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深处。
李空灵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驱使野狗去觅食般的理所当然。
裴池调动起每一丝残存的力量,支撑起那具仿佛被碾碎又草草拼合的躯体。剧痛蚀骨,他垂首,浓密眼睫掩住眸底翻涌的、足以焚尽九幽的杀意与冰冷算计,喉间滚出的嘶哑回应,带着淬毒的顺从:
“……是,主人。”
拖着气血逆流、经脉如焚的身躯,裴池一步步挪出皇陵投下的巨大阴影,踏入荒芜的野地。
识海深处,契守道的烙印如同一条盘踞的冰冷金蛇,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指引金光。裴池心中毫无波澜,李空灵这女人的手段,只会比他想象的更诡异莫测。
饥饿如野火灼烧胃袋,但更炽烈的,是胸中那翻腾不休的戾气与恨意。他刻意忽视烙印的牵引,步履沉重地偏离方向,朝着最近一处飘着稀薄炊烟的破落村落蹒跚而去。
村口。
一个扛着锈锄、瘦骨嶙峋的黝黑汉子,正拖着灌铅般的腿挪动。
裴池的身影撞入他视野的刹那——
汉子浑浊呆滞的眼珠,如同死水被投入烧红的烙铁,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的脚步瞬间钉死,肩头锄头“哐当”坠地,激起一片尘土。喉结疯狂滚动,粘稠腥臭的涎水失控地从大张的嘴角淌下,拉出令人作呕的银丝。
他直勾勾地盯着裴池那张蒙尘染血、却妖异如精魅的脸庞,眼中只剩下毛骨悚然的痴狂。
又是这眼神!
冷宫太监的粘腻窥伺、粗鄙侍卫的**觊觎、刘妃濒死时扭曲的占有欲……如同附骨之疽!这该死的、如影随形的媚骨道体!
裴池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几乎冲破喉咙。
他疯狂收敛周身散逸的灵韵道息,目不斜视,脚步未停,将那汉子视作一团污浊的空气,躲闪甩脱往村落深处唯一一家食肆去。
食肆。
门板歪斜,门槛积着厚厚一层黑腻油污。
一个干瘪如枯树皮的老店主,正趴在油亮的柜台上打盹,涎水在污渍上晕开一小滩。
裴池踏过门槛的瞬间——
老头猛地惊醒!
浑浊老眼爆射出惊人的亮光,脸上沟壑堆叠成谄媚的褶子,枯手激动地搓着,如同见到了降世的神祇:
“哎哟!小、小公子!仙……仙童下凡呐!您……您想吃点啥?老汉!老汉这就给您做!最好的!心肝都挖给您也使得啊!”
裴池面无表情,抬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几块油脂凝固的熟肉,以及旁边一海碗粗粝如沙的粟米饭。
老头动作麻利得不像活物,眨眼间将食物堆在油垢斑驳的破桌上。随即,他便如石雕般佝偻着腰,浑浊眼珠死死黏在裴池脸上,再难挪动分毫。
裴池皱眉,机械地咀嚼吞咽。
随着他的动作,老头喉咙里便发出响亮无比、如同癞蛤蟆鼓噪般的“咕咚”咽口水声。
那双老眼迷醉失神,瞳孔深处倒映着裴池的身影,燃烧着病态狂热的占有欲。
咕咚…咕咚…咕咚…
那声音如同生锈的钝锯,在裴池紧绷的神经上来回切割!
捏着粗糙木筷的手指因极度用力而骨节惨白、微微颤抖,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将眼前一切连同这恶心的老物撕成齑粉的暴戾!
“再备一份同样的,带走。”裴池的声音冷得像冰原刮过的风,毫无起伏。
“好!好!好嘞!仙童稍等!马上就好!”老头忙不迭转身,带起一股腥腻的风。
油纸包好的食物很快递来。老头脸上再次堆满那令人窒息的、混合痴迷、谄媚与贪婪的狂笑:“小公子,您拿好!老汉……老汉……”
裴池终于抬起了眼。
那双本应勾魂摄魄的丹凤眼底,没有懵懂,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寒潭。寒潭深处,翻滚着极致的厌弃冰冷的杀意。
他盯着老头那张因痴迷而扭曲的脸,清晰地、一字一句吐出命令,声音不高,却带着直抵魂魄不容抗拒的奇异律动:
“现在,拿着你的东西。”
他指向老头怀中另一包同样油纸裹着的食物,那本来是以防万一带给李空灵的,可惜,太倒胃口了,“去村口。”
老头脸上狂热的笑容猛地僵住,眼中掠过一丝茫然,身体却已僵硬地转了过去。
“找棵最粗的树。”裴池的声音如同淬了九幽寒毒的针。
“用你的脑袋……”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孩童碾碎虫豸般的纯粹兴味,“对着树干,一直撞。”
他微微倾身,靠近老头耳边,吐出的字句如同恶魔低语:“撞成……一滩混着脑浆的肉泥。”
“别再让我的眼睛……”声音陡然降至冰点,带着彻底的厌弃,“沾上你这滩烂肉。”
老头身体如遭雷击,筛糠般剧颤,浑浊老眼爆发出撕裂般的恐惧与绝望,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破风箱怪响——意识在疯狂尖叫挣扎!
