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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线索

沈听珠迷迷糊糊睁开眼,撑起身子,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听出是沈听衳的声音。她哑着嗓子应道:“小五……谁?”

“清河县主,她说有要紧事,递了贴子邀你去曲巷坊的醉仙楼一聚,四姊,你快起来梳洗吧!”

杜如筠?沈听珠睡意去了大半。杜如筠此时相约,所为何事?莫非……与失窃的寿礼有关?她掀被起身,只觉浑身酸软:“知道了,我这就去。”

婢女进来梳洗更衣,沈听珠略施薄粉,换了身素雅的窃蓝色襦裙,只簪了支简单的玉簪,带上帷帽便出了门。

曲巷坊位于京阙西市,酒肆茶楼林立,醉仙楼是其中翘楚,三层高的木楼斗拱飞檐,彩饰金装,此时午后,曲巷坊熙来攘往,游人如织,湖中有人撑伞泛舟饮酒赋诗,弹琴作曲,醉仙楼内座无虚席,正是热闹渐起之时。

犊车方在酒楼门前停稳,沈听珠掀帘欲下,便听得一阵争执声传来:“你这小娘子好生无礼!撞掉了爷的东西,不赔礼道歉就想走?”

沈听珠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女娘正被一个店小郎拦在台阶前,这女娘约莫十七八岁,身形单薄,梳着简单的朝天髻,店小郎手里晃着一方素帕,眼神轻佻。女娘此刻气得脸颊通红,喊道:“分明是你故意绊我!快将我的帕子还来!”

“哟,小娘子架子倒不小!帕子?”店小郎刻意刁难道:“想要回去?行啊!爷看你模样还算周正,既是闻莺阁的,想必嗓子也不错,给爷唱支小曲儿听听,唱得爷高兴了,这破帕子自然还你!”

女娘眼中含怒,伸手欲夺:“无耻!还给我!”

店小郎身手倒也灵活,手腕一翻便将帕子换到另一只手,举高,嘴里不干不净道:“啧啧,急什么?唱一个又不会少块肉!闻莺阁的娘子,连个小曲都不会唱?”

周围已有看客指指点点,那女娘又羞又怒,再次扑抢,店小郎却笑嘻嘻地左躲右闪,故意戏弄,“不给唱?那这帕子嘛……嘿嘿,爷替你收着,等你哪天想唱了再来取!”

沈听珠眉头一蹙,她最见不得这等欺凌弱女的下作行径,当下径直下车,分开看热闹的人群,几步走到近前,趁着店小郎得意洋洋背对着她晃悠帕子的当口,手指一探一扣,一把便将那素帕从店小郎手里抽了过来。

“你……”店小郎一愣,待看清沈听珠衣裙料子是上好的好货,到嘴边的脏话又咽了回去。

沈听珠看也不看他,直接将帕子递给那女娘,“娘子,你的东西。”

女娘接过帕子,感激地看了沈听珠一眼,“多谢娘子。”

沈听珠微微颔首:“举手之劳,娘子不必客气。”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那女娘腰间一块小巧的檀木腰牌,只见牌身打磨光滑,牌面正中,刻着一个“镜”字。

女娘敛衽一礼,转身快步离去,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沈听珠抬眸冷冷瞥了店小郎一眼,店小郎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灰溜溜地溜回酒楼去了。

沈听珠不再理会,进了醉仙楼,上至里间,听得里间一阵吵嚷,又一方端石灵芝池长方砚从里飞出,正砸在她脚边。

“你...你何故要摔碎它?!”

