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再醒来后,已然到了次日,陆乔心一直守在床边,天晴和珊华则作陪。
“阿星姑娘,你终于醒了。”珊华在府中喊她们几个都唤作姑娘,“你可不知道陆姑娘担心坏了。”
“你醒了就好,就数你醒的最迟。”天晴也肉眼可见地松一口气。
只有陆乔心先是悬着的心放下,后又连忙掀开被角拿起阿星的手腕开始把脉,片刻才又放下来,稍微淡定些,“好在这毒还没有到深处。”
她又起身去拿放在桌上已经煎好的药,用勺子舀了舀,一边吹气一边道:“把药喝了,休息两日即可。”
“主人,是我的……”
“好了。”陆乔心手里还拿着药,开口令准备坐起来的阿星重新躺回去,“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我是让你留在府里把人保护好,可如今不也没有人出事和丧命吗?”
似乎是陆乔心这般说辞把床榻上的阿星给唬住了,阿星躺下后有些僵硬的肩膀缓慢放松下来,脸色虽还有些苍白,可人倒是清醒着。
“何况珊华都将整件事同我们说了,也不是你的错,姑娘定然也不会怪罪于你。”天晴也在一旁搭腔令她安心些。
被提到的珊华好似后知后觉才缓过神来,匆匆点了点头,“没错,这件事要怪便怪我那不争气的兄长,陆姑娘好心帮我,而却因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她说着说着就低下头去,像是躲闪又像是愧疚。
天晴在身后实在不忍心,便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怎么说也是你兄长的错,怪不得你。”
“是啊,不怪你的。”躺在床榻上的阿星也道。
最后只留珊华和天晴在屋里陪着阿星喝药,陆乔心则想着出来透透气。昨儿从宫里出来就有些后怕,见到阿星在自己面前倒下后更是一块石头悬在心头。
眼下石头一落地,虽是心里舒坦不少,可总隐约觉得不安。
出了阿星的屋子就是走廊,陆乔心往前一直走便是前院的小花园,好在今日有太阳,照在那些花草身上才仿佛自己也是活着的。
她停在小花园的走廊前头,半仰着头,缓缓闭上眼睛,朝着半空中深呼一口气。
“如何了?”
李鸣的声音一出现就将她惊得连忙睁开双眼,循着这熟悉的声音看去。见某人也是昨日的打扮,便知道他也为府中出现这事忙活了一晚。
陆乔心不顾左右又深深吸一大口气,这些小花小草有着阳光的哺育当真是好闻得很,这一刻她放松下来,侧身时发现李鸣已经走到自己右侧站定。
他也学着自己方才那般,先是闭上双眼后又深深吸气,肩膀缓慢沉下来。
她一愣,很快便移开视线,“阿星无碍,只是她吸入的毒气最多,因而昏迷的时辰长了些。”
“宁之,你不觉得奇怪?”他眼睛仍然紧闭着。
该死的,他这个一放松就要这般唤她的毛病什么时候可以改一改?
她别扭地拧眉,垂下双眸,盯着一步外的小花小草,“奇怪。阿星,甚至所有醒着的下人都吸入了毒气,唯独珊华无碍,而她还怀有身孕。”
“可既是她兄长来寻她,想必也是不会对自己人下手的……”她正托着下巴一边思考一边分析,眼睛就开始乱瞟,视线忽地移到身边人脸上时,某人正好睁开眼。
她张着嘴,却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她意识到这是自己头一回这般认真看李鸣的脸。
刚睁眼的某人,嘴角还残留放松时扬起的弧度,陆乔心这才注意到他的嘴角左侧有个很浅的梨涡,在这张脸上有别样滋味。世人都说薄唇之人亦薄情,李鸣薄不薄情她不知道,可他的眉眼却是硬朗得紧。
整张脸有着张扬的美,是独独属于男子的美。
“不排除两人有合伙的可能。”他侧过脸时收起那一抹本就不显眼的笑。
“嗯。”陆乔心悻悻收回目光,静默片刻犹豫道:“虽然我不知你究竟有何心事,可举明君一事想来不能一拖再拖。”
她大抵能猜到这人为此事筹备了多久,又隐忍了多久。当年初次在临都城醒来时,距离那场大火已过了半月,帝王已换,当年长安城究竟还发生何事,她一概不清楚。
世人只传先帝乃病逝,如今看来定然不是。
而早年间立下的太子却没有登基,反而是从不拔尖的二皇子继位……
“太子可还好?”她一时想起,便就问了。
面前的人像是失了神,最后是被陆乔心在他眼前晃悠的手给拉回思绪。
“这两日怎的都恍恍惚惚的……”她不禁小声嘟囔。
“……始终在文华殿养着。”李鸣回过神来连忙答,眼睛看着远处,还颇有点神游在外的模样,殊不知他脑袋里还转悠着她方才口中的“心事”二字。
“当真病了?”陆乔心只打听到前太子上官令是因为病重才待在文华殿,几乎不曾出门,更妄自提出宫。
可深宫是个会吃人的地方,有些招数她从前在丞相府后院瞧那些个妾室争宠时也熟知一二,因此这从宫里传出来的话她只信三分。
“原是装病,眼下怕是真病了。”李鸣的眉心眼瞧着又要拧到一块儿,这下转头看着她,“回头你跟我一同去瞧瞧。”
陆乔心无言点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从方才自己说话起,这人的脸色怎的越来越难以琢磨,像是心事更多了。
忽而不知想到什么,她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李大人,今夜可有空?”
