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昊昕把刀片藏进校服袖口时,哥哥许明哲正站在阳台抽烟。他的背影瘦得像根即将折断的芦苇,烟灰簌簌落在水泥地上,像撒了一把碎掉的星星。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哥哥抽烟,淡蓝色的烟雾缭绕中,他眼底的疲惫浓得化不开,和母亲发病时盯着墙壁的眼神竟有了几分相似。
“妈又把药倒进下水道了。”许明哲头也不回,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爸今晚加班,饭在冰箱里。”
许昊昕没说话,只是把袖口的刀又往深处掖了掖。金属贴着皮肤的凉意让她稍微清醒了些,胃里突然翻搅起来,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她扶着墙走到餐桌旁,看着微波炉里转出来的冷饭,米粒硬得像石子。母亲今天倒是难得安静,坐在沙发上叠千纸鹤,每一只都歪歪扭扭,用的是许昊昕小学时的作业本,纸页边缘还留着当年稚嫩的涂鸦。
“小昕,”母亲突然抬起头,眼神空洞却带着一丝诡异的亮,“你看这只鹤,它的翅膀断了。”
许昊昕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只紫色的纸鹤确实少了一边翅膀。她想说“是您叠的时候撕坏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沉默。母亲低下头继续叠,嘴里喃喃着:“断了就飞不起来了,像我一样……”
深夜,许昊昕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哥哥压抑的咳嗽声。她摸出枕头下的美工刀,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在手臂上已经结痂的旧痕旁边,又轻轻划了一道。鲜血渗出来,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成细小的河流。她喜欢看血珠冒出来的样子,像某种病态的花朵,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并且以一种疼痛的方式真实存在着。
第二天去学校,她特意穿了长袖衬衫。同桌林薇递过来一块巧克力,小声问:“你脸色好差,又没睡好吗?”
林薇是少数还愿意和她说话的人,眼神里的关切不像作假。许昊昕接过巧克力,指尖冰凉,想说“谢谢”,却只发出了一声模糊的气音。她剥开糖纸,把巧克力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让她一阵反胃,却逼着自己咽了下去。胃里的疼痛像潮水般涌上来,她趴在桌子上,额头顶着冰冷的桌面,听见后排的男生在小声议论:
“看她那样子,又在装可怜博同情吧?”
“谁知道呢,听说她妈是疯子,难怪她也怪怪的……”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许昊昕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昨天心理医生说的话:“试着和信任的人倾诉,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可信任是什么呢?是四年级时被戳穿的谎言,还是五年级时被传阅的自残照片?这个世界早已在她心上筑起了高墙,墙里只有她和那些带血的刀片。
放学路上,她绕道去了那家常去的文具店。老板娘正在整理货架,看见她进来,随口问了句:“又来买笔芯啊?”
许昊昕没回答,径直走到刀具区。货架上陈列着各种颜色的美工刀,她的目光落在一把黑色刀柄的新款上,刀刃闪着寒光,像淬了毒的眼睛。她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零钱,还差三块钱。老板娘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笑了笑说:“还差钱吗?先拿着吧,下次再给。”
许昊昕猛地抬起头,对上老板娘温和的眼睛,那目光里没有歧视,没有好奇,只有纯粹的善意。一瞬间,她喉咙里像堵了块棉花,眼眶突然就红了。她接过那把黑色的美工刀,低声说了句“谢谢”,转身跑出了文具店。
跑到街角的巷子里,她靠在墙上大口喘气。晚风吹起她的头发,带来一丝凉意。她打开美工刀的包装,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刀刃,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父亲曾牵着她的手逛文具店,给她买过一支带卡通图案的钢笔。那时的父亲还会笑,会把她扛在肩上,说她是“爸爸的小太阳”。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刀刃上,晕开一小片水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是为了逝去的父爱,还是为了此刻手里的刀?或许都有。她慢慢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回到家时,父亲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喝酒。桌上散落着几个空酒瓶,他看见许昊昕,眼睛里立刻燃起怒火:“死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许昊昕没说话,低头想往房间走,却被父亲一把抓住手腕。他的力气很大,捏得她生疼,袖口的美工刀不慎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父亲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这是什么?!你又想干什么?!”
他捡起地上的刀,打开刀刃,寒光映在他因醉酒而通红的脸上。许昊昕吓得浑身发抖,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攥得更紧。母亲在一旁尖叫起来,哥哥从房间里冲出来,试图拉开父亲:“爸!你放手!”
“滚开!”父亲一把推开许明哲,举起刀对着许昊昕,“你是不是想气死我?!跟你那个疯子妈一样!”
许昊昕闭上眼,等着疼痛降临。然而预想中的刀锋没有落下,她听见哥哥和父亲扭打在一起,母亲的尖叫声刺破耳膜,玻璃破碎的声音、家具碰撞的声音、粗重的喘息声……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场混乱的末日交响曲。
她趁机挣脱开,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落在地。外面的争吵声还在继续,她捂住耳朵,身体像筛糠一样发抖。黑暗中,她摸到了枕头下的另一把刀,指尖划过冰凉的刀刃,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吹进来,带着夏末的燥热和远处的喧嚣。楼下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照亮了一小片空地。她看着那片光亮,想起小时候在老家,夏天的夜晚,她和哥哥会在院子里捉萤火虫,装在玻璃瓶里,那点点荧光像落在人间的星星。
那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站在高楼的窗边,手里握着刀,想着要不要跳下去。
她伸出手,让夜风拂过掌心的伤痕。那些结痂的伤口像丑陋的勋章,记录着她一路以来的疼痛。她想起心理医生的话,想起林薇递来的巧克力,想起文具店老板娘温和的眼神,想起哥哥刚才挡在她身前的背影……这些微弱的光,像浮在黑暗海洋里的碎片,让她在坠落的边缘,又犹豫了。
她低下头,看着手臂上新旧交错的伤痕,轻声对自己说:“再等等吧,许昊昕,再等等……”
可是等什么呢?她不知道。或许是等一个真正能照亮她的太阳,或许是等那些破碎的梦想重新拼凑起来,又或许,只是等自己有勇气,和这个世界做最后的了断。
窗外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像一层薄薄的霜。她站在窗前,久久没有动,手里的刀反射着清冷的光,如同她此刻结痂的心脏,在黑暗中,等待着下一次疼痛的降临,或者,一丝微弱的救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