“我想砸便砸,要你厮管。”

市贾跌跌撞撞夺门而出。沈听珠低头看了一眼碎了一地的砚台,惋惜道:“可惜。”

“可惜什么,一个赝品而已。”

沈听珠听得声音熟悉,心中疑惑,推门而入,口中道:“十娘,何事这般急切……”话未说完,她脚步一顿,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只见雅间内董蒙士临窗而坐,手里把玩着一只茶杯,姿态闲适,他对面伫立着一个少年郎君,负手而立,听见动静,缓缓转过身来——是赵玉琮。

但见他一袭玄色云纹锦缎常服,衬得身形愈发颀长劲瘦,腰间束着同色镶玉蹀躞带,丰神俊朗,龙章凤姿,眉梢眼角,尽是少年人未加雕饰的骄傲与蓬勃朝气,意气纵横,仿佛天地间的清朗之气都汇聚于他一身,举手投足,更是锐气张扬,恰似初升的旭日,光芒灼灼,令人不敢逼视。

春狩种种,以及那夜猎宫高台之上,他佩剑闯入,虽未明言,但现下这等情形下骤然相见,总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沈听珠下意识地移开视线,避开那道过于直接的视线。

“沈四,你来了!”董蒙士见她进来,忙站起身招呼,“对不住,实是……以我们俩的名义直接请你出来,动静未免太大,所以借用了一下清河县主的名头,快坐,快坐,有要事和你说。”

沈听珠压下心头的意外和那丝因赵玉琮在场而生的别扭,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她目光转向赵玉琮,依礼微福,“见过世子。”

赵玉琮略一点头,算是回礼。

沈听珠落座,问道:“你怎得发这么大的火?”她顿了下,继续道:“还砸了方真砚。”

董蒙士一个踉跄,手中的茶杯差点儿摔在地上,“嘶……真的假的?我以为这厮又是骗我的。”他痛心捂住胸口,又从怀中掏出一枚青玉双螭璧,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沈四,你再掌掌眼,瞧瞧这劳什子东西真不真?”

沈听珠应声接过玉璧,握在手掌细看来,这块玉璧玉质呈青,双螭对称,雕琢的圆圈纹及螭身造型惟妙惟肖,连乳钉也琢磨得规整。

但问题出在品质和重量,沈听珠几乎笃定道:“这是用青海玉制的赝品,你从哪儿得了这枚玉璧?”

董蒙士一听,气得浓眉倒竖,恨恨地一拍桌子:“还能有谁?是那腌臜泼才阮顺,昨日我在聚珍坊吃酒,这厮不知从哪里得了信,巴巴地跑来,神神秘秘说得了件好东西,专程孝敬我,就是这破玩意儿,花了我二十两金!”他越说越恼,抓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一大口。

这阮顺是远近有名的破落户泼皮,专在街上耍横偷盗,凭着一身撒泼无赖的本事,倒叫人拿他没法。

沈听珠讶然,“二十两金?!董蒙士,你是脑袋被浆子糊住了吗?我当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原来就为这个!世子怎得不劝劝他?”

赵玉琮无奈,“你知道他的性子,哪是我能劝得住的?”

沈听珠说了董蒙士几句。金乌穿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朦胧的光影,赵玉琮问道:“沈四,关于那件寿礼…你可有眉目?”

沈听珠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一无所获,猎场内外,所有可能之处都已细细搜寻过,可还是没有结果,世子那边…可有消息?”

赵玉琮修长的手指似乎轻轻捻动了一下,仿佛在摩挲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我差人将猎场翻了个底朝天,亦无所获。”他抬眼,目光扫过街上熙攘的人流,又落回沈听珠身上。

两人之间短暂沉默,“可恶——!”董蒙士突然叫了声,吓了两人一跳,他心中冒火,“阮顺这腌臜泼才竟敢诓我了,走,我们先去收拾那厮!再寻寿礼!”

*

三人一道乘犊车,绕过承德门,不一会就抵达了聚珍坊。路口挨满了一簇人看榜,只见榜上写着:京阙府衙依奉指挥使司,捕捉城外观音庙杀害廖三琅犯人,如有人私藏犯人,与犯人同罪,若首告官府,或提供有利线索,赏钱一千贯文。

“廖三琅?”

沈听珠心头微动,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忽见阮顺做草民打扮,背着一箩筐,抢到众人面前,口里吆喝道:“走过路过莫错过,大伙看看,我这绝世弥勒佛佛经,集大成之物,要是虔诚诵经跪拜,保管消灾解难,长生不老!”