“嗯?”男人稍稍歪头,声音从鼻腔出来,有些低沉。
陆乔心嗤笑一声:“今夜子时,在此地等我。”
他有些不明所以,可一抬眼,人已经走远了。看着这花园中的花花草草,他也忍不住嗤笑一声,很是无奈地摇头。
细细想来,陆乔心也年有二十,怎的来长安后倒同天晴见到她一般,咋呼着,多了几分当年没有的精气神。
午膳一过,李鸣又奉旨独自进宫,而天晴则乔装打扮悄摸着跟进去混进了文华殿。
外头的李府一团乱,宫里头又能好到哪里去?
文华殿四周的窗子都关得紧,若是没有太阳,里头怕是不见天日的。殿门口只有两个丫鬟守着,侧边的窗子忽然有了响声,她们都回头去看。
有个丫鬟小跑几步去瞧,没发现异样,便朝另一个摇摇头,遂又继续守着殿门。
窗子一开一关,声响很小,可还是激起细微的粉尘,在从外头进来的那抹阳光下剧烈浮动着。天晴双脚落地的声音很轻,可还是被发现了,在被赵九从后头用手中剑架着时,她脸色未动分毫。
剑柄和剑鞘分开,露出一段剑身愈发靠近她的脖颈。她一时连身后男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可见此人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很快那冰冷而锋利的剑身就要抵上她的皮肉。
这时天晴才开口:“是我。”
身后人闻声顿了顿,可剑身却丝毫未动,随即这剑就被收起来。天晴这时转身并卸下面罩,露出全貌。
赵九谨慎的神情才稍稍松动,小声道:“对不住,差点误伤了你。”
她轻笑着挥手,“无碍,赵大人好身手。”
“不敢当。”男人从不多言。
“殿下如何?我家大人让我来瞧一瞧。”
“随我来。”
天晴跟着赵九的步伐往里头走,才发现这屋里头有些阴凉,除了他们二人倒是没有旁人了,连个碳火炉子都没有。
来到里头,里屋的门半开着,天晴能瞧见深色的被褥在床榻上,被褥里躺着人,被裹成一团。
进去后她先是跪下行礼,“见过陛下。”
“咳咳咳……”隔着厚厚的被褥,她也能听见里头发出的咳嗽声,当真是听着都觉得不忍。
“殿下,是天晴姑娘。”赵九言简意赅。
上官令欲坐起身来,赵九立马越过还在半低着头的天晴,去将人给扶起来,坐靠床头。
“……起来吧,我如今这般也不必多礼了。”
站起来后,天晴见到眼前之人的脸色比上次来更苍白些,长发也随意披在身后,白色的里衣都有些发皱。
更别说眼下的乌青和下巴的胡子渣渣。
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憔悴,与他身上盖着的丝绸被褥极度相反。
“殿下少说些丧气话。”她看着有些不忍,“我家大人今日抽不出身,可无论如何,想必也不愿天晴来此看到这般的殿下。”
“说起来,倒是我让大哥担心了。”上官令强撑着挤出一抹笑容,眉眼间都已疲惫不堪。
“这也不是我家殿下想这般的。”赵九在一旁像是看不下去,定要多说几句。
上官令闻言瞪了他一眼,哪知赵九压根没注意到,继续往下说。
“长公主来过一次,将炭火和棉被都拿来了,殿下眼下盖着的被子便是公主带来的。”
“甚至还带了太医过来,可那太医却说我们殿下身子无碍,是因为忧虑过度而得的心病。”
赵九像是十分来气,后半段说得有些混乱,“结果今日那个禄公公就来将那些炭火全取走,还以殿下病重的由头给殿下喝下那不知是什么的药……”
“我看没病都要喝出病来!”
