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反抗?”
她的目光,并未停留在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肢体上,而是精准地锁住了他低垂时、那浓密眼睫也无法完全遮掩的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如同淬毒寒星般的冰冷杀意与不屈的野性。
靴尖微微施加了一点压力,迫使他仰得更高,脆弱的喉管完全暴露在她俯视的目光之下。
在裴池看来,她的动作带着绝对的掌控,也带着一丝……审视他这个猎物挣扎的兴味。
裴池被迫仰着头,颈部的线条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剧烈的痛楚还在体内肆虐,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契守烙印。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屈辱中,当李空灵那带着冰冷质感的靴尖皮肤隔着薄薄的布料,若有似无地擦过他下颌最敏感的肌肤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电流感,竟混杂在刺骨的痛楚中,猝不及防地窜过他的脊椎!
这感觉……既非纯粹的痛,也非纯粹的惧,更像是一种……被强大存在亲手打上烙印的、带着血腥味的确认感。仿佛这冰冷的触碰本身,就是一种扭曲的“连接”,一种宣告所有权的仪式。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试图咽下翻涌的血腥气,齿缝间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痛楚和强行压下的暴戾,却又奇异地染上了一丝被那“电流”激起的、更深层的战栗:
“……不…敢……主人……”
那“不敢”二字,咬得极重,带着一种濒临断裂边缘的隐忍,更像是对自己那瞬间暴露的“反抗”本能的强行否定与压制。
那声“主人”,尾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却并非全然的恐惧,更带着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
李空灵的目光如深潭般落在他脸上——
此刻他因痛苦与复杂情绪显得格外脆弱,眼底却又透着不屈的野性,让神情异常生动。
她没立刻收回靴尖,那沾着血污的素白靴底,仍若有似无地抵着他的下颌,似在感受他皮肤下脉搏的狂跳,以及那竭力压抑的颤抖。
周围的空气,因她无声的存在而凝固。
只剩下裴池压抑的、破碎的喘息声,以及那靴尖传递过来的、冰冷而沉重的驯服感,无声地宣告着谁才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主宰。
“不敢?”
李空灵收回脚,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她目光扫过裴池因剧痛而抽搐的身体,眼神冰冷,如同在评估一件宝器的损耗程度。
“不敢反抗?”
她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如同冰刀刮骨,“但是敢逃跑,是吧?”
裴池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深处那抹疯狂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为何迟迟不归?”李空灵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我猜猜,是那凡人的粗粮太过可口,让你流连忘返?还是……”
她微微停顿,目光如电,仿佛要刺穿裴池的灵魂,“你在试探什么?”
裴池的心沉到了谷底。
果然,这女人……什么都知道!
他强忍着剧痛和翻腾的气血,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顺从:“池……不敢……主人……池只是……寻食……耽误了……”
“耽误?”
李空灵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最终只是漠然地移开目光,“处理好你的伤口,滚去办事。记住你的身份,裴池。”
她留下这句冰冷的话,身影如同融入林间的薄雾,瞬间消失不见。
原地,只剩下裴池如同濒死的野兽般蜷缩在泥泞和血泊中,身体因剧痛而不受控制地痉挛。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那卑微顺从的表情早已被无边的阴鸷和扭曲的恨意取代。
他盯着李空灵消失的方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唇边却缓缓咧开一个血腥而疯狂的弧度。
故意放走那几人,是为了迷惑他吗,所以,杀人的因果不能传递。
所以,在契守道的范围限制内,她能随时知道他在哪,是吗?
他挣扎着爬起,踉跄着走到那个掉落在地、沾满泥污的粗布馒头袋子前,弯腰,用那只被踩得几乎变形、剧痛钻心的手,死死攥住了袋子。
那袋子里,几个粗粝的馒头,冰冷而坚硬。
他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颤抖的手,又看了看东南方那片他未能抵达的密林深处,眼底的猩红与幽光交织,最终沉淀为一片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疯狂。
慢慢来,他总会知道契守在他身上的锁链是什么咒法!然后,还之彼身,让她尝一尝这屈辱的滋味!
——
兴国辽郡。
市集笼罩在浓稠得化不开的灰白雾气中。
行人往来如影,咳嗽声此起彼伏。商铺檐角悬挂的“平安佛”木牌无风自动,散发出微弱却凝滞的檀光,试图驱散这不祥的湿冷。摊位上,各式佛雕、念珠蒙着一层水汽,光泽黯淡。
“嘶……这天变得邪门!冻煞人也!”一个裹着厚袄的汉子搓着手,鼻头通红。
“咳咳……何止冷!这鬼雾,连味觉都封了!阿丘!”旁边同伴喷嚏连连,声音瓮瓮。
“是啊,雾忒大!打喷嚏打得我眼泪哗哗,看东西都重影……”
“莫……莫不是瘟……”一人刚开口,便被同伴厉声打断:“呸呸呸!休得胡言!定是皇城那边血光冲了煞气,才引得无悲寺的了然大师都惊动了!”