“阮顺,这不会是你自己乱写的吧?”众邻舍喊道。

坊隅众人和过路的人四面围住他哄笑,三人拢不进去,只得远远地站在人群外望。

阮顺话犹未了,人群中又一个大汉一推一跤分开众人,摔下一枚玉佩,叫道:“阮顺,你用伪玉骗我,还敢在此招摇撞骗!”

他抢到阮顺面前,紧揪住阮顺衣领,“直娘贼!还我十两银子!”

阮顺睁眼大怒,卷起衣袖,“呸,哪儿来的直娘贼,谁骗你了?!”

大汉紧揪住阮顺说道:“跟我去官府分诉!”

阮顺推了大汉一跤,提起右手一拳往他脸上打去,大汉躲过,按住他一手,愤气直冲脑门,一掌还了回去。

阮顺口中吐血,踉跄几步,扑地倒了,又忙起身,一脚朝大汉心窝踹去。

大汉提溜起阮顺,阮顺挣不开,扬起脑袋向前打,正打在大汉鼻子上,顿时鲜血直流。

“好!”

围观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见两人打得如此凶狠,反倒一齐起哄叫好,场面更加混乱。

“住手!”赵玉琮瞅准空隙,一手一个,分别扣住大汉和阮顺的手腕,猛地向两边一分,厉声喝道:“光天化日,京阙重地,当街斗殴,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阮顺正撞得头晕眼花,抬眼又见董蒙士怒冲冲过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缩身,竟想往旁边一个卖杂货的矮柜后面钻。

“撮鸟!哪里走!”董蒙士怒喝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大手一探,揪住阮顺的后脖颈将他从柜子后面硬生生提溜出来,掼在地上。

阮顺摔了个狗啃泥,抬头对上董蒙士,他吓得双腿打颤,“董…董郎君饶命!”

赵玉琮斜睨阮顺一眼,他直挺挺跪下,“小人知错!小人该死!”又一转脸大哭不止,道:“大人您看,他这泼贼,强抢小人的东西,还把小人打伤了,求您替小人评评理。”

大汉不忿道:“原是你先动的手!”

阮顺一听“伪玉”二字,立时急了,“小人无辜啊,前几日他看上了小人的青玉镂空龙凤纹玉佩,强买强卖,事后不想要了便耍赖说这是伪玉,现在又来破坏小人营生,小人这才赶了他走。”

大汉气得七窍生烟,“大人,是阮顺这厮先拿伪玉骗我买下,我一时气愤,才…动了手,犯了律法。”

阮小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有何证据说这块宝玉是伪玉!”

大汉憋红了脸,“鬼市当铺说它是个赝品…”

阮顺呸了口浓痰,争嘴吵嚷起来,“他懂个屁的玉!定是与你串通好了来坑害小爷!”说着,又要动起手来。

眼看两人又要扭作一团,沈听珠在旁提醒道:“二位且慢动手,大胤律,诸在市及人众中,两相殴伤者,各随轻重,两论如律,后下手理直者,减二等。”

两人一愣,大汉先悻悻地放下了拳头,阮顺见状,也只得恨恨地收回手,嘴里兀自嘟嘟囔囔不服。

恰在这时,一阵清风拂过,撩开了沈听珠幂篱边缘垂下的素白轻纱,小女娘发髻间簪一支玉簪,一双水杏明眸,澄澈明净,眉梢眼角蕴着天然的灵气。她抬手将围纱重新压好,落落大方地福了一福:“二位郎君,是非曲直,自有公断,可否听小女一言?”

大汉虽在气头上,见这女娘气度不凡,言语在理,连忙抱拳还礼道:“娘子但说无妨。”

阮顺脸色微变,脚底一动,欲闪身躲走。

董蒙士抱手挡住,“阮顺,你跑什么?真伪之事,让行家看看,不就清楚了。”

阮顺抖了抖,“董郎…郎君,小人给他的是上品古玉啊。”

董蒙士冷笑一声,“沈四,你来与这撮鸟分说分说,让他死也死个明白!”