“休得胡言!”那头话音还没落,上官令就凌厉道,“咳咳咳……”
“殿下就是生我的气,我也是要说的。”赵九硬着头皮还要驳一句。
“跪下!”上官令一出声,他就毫不犹豫扑通一声就跪下,双眸垂下,似是低头思过。
“殿下,莫要太激动,小心身子。”天晴在一旁劝道。
“你是怀疑那个太医有问题,还是怀疑公主?”她问得有些犹豫,平常她只听李鸣吩咐做事,倒很少参与到这些你来我往的话术争斗上。
这话问得轻声,可在场无一人应答。天晴又道:“赵大人,你从未给殿下请过大夫么?”
“请过。”赵九这下说话了,“不过这文华殿里里外外都有守卫,别说人,就是外头的一只鸟都难飞进来,何况那大夫又不会武功,我……”
话至于此,他摇了摇头。
天晴明了,可一时也想不出办法,皱着眉。
看着上官令面色极为不好的样子,她忽而想到今早刚醒的阿星,眉头一下就舒展开来,甚至面露喜色。
“我怎么给忘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望向床榻上的人,引得上官令皱眉。
“我家……”天晴顿了顿,又立即改口,“我们府中的陆姑娘是会武功的,她还会医术。哎呀,我该将她也一同带来才是。”
左想右想,她又皱眉:“不行,这般太危险……”
“是大哥前些时日扬言说要迎回他府上的心上人?”外头将消息传得满天飞,上官令虽被软禁于此,可好歹也还身在宫中,知晓也不奇怪。
“嗯。”她忍不住喜悦的双眼带着笑意望向他。
“那你……”上官令看向她的眼神忽然有些探究和难为情。
“怎么了?”
上官令摇摇头。
“我下次想办法带她来给殿下看上一看。”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倒让上官令也不好说什么。
“她知晓我们的事?”
见天晴点头,上官令又不免担忧,看来那位陆姑娘在他大哥心中的地位极其重要,竟连这些事都要同她说。
想着想着便又用一种似是怜悯的目光看向自己眼前的天晴。
哪知天晴还沉浸在自家姑娘能帮上殿下的喜悦里,又道:“殿下不必太过忧心,我家大人说了,近日外头传的一些风言疯言,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大人他会一一解决,殿下只管在此好好养身子。”
白月爬至高空,在一片漆黑的幕布中透出光亮,照遍大地。
李鸣从外头回府已接近子时,刚进大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天裕就紧跟着他。天裕显然是等待了许久,一边跟着一边锤了锤自己的后背。
“大人,你没事吧?”
见李鸣不吭声,他便默认无事,反正自家大人的脸色没有昨日那般难看。
“大人,你可有瞧见陆姑娘?天晴从宫中溜回来就一直在找她,结果现下都不见人影。”天裕似是随口一问,还嘟囔着,“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哪知他家大人此刻却应了自己:“没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天裕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晚了,“约莫着快子时了,大人你回来晚了些。”
子时?李鸣想起今早陆乔心所说,想着这会儿人还能去哪,怕不是早就在小花园前等着自己?
这终归都是他的猜想,指不定人家早就忘了。想是这般想,可双脚却不听使唤,主动朝花园那头走去,还朝自己身后摆摆手,“不必跟过来。”
府中的小花园虽在前院,却不是多么显眼的地方,实际是在前院和主院间一条少人走的走廊旁边。那附近只有几盏灯笼的亮光,有一头离阿星她们的屋子比较近,李鸣特意绕路走到另一头。
哪知他人已经到了,却没瞧见陆乔心的半个人影。
难不成她真是忘了?李鸣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这个时辰站在这里,空气中都掺杂着花草的清香,令人很是舒爽。才站了一会儿,他便想抬脚原路返回,哪知就在此时,另一头传来声响。
像是风挠了挠地上的花草,窸窸窣窣的。
才放松下来的李鸣一下又紧绷起来,直到那头忽然站起来一个人,随着那人起身,还瞧见从她身后有一点光亮涌动,像是飞了起来。
那股忽然扑面而来的淡淡的龙涎香,让他一下子就知晓那是谁。
只听见对面一道熟悉的声音,似乎还有一丁点雀跃——
“李鸣,快看,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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