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连天,观音庙供桌上的半截蜡烛被雷声惊得一跳,照在残破的神像上,更添几分阴森鬼气。
宋进阴恻恻道:“你把玉璧藏哪儿去了!”
毛三坐上祭台,跷起二郎腿,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宋进,这会儿知道着急了?嘿嘿,跪下求爷,爷就告诉你!”
宋进面露狰狞,“好贼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左手拔起刀子,狠命剜向毛三心窝,毛三双眼暴凸,未及出声,宋进手腕一翻,又喀嚓一刀,生生割下了毛三的头。
宋进看也不看那兀自抽搐的无头尸身,只随意在毛三破烂衣衫上擦了擦手上血迹,随后翻身跳窗而走。
*
北高台,暴雨如注直泻而下,殿门开合间,凉风卷入,吹得案上烛火一暗,复又挣扎着亮起。赵玉琮挟着冷气,跨步而入,内侍跟在他身后,替他卸下斗篷,又递上拭干雨水的白绢。
他行至御前,单膝点地,道:“启奏陛下!行宫东南角望楼碎瓦松落,不慎伤及两名巡夜禁军。臣已命人救治,并调拨人手加固险处,以防不测!”
皇帝似乎有些意外,视线从沈听珠身上移开,落在赵玉琮的身上,沉默片刻,他冷哼一声,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却不再似方才那般迫人:“沈听珠。”
“臣……臣女在……”
殿内一时静得可怕,只能听见窗外的雨声和烛火的噼啪声。皇帝双手一摆,说道:“寿礼遗失一事……朕暂且信你所言非虚。此事,朕会命人查明原委,寻回寿礼,退下吧。”
沈听珠心头一松,忙叩首谢恩:“谢陛下隆恩!臣女领旨!”她强撑着发软的身子,恭敬地退着出了大殿,直到殿门合上,才敢大口喘息。
殿门之内,皇帝背着手,望着窗外如注的暴雨,侍女奉上一杯闽姜茶,赵玉琮从她手中取过,送到唇边噙了一口,却听皇帝道:“濉恕。”
“臣在。”
“你方才……倒是来得巧。”皇帝瞥一眼赵玉琮,说道:“我不信你是为了那区区飞檐碎瓦之事。”
赵玉琮淡淡说道:“臣职责所在,不敢怠慢。”
“哼——”皇帝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职责所在?朕看未必,你从小行事沉稳,几时会为这等‘小事’,失了分寸?”
赵玉琮垂首不语。
皇帝思量着,口气缓了下来:“你帮她?”他头一回见赵玉琮这样模样,又新鲜又好奇,因笑道,“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赵玉琮依旧垂着眼帘,过了片刻,他托着下巴沉思道:“陛下明鉴,臣只是不愿见人蒙受不白之冤,陛下但若只因一件失物,便疑其欺瞒,臣以为有失公允。”
“没大没小。”皇帝忽然抬手,越过御案,不轻轻拍了一下赵玉琮的脑门,语气里听不出多少责备,反而有种长辈对亲近晚辈的随意。
赵玉琮闷哼一声,“陛下……”
皇帝却改容说道:“说正经事,寿礼失窃,你以为如何?”
赵玉琮说道:“皇家猎苑,守卫森严,能于寿宴之时神不知鬼不觉盗走寿礼,绝非寻常毛贼所为。此人身手不凡,胆大包天,且必对猎场布局、守卫轮换乃至寿礼存放之处,了如指掌。更甚者……”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恐有内应接应,里外勾连。”
皇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殿外风雨声愈急,最终,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罢了,由着你吧。”
“臣,遵旨。”赵玉琮抱拳,转身大步离去,玄色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没。
*
遥夜沉沉,沈听珠踉跄回到营帐,掀开帐帘,只闻得一股淡淡的药味。杜如筠正守在商秋榻边,见沈听珠浑身湿透进来,吓了一跳,忙起身相迎。
“四娘,你这是……”杜如筠拿来干爽布巾,又捧上一碗热羊乳,“快暖暖身子。”
“我没事。”沈听珠顾不上自己,快步走到榻边。商秋脸色苍白,双目紧闭躺在榻上,气息微弱,沈听珠立时揪紧了心,“十娘,商秋她……”
杜如筠连忙道:“商秋被人封住了六识,我方帮她解开,又喂了些药,她脉象平稳了许多,无性命之忧,只是需好生静养些时日。”
沈听珠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悬着的心略略放下,她坐在榻边,用温热的布巾轻轻擦拭商秋额角的冷汗,看着她昏迷中仍紧蹙的眉头,心中满是自责与后怕。
待换了干爽衣裳,她才将寿礼离奇丢失之事,细细说与杜如筠听。
杜如筠听得心惊肉跳:“竟有这等事?!皇家猎场,这……这贼人也忒大胆了!”
沈听珠秀眉紧锁,“是啊,能在如此森严之地得手,又能全身而退不留痕迹,绝非寻常毛贼所为,此人必是熟知猎宫环境、守卫轮值,甚至可能就在这随行人员之中,才有这等机会。”
两人正低声分析,帐帘又被人撩开,只见柳昭惜披着湿漉漉的斗篷冲了进来,她眼圈泛红,小嘴撅着,也顾不上看帐内情形,带着哭腔就嚷开了:“四娘!十娘!你们帮我评评理!”