“鉴玉之法一清二浊三花四赤五色七彩九迷离,今日单说这前两法,一清二浊,清,质地清,清到澄清透澈而不见杂质,为上品。二浊,浊度越浓越均匀且无杂质,为上品。”沈听珠说着,拿过玉递向大汉,“郎君请看此玉。”

大汉接过,皱着眉头仔细看。沈听珠又转向赵玉琮,“诸位细观,此玉质如何?”

“略有杂质...不清浊度也不浓。”赵玉琮细细端详了会儿手中的玉璧,又传给众人,众人看过,似懂非懂。

董蒙士早已按捺不住,拿过玉,对着光细细端详,“哼!杂质斑斑点点,浊得污糟糟一团,算哪门子上品玉!”他揪起阮顺耳朵,“撮鸟!听到没?这玉算什么狗屁上品玉!”

阮顺疼得龇牙咧嘴,哎呦哎呦直叫唤,眼珠乱转,兀自嘴硬:“哎哟…轻点!…是…是小人眼拙,这玉…虽…虽非上品,但…但也是真玉啊!绝不是伪玉!”

沈听珠打断他,“你若不服,我还一个法子验,水滴在玉上,如成露珠状久不散开者是真玉,很快消失的便是伪玉,阮顺,要试试吗?”

董蒙士不听阮顺废话,让仆从舀了一碗水滴在玉上,很快,水滴消散开。他哼了声,抬手把玉一甩,“阮顺,好个骗人的本事,你还有何话说?二十金,一分不少,立刻给我吐出来!少一个子儿,我今日便拆了你的骨头!”

赵玉琮被勾起了兴趣,问道:“他这玉虽是伪玉,可看着却十分像是古玉,这是为何?”

一时间,众人目光皆投向沈听珠,她一板一眼,认真答道:“是叩锈,用铁屑拌玉器坯料,热醋淬火,放入潮湿地静置十几日取出,玉会出现橘皮纹,纹中铁锈呈深红色,有土斑,宛如古玉。”

赵玉琮请教道:“可有法子能鉴?”

沈听珠道:“能鉴,很简单,用水煮,伪古玉没有土斑,纹中留有深红色,因沁色不久,会浮于玉石表面,真古玉会变黑,玉面上的土斑灰色也不会褪去,世子可以试试看。”

赵玉琮微微颔首,命京阙府的仆从煮水,一壶水煮过,玉佩上面土斑灰色褪去,只留下铁红沁。赵玉琮眼神一亮,微笑道:“受教了。”

阮顺大惊失色,退后一步直接合眼倒地不起。

三人齐齐拢来,沈听珠试了试,口里有出气有入气,“人没事。”

董蒙士赫然而怒,踹了他几脚,“阮顺!你这厮诈死,给我醒来!”

大汉提起拳头,骂了一声泼皮,“该把这厮丢进河里,看他醒还是不醒!”

阮顺脸色白如豆腐,一面赖在地上,口吐沫子,动弹不得。

赵玉琮一个健步向前,拔剑出鞘,横剑扫过阮顺脖颈,“既不醒,就永远别醒!”

一眨眼的工夫,阮顺踉踉跄跄爬起身,吓得手脚颤抖,伏地求饶道:“大人饶命!”

说完眼咕噜一转,蓦地蹿起身避过赵玉琮,推了一把站在关口的沈听珠,沈听珠没有防备,猛然被阮顺侵袭过来的力道推得向后跌去。

赵玉琮反应极快,苍劲分明的指节张开,一把抓住沈听珠胳肘,他稍一用力,沈听珠身子一歪,整个人满满当当地撞进他的怀里,绾起的单螺髻发髻散下一半,轻落在窃蓝色春衫上。

沈听珠惊愕抬首,视线猝不及防撞进赵玉琮眼眸里。两人近在咫尺,她几乎能看清他眼底映着自己微乱的倒影,沈听珠只觉耳根发烫,指尖的脉搏仿佛感知到胸腔里一瞬剧烈的擂动。

赵玉琮的呼吸也明显地乱了一拍,猛地松开手,愣神间后退一步,目光飞快地移向别处,“失礼。”

