨越阴山，敕勒川再无险阻，我们必须南下，为人畜多多地夺得越冬粮草，要不然汗国必有更大危机。且天气越来越冷，我这旧伤已有复发的兆头，也不知还能不能容我深冬行军了......”
阿斯德金和雍羽等人顿时喜笑颜开，宇文玘还是平静如水，摄图说这话绝对是决心已定，他只是尽人事而已。
出发前，摄图特意将宇文玘单独叫到身边对他说：“我知道你一向稳妥，这次隋朝来势汹汹，大军尽出，你所虑原是没错，但我也有不得不战的苦衷。这一路过来你也看到了，河流干涸，牛羊病死，牧人到处迁移......不过你放心，我已传书曲罗合，让他尽快赶到白道北边隘口，守在这里，以防隋军夹击我军，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宇文玘想起曲罗合八面玲珑的作风，却更加忧心，到底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曲罗合可汗好似与长孙晟交情匪浅，这次长孙晟在西路隋军秦州总管窦荣定军中任偏将，此人极善攻心之计，以前我皇伯父就曾赞他足智多谋......人心善变，可汗不得不防。”
摄图却毫不在意地挥手道：“上次因为他和长孙晟的私交，我已问责于他，他给我上了血书，以天神名义发誓，绝不做对不起汗国的事，你就放心吧！”
宇文玘看摄图如此自信，深知久在上位之人，都自视甚高，如非时时自省，常有固执不听劝谏，独行其是之举，可是他又不好犯颜直谏，毕竟曲罗合是摄图之弟，自己终究是外族之人。
最后没奈何只好努力建议道：“那我就陪您下敕勒川，您的旧伤，我不放心，让苏萨守在白道北等曲罗合可汗吧。”
摄图一直对他很不错，虽说也有他自己的盘算，但恩惠却是实打实的，且摄图但凡要有个闪失，苦的就是宇文瑛母子，到时候势必任人宰割，他必须护在摄图身边。
想到宇文瑛母子，就不能不想到留在汗庭的菱歌。宇文玘走出可汗大帐，望着西北方，默然无语。
先生和阿休都在汗庭，汗庭还有两万精锐，菱歌他们应该无事吧。可是，一二十天都没有收到汗庭音讯，是因为他们行军在外居无定所吗？真叫人好生着急，也许，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乌博可汗被长孙晟策反，为了不惊动摄图，达到打击摄图的目的，隋军刻意隐瞒了消息，菱歌他们也只知乌博可汗战事不利，被羁绊在高越原，东面的突厥大军就更是没收到消息。宇文玘现在还不知道，因为河间王杨弘袭击汗庭，菱歌他们已经逃离了汗庭。
于是苏萨留守白道北，苏萨开始还不是很乐意，他也想南下建功，但宇文玘劝他，大草原这边已有隋军屯兵，且领兵者必是隋朝重臣，他一样可以建功，且他在这儿更肩负接应摄图的重任，苏萨对摄图还是十分敬重的，又十分信服宇文玘，于是同意了。
宇文玘心中还不踏实，又将所领将士分出一半，和小刀与阿宽一起留在此地，这样他就只带了唐元和阿木过大青山。
摄图率领大军分前中后三军穿越大青山山谷，白道即在山谷内。从武川起源的白道中溪，常年不绝流出溪水，从山谷流过，经黑河再注入黄河，滚滚向东。大青山山高谷深，难于通行，于是聪明的人类便在河谷山势较缓的地带开辟出一条山道，就是白道所在。
这条路不长，不到一百里，路却十分崎岖难走，行军缓慢。
宇文玘骑在马上，放眼望去，大青山还是巍峨挺拔，山峦起伏，头顶还是天高云淡，路也还是崎岖不平。
他一直都记得很清楚，多年以前，他和菱歌同乘一匹骆驼穿过白道，北去武川，那时大青山正值春天，草木繁茂，郁郁葱葱，他记得道路两边的山樱桃树结了果，有的青有的微红，年幼的菱歌不时伸出手去揪了，一会放进自己嘴里，一会儿回头塞进他嘴里，脸上是灿烂的笑容......阳光从树枝罅隙洒落下来，温暖和煦，菱歌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见第50章）
这么多年，只要想到菱歌灿烂的笑脸，娇憨的睡颜，他才觉得人生没那么苦涩，缓一口气，又可以好好活下去。
可是如今，时已深秋，道路两边草木摇落，白露为霜，与多年以前经过这儿的春意盎然截然相反，方向也是一南一北，心境更是天差地别，身边也没有那个可爱精灵的身影，于是更加挂念菱歌。菱歌下个月就及笄了，长成大姑娘了，他能赶得上菱歌的及笄之礼吗？
唐元在旁也心生唏嘘，从越过大青山流亡突厥，时间已过去了快九年，小郎君小郡主都长大了，他很欣慰，小郎君将将而立，却已能独当一面，沉着冷静指挥若定，有大将之风。可是，击杀李崇，好像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欢喜，不知道为什么，越往南，小郎君便越沉默。
他隐约猜得到小郎君的纠结，可是他没办法开解他，生逢乱世，谁能逃得过命运的翻云覆雨手？谁不是身不由己被命运的洪流挟裹着向前，都要做一些违背本心的事......
他们到达谷口南端的白道城，用了快两天时间。
白道城其实是一座扼守白道出口的大城堡，是拓跋魏的太武帝北击蠕蠕后所建，分南北两城，如今蠕蠕和拓跋魏早已灰飞烟灭，城墙也已经到处可见断壁残垣，站在白道城可以看见南面赵武灵王击胡所筑的长城遗址，更是残破不堪。
宇文玘心生感慨，那些千古风流人物如今安在？赵武灵王，太武帝都堪称一代雄主，可惜一个饿死行宫，一个被宦官毒杀，都已湮没在历史的故纸堆里，正是王图霸业恰如过眼烟云，人来世间一场，究竟所为何来？
要是阿休在这里，必定又要笑他沾染了南朝那些文人多情的毛病吧，宇文玘自嘲一笑。
大概倚仗地势险要，城堡年久失修也无人管，守军也不多，看见突厥大军来，象征性抵抗了几下便被攻破了大门，守军四散奔逃，突厥兵拔出弯刀，一一追上杀死，却仍然有人冒死点起了狼烟，突厥兵一向自负轻骑来去如风，也不怕隋军看见狼烟过来支援。
尽管城中久无修缮而残破，但在守城将官府邸还是搜出大量丝绸香料，萨珊与拜占庭金银币、金冠饰、高足杯等金银器皿，应是守军盘剥往来白道的商人所获。
唐元告诉宇文玘，盘剥都还算好的，残酷的现实是一直都有边军扮马贼截杀商人马队的前例，商队一出门就是几年，家中人根本不知亲人是死是活，死在哪里。
这个世道，永远都是弱肉强食，强者为王。唐元说得意味深长。
突厥人一向最喜欢这些，自是为应由谁来接手这里，争吵不休，乱哄哄一片。
最后还是摄图大发雷霆，留下务单在这里善后，大军往敕勒川平原而去。
接下来的两天，宇文玘见到了更残酷的一幕。
高中时地理学得真不怎么样，一写到战争场面我就要翻地图，查资料，看路线，短短几千字好烧脑，
呼，累屎
虽然很多人不喜欢看战争过程，但我真的是很认真的在写，觉得是情节需要，现在想来，还是感情好写一些哇咔咔~
那么下一章争取进入感情线~
前面加了一千字，有个情节忘了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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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第106章 弱肉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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