“哼,达官显贵有几个真信佛的?嘴上念着阿弥陀佛,心里怕早对王将军这些护法僧将不满了……”
“唉……只望大师此行平安顺利,将兴国变为我佛国……我佛慈悲……”
议论声在浓雾中沉闷地传播,带着压抑的不安。
临街茶楼,二楼雅座。
雾气被一层微不可察的淡金色灵力屏障温柔地阻隔在外,窗边小桌一方天地,清静得与楼下喧嚣的市集宛如两个隔绝的世界。
李空灵一身金绣白袍,纤尘不染,与这凡俗烟火格格不入。她垂眸,玉指纤纤,正拈起一块刚点的、雕成梅花形状的精致糕点。阳光透过窗棂,为她清冷的侧影镀上一层柔光,却更显疏离。
“主人,找到谢尘了。”
楼梯口,裴池气息微促,额角带着一层细密的薄汗,微微垂首,姿态是刻入骨髓的恭谨。他站在那淡金光晕的边缘,仿佛一头被无形锁链牵引至主人脚边的猛兽,刚从荆棘丛生的荒野归来。
李空灵咀嚼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梅花糕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花蜜的香气。然而,只一瞬,那过分的甜腻便让她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
凡俗之物,终究不合心意。
她并未再咬第二口,眉眼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那只拈过糕点、如同艺术品般的手,随意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漫不经心,将那块只被咬去一小角、齿痕清晰宛如烙印的梅花糕,放回了它原先所在的青瓷碟中。
洁白的糕体衬着青瓷,那小小的缺口,像一道无声的宣告。
裴池意有不耐,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是快步走到桌前,再次垂首,声音更低也更清晰:“主人,找到谢尘了。”
李空灵终于抬眸。清冷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如同审视一件器物。目光并未过多停留,而是随意地扫过桌上那盘几乎未动、只缺了一角的梅花糕。
这东西……哪里值得喜欢?
既然他不觉得麻烦……
那只刚刚拈过糕点的手,极其自然、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优雅,朝着那整碟梅花糕随意地挥了一下。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吃了它。”
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吩咐拂去一粒尘埃。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眼神,仿佛只是处理一件碍眼又微不足道的小事。将“残羹”赐予“器物”,再自然不过。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无形的弦绷紧。
裴池的目光,落在了那青瓷碟上。整整齐齐的几块梅花糕中,最上面那一块,一个清晰的、小巧的齿痕缺口,如同最深的羞辱烙印!甜腻的香气中,仿佛混杂了一丝独属于她的、清冽而冰冷的气息。
毒?
还是……彻底的轻贱?!
无人看见的眼底深处,深潭瞬间被投入巨石。粘稠的、近乎实质的阴鸷与暴戾疯狂翻涌,前世记忆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入心脏。杀意几乎要撕裂理智,焚毁一切!
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指甲深陷掌心,尖锐的痛楚混合着口中的铁锈腥气,才勉强将那毁灭的冲动死死压下!
然而,仅仅是一息。
所有翻涌的黑暗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碾平。裴池脸上无波无澜,眸色甚至比刚才更加恭顺、更加空洞。他毫不犹豫,仿佛李空灵赐下的是琼浆玉露、无上恩典。伸出完好的手,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端起了那整碟糕点——包括那块带着刺眼齿痕的。
在李空灵的注视下,他拿起了那块带着她齿痕的梅花糕。那双眸子清冷,还残留着一丝对甜腻的厌烦,更多的是纯粹的观察。
他面不改色,一口一口,将那带着清晰齿痕的糕体连同完好的部分,尽数咽下。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不容亵渎的仪式。每一次吞咽,喉结的滚动都清晰可见,像是在无声地宣告他的“服从”。
糕点的甜腻在唇齿间蔓延,他却只尝到口中弥漫的浓重铁锈腥气,以及一股浸透骨髓、冻彻灵魂的冰冷——那是被彻底视作器物、被随意支配的寒意。
旋即,他又拈起第二块,第三块……动作平稳而迅捷,不见丝毫滞涩,将碟中剩余的梅花糕尽数扫荡干净。
待到碟空如洗,他极其自然地舌尖微卷,轻巧地舐过唇角沾染的些许糕屑,如同拂去主人赐予的尘埃般寻常。随后,他身形微沉,垂首躬身,声音平稳得不起一丝波澜,却仿佛带着余温的糕屑般粘腻在空气里:
“谢主人赏。”
每一个字都敲在被驯服的鼓点上。
李空灵的眉梢,极其细微地向上挑动了一下。
这个速度……这种专注……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
还真有人……喜欢这甜腻之物?
她放下茶杯,杯底轻磕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那双清冽眸子,带着一丝纯粹的观察与评估,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上裴池平静无波的脸和那空空如也的青瓷碟。
“不怕下毒?”声音清泠,如同冰珠滚落玉盘,带着纯粹的、不含情绪的疑问,却又像在拨弄那根无形的弦。
裴池迎着她的目光,非但不闪避,反而微抬下颌,露出一个极其标准、却空洞得如同精致面具的恭敬笑容。那笑容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为主人试毒,或为主人赴死,”他的声音清晰、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却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令人心底发寒的、扭曲的虔诚,“皆是池分内之事,是池的……荣幸。”
“荣幸”二字,被他念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荣幸?
李空灵看着他垂首敛目时那完美无缺的恭顺模样,仿佛一件被打磨得无比光滑、任人摆布的器物。一丝冰冷的、了然无趣的弧度,极淡地掠过她的唇角。
呵……
荣幸?
还是……骨头缝里都透着不服啊……
“呵!”
一声短促而毫无温度的轻哼,如同冰屑落地,“虽需竭力而演,然,且记修士少汗。”
她的目光在他额角那层薄汗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漠然的确认和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提醒着他,再完美的表演,也掩盖不了身体的细微反应。
裴池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即头颅垂得更低,仿佛要将那瞬间的破绽深深埋藏。
李空灵不再看他,也懒得再看那空碟。素手轻拂,空碟瞬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她站起身,道袍上金线盘螭纹的一角垂落,不染尘埃,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仪。
“带路。”
两个字,简洁、冰冷。
裴池低垂眼睑,将眼底深处那抹幽暗刺骨的阴寒,连同那被强行咽下的“荣幸”,彻底封锁其中。而后躬身,侧身让开道路,姿态无可挑剔,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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