沈听珠低头整理被撞歪的幂篱,“…多谢世子。”

赵玉琮垂眸,方才那一刹的异样情绪已尽数淹没在浓黑的墨眸里,他不再多言,身形如同蓄满力量的年轻雄鹰骤然腾起,玄色衣袂翻飞,迅疾无比地穿过人群,直扑那趁乱欲逃的阮顺。

沈听珠回首望去,只得看清赵玉琮的残影。

正午时分,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小厮站在酒楼外不停吆喝着生意,胭脂铺子,茶坊,客栈人头攒动。赵玉琮衣尾扫过路边卖画摊位上的画卷,顺起丝丝清风,新画的松石明月图上的墨迹还未干,迎面映上正午日头,似流淌的溪水一样亮灿。

阮顺一步一攧从人群中混出,方松一口气,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冷风灌进脖颈,阮顺本能地缩紧脖子打了个寒颤,一股酸软无力的惧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往哪儿跑?”

阮顺浑身汗毛倒竖,骇然回头,正对上赵玉琮,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如何动作,只觉眼前玄影一晃,下盘猛地一痛——赵玉琮一个迅捷无比的横脚扫过,阮顺顿时像被抽了筋,重重摔趴在地,啃了一嘴灰。

不等他呼痛,赵玉琮已提起他后颈,几步揪住他丢了回来。

阮顺摔在地上,捂着身子,“哎呦喂!我的亲娘祖宗,痛痛痛...痛死我了!”

赵玉琮斥了他一眼,“道歉,还银子!”

阮顺赶忙跪下,合手讨饶道:“娘子,小人错了!小人有眼无珠!求您发发慈悲,让这位大人饶了小的狗命吧!小人再也不敢了!”

他手忙脚乱地在怀里、袖兜、裤腰里一阵乱掏乱摸,因着方才被赵玉琮摔打,又在地上滚过,衣裳早已沾满尘土草屑,破烂不堪。掏摸了半晌,终于从贴身的裤腰里,哆哆嗦嗦地摸出一小锭银子给了大汉。

大汉头那股恶气倒也消了大半,他本是个粗直汉子,虽恨其欺诈,却也并非真要置人于死地。他一把抓过银子,在掌心掂了掂,哼了一声:“算你识相!”说罢,狠狠瞪了阮顺一眼,又对着沈听珠拱了拱手,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了。

董蒙士挑眉,“我的呢?”

阮顺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谄笑,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支支吾吾,语不成句:“董…董郎君…您…您老…这…这个…金子…它…它…”

“它什么它,二十两金被你吞进狗肚子里了?”

阮顺眼珠乱转,急欲寻个由头搪塞:“那金子…金子…小人…小人拿去…拿去…”他“拿去”了半天,也编不出个像样的去处。

沈听珠却似想到什么,正色问道:“阮顺,你这些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的东西,仿得倒也有几分模样,这些赝品究竟从何处得来?”

阮顺此刻哪还敢有半分隐瞒,哭丧着脸,实话交代道:“小…小人这些东西,大多是从鬼市里淘换来的,那地方鱼龙混杂,天黑开市,鸡鸣收摊,有真有假,全凭眼力,小人也是瞎买一气,分不清真假。”

“鬼市?”

沈听珠早有耳闻,乃京中一隐秘去处,三更聚,五更散,专营魑魅魍魉的勾当,其中不乏有古玩珍奇、来历不明的奇珍异宝,更是各路销赃匿迹的绝佳所在,那她的寿礼会不会……这想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沈听珠心中荡开层层涟漪。

她眸光倏然一定,看向董蒙士和赵玉琮:“世子,董蒙士,阮顺在鬼市淘换东西,那我的寿礼……会不会也流落其间,今夜,我们不妨去趟鬼市,一探究竟?”