沈听珠和杜如筠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怒火弄得一愣,还是杜如筠反应快,起身拉过柳朝惜坐下,问道:“九娘,这是怎么了?谁惹着你了?慢慢说。”
柳昭惜气呼呼地坐下,端起桌上凉茶灌了一口才道:“公孙映澜与梅贵妃攀上了交情,竟连半点风声也不曾透与我,她…她分明是与我疏远了!”说着,便滚下两行泪来。
听她说这孩子气的话,沈听珠与杜如筠对视一眼,皆是无奈。杜如筠柔声劝道:“九娘莫急,许是七娘觉得事未成,不便张扬?或是梅妃娘娘主动召见,她推脱不得?”
“推脱不得?”柳昭惜心中委屈,哭道:“那为何事后也不跟我言语一声?我看她就是存心瞒我!觉得我不配知晓她这‘通天’的路子了?我不要和她做朋友了。”
沈听珠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柳昭惜的手背:“九娘,你与七娘相交多年,情谊深厚,岂是一两件事就能消去的?或许她有难处,待她得空,你寻她问个明白便是。”
“她……”柳昭惜还要再抱怨,抬头却见沈听珠脸色苍白,商秋躺在榻上昏迷不醒,这才意识到气氛不对,忙问道:“四娘…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商秋这是怎么了?”
沈听珠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来话长,总之是遇上些麻烦事,七娘的事,你也别多心,眼下我这里……”她顿了顿,没有深说,只道:“瞧你也淋湿了,喝口热羊乳暖暖身吧。”
柳昭惜满腔的委屈和怨愤顿时被冲散了大半,她乖乖接过沈听珠递来的热羊乳,小口喝着,不再吵闹,帐内一时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帐外不止的风雨声。
此后数日,沈听珠一面照料渐有起色的商秋,一面暗中寻找寿礼的下落。她仔细问过当日偏殿所有内侍、宫女、兵士,甚至去看了存放寿礼的库房路径和守卫情况,然而,寿礼却如人间蒸发一般,所有线索也断得干干净净。
失窃一事,悬而未决,沈听珠心中阴云密布,像是手握被剪断的长线,她拉着这一头,却不见另一头,她阖上眼眸,只觉这一切显得风谲云诡,她看不透,又查不明。
人事风云变化,瞬息万变,教人应接不暇。转眼春狩结束,圣驾启程返回京阙。沈听珠随一众官员命妇,于猎场辕门外送别万俟珺,她今日一身盛装,明艳照人,眉宇间却略带伤感之色,董蒙士站在她车驾旁,与她低声话别,万俟珺递过一方绣着并蒂莲的锦帕,董蒙士小心接过,贴身藏入怀中。
万俟珺似有万语千言,最终只化作一句低不可闻的“珍重”。董蒙士深深一揖,声音微哑:“公主殿下……珍重。”
待车驾远去,董蒙士站在原地,目送车驾远去,脸上惯常的玩世不恭淡去,竟也显出几分难得的怅惘。
沈听珠走到他身侧,玩笑道:“既然舍不得,又为何不随公主西去?做几个月驸马……”
“沈四!”
沈听珠一笑。
董蒙士看向沈听珠,脸上又显惯常的豪爽不羁之色,“沈四,你道我为何不去?”他自嘲地摇摇头,“公主身份尊贵,我若去了,你以为我真能做她唯一的驸马爷?不——我只会是她众多男宠中的一个,或许风光一时,却终将沦为笼中金雀,仰人鼻息。”
他神色带着一丝看透的坦然,“大酆公主,何等人物,又岂会囿于小儿女的私情?她的一生,注定不会只属于一个郎君,我与其去了西陆,在深宫后院的争斗中消磨殆尽,让她看着我的脸渐渐生厌,倒不如……”
董蒙士嘴角勾起一抹洒脱又略带苦涩的笑容,“倒不如就此别过,让她心中永远记得,永远念着,永远……求而不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于她,于我,才是最好的。”
沈听珠心中讶然,她从未想过董蒙士对情之一字竟看得如此透彻,如此…清醒又残酷。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默然,情之一字,果然最是难解。
天色阴沉,乌云低垂,车轮辘辘,碾过官道,车舆内,商秋靠在软垫上,精神却比前几日好了些。她看着沈听珠细心地为她吹凉汤药,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娘子,都怪我…都怪我不好,是我没看管好寿礼,才让贼人得了手……”
沈听珠放下药碗,拿起帕子温柔替她拭泪,“别说傻话,东西丢了便丢了,寿礼再稀罕,终究是件死物,如何能与你相比?”她轻轻抚摸着商秋的发顶,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雀,“你别胡思乱想,养好身子最要紧。”
商秋抽噎着点头,主仆二人絮絮低语,不多时,沉沉睡去。从皇家猎场至京阙,需得几日才可抵达,皇帝行辕人员众多,一路上自然且行且息,又因逢大雨,前前后后停了三日,终于在五月初十赶到了京阙。
沈听珠奔波数日,只觉身心俱疲,一回沈府,向沈忡应和滕夫人简单问安后,便一头扎进知福院,倒头便睡。
这一睡,竟是昏天黑地,不知日月。
直到第三日午后,她才被一阵坚持不懈的敲门声唤醒:“四姊!四姊!醒醒!快醒醒!有人邀你出游,都上门递了几趟帖子了!”
沈四: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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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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