*

更深漏短,万籁俱寂之时,三道人影依着阮顺的路线,悄无声息地融进京阙城根下一条幽暗曲折的巷弄,这便是鬼市的入口,白日里不过寻常陋巷,此刻却隐着另一个乾坤。

三人甫一踏入,眼前豁然一亮,竟似一脚踏破了阴阳界,但见:琼楼玉宇层层叠叠,灯火通明,恍如白昼,荷叶灯高高低低悬着,亮如天上宫阙,人流如织,笑语喧阗,一层层回廊玉阶盘旋而上,一层更比一层繁盛,直如登了九霄云外的瑶台琼阁,人群或高谈阔论,或浅斟低唱,更有无数娇媚女娘,身着绮罗,周旋其间,更有锦衣华服的富贾巨商,亦有短褐麻鞋的贩夫走卒,更有奇装异服的异域客商,珊瑚树、象牙雕琳琅满目,珍禽异兽关在精巧笼中鸣叫。

真个是天上神仙府,人间富贵乡。

丝竹管弦之声,莺歌燕语之笑,交织一处,董蒙士看得眼都直了,啧啧称奇,“我的乖乖!阮顺这撮鸟倒没扯谎!真个是‘鬼市’?分明是座不夜销金窟!”

三人正自惊异,尚未辨明路径,忽见几个身着桃红柳绿衫子的女娘,已如穿花蝴蝶般围拢上来,“哟,好俊俏的郎君,头一遭来吧?莫要拘束,快来与我们姐妹吃杯热酒,保管你快活似神仙!”

言笑间,便伸手拉扯。董蒙士是个惯走风月场的老手,见此繁华景象,非但不怯,反倒如鱼得水,眉眼间立时浮起笑意,顺势就揽住一个,口称“姐姐”,竟熟稔地调笑起来,乐在其中,浑似常客。

沈听珠与赵玉琮两个何曾经历过这般阵仗?顿时臊得满面通红,连连后退。赵玉琮被两个女娘左右夹住,挣脱不得,急得额上冒汗,恨不得寻个地缝钻了。

沈听珠只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几个风流郎君见她姿容清丽,面皮又薄,更添了几分逗弄之意,嬉笑着便要来拉扯。沈听珠心慌意乱,左躲右闪,趁着人多眼杂,竟真被她觑了个空子,挣脱了纠缠,也顾不得方向,提起裙裾便慌慌张张地朝人稀处跑去。

也不知穿过了几道珠帘,绕过了几处屏风,只觉得人声渐远,灯光也暗了些。她喘息稍定,倚在一根朱漆柱子后头,惊魂未甫,正待定神辨认归路,忽闻身侧不远处,似有木轮碾过地面的细微“轧轧”之声。她心下一动,循声望去,但见一重纱幔垂下,隔开了两处空间。

薄纱朦胧,烛影摇动,只隐隐绰绰映出一个人影,他正缓缓推着一架木轮椅缓缓行过。

未及细看,又见几位女娘从旁趋近,笑语盈盈似要上前攀附。却见那推着轮椅的郎君,并不言语,只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中一柄水摩骨玉折扇倏然展开,轻轻一抬,不疾不徐地一格,恰到好处地隔开了女娘们伸来的纤纤玉指,那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与矜贵。

女娘讨了个没趣,讪讪地撇了撇嘴,自去寻别的热闹。

许是察觉到了沈听珠的目光,那推着木轮椅的郎君脚步微顿,侧过脸来。

纱幔拂动,那面容在氤氲的光影中渐渐清晰——只见他生得一副极清俊的眉眼,透着一层久不见日光的苍白,鼻梁挺直,唇色浅淡,周身气度如月下青松,纵然身处这锦绣丛中、脂粉堆里,也显得格外清寂。

沈听珠心头剧震,失声惊呼道:

“裴……裴之巽?!”

①“诸在市及人众中,两相殴伤者,各随轻重,两论如律,后下手理直者,减二等。”引自《唐律疏议》。

②鉴玉之法参考王心瑶的《玉纪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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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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