然而,一股蛮横霸道、带着帝王敕令意志的无形力量,如同最坚韧冰冷的提线,瞬间绞碎了他微弱的抵抗,脸上的恐惧被一种诡异的、空洞的虔诚取代,嘴角甚至咧开一个毛骨悚然的、满足笑容。
在裴池冰冷目光的注视下,老头如同梦游的僵尸,抱着那包食物,一步一晃,踉跄却坚定地,朝着村口那棵虬结的老槐树走去。
裴池冷漠收回目光,仿佛只是碾死一只虫豸。他强迫自己坐下,拿起筷子,开始极其缓慢、极其专注地享用面前那份冰冷的食物。
粗粝的粟米摩擦喉管,油腻的熟肉泛着**气,他咀嚼得异常认真。
他在等。
等一道惩戒的天雷,或是一个反击的契机。
命令凡人自戕,这份业障因果是否会顺着契守烙印,缠绕到李空灵身上?她是否会瞬间感知,雷霆降临?他需要丈量这无形锁链的感应极限,试探她对自己这“器物”行为界限的容忍底线。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
村口方向,传来第一声沉闷的“咚”,如朽木撞击。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咚!咚!咚!
一声比一声沉闷。
一声比一声粘稠。
如同重锤反复砸在湿透的麻袋上。
其间夹杂着村民惊恐的呼喊、阻拦的嘈杂……很快,阻拦声化作了更凄厉的尖叫与呕吐。
咚!
噗嗤——
一声熟透西瓜爆裂般的闷响后,是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是村民们歇斯底里、如同目睹地狱门开的集体惊叫,哭嚎声如骚乱瘟疫般蔓延。
裴池咽下口中最后一口冰冷的粟米,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起一抹冰冷、残忍的弧度。
成了。
惩戒未至。
那点微薄的食物,此刻仿佛化作了燃烧的火种,彻底点燃了他胸腔中压抑的疯狂。
很好,试探成功。
那女人的感知并非无所不在!或者说……她此刻,无暇他顾?
心中的疯狂如同燎原野火,瞬间焚尽所有迟疑。
他猛地起身,全然不顾食肆外因满地红白污秽而陷入混乱惊恐的村民。
那些人在瞥见他身影的刹那,眼神瞬间变作痴迷与畏惧交织的模样,如同在膜拜一位邪魔。
他不甚在意,大步流星地走向村口,目光冰冷地扫过那片狼藉——老槐树粗壮的树干上,溅满了粘稠的红白之物,下方是一滩不成形状、令人作呕的碎肉与骨渣混合物。
浓烈的血腥与脑髓的腥气混合着尘土,弥漫在空气中。
就在他目光掠过那滩烂肉,准备转向食肆方向寻找小二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合常理的动静。
那滩本该彻底死透的烂肉,仿佛极其轻微地向内收缩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阴影里蠕动着……
一股远比之前更阴冷的、混杂着极致恶心的寒意瞬间窜上裴池的脊背!他喉头一紧,强行压下翻涌的胃液。
又是这该死的体质!连碎肉都……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比任何直接的景象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的污秽与冰冷惊悸。
他猛地收回目光,仿佛被那无形的污秽灼伤。
他的脚步步更快,带着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威压,径直走到一个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帮工面前。他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十个粗面馒头。立刻。”
小二被裴池身上那股骤然爆发的恐怖气息骇得魂飞天外,连滚带爬,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将十个硬邦邦、冷冰冰的馒头胡乱塞进破布袋,双手高举过头顶,如同献祭,只剩下本能的、深入骨髓的痴迷与恐惧。
裴池一把抓过布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冰冷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投向远方苍翠连绵、仿佛蕴藏无尽变数的莽莽山峦。
没有选择契守烙印指引的方向,也没有选择之前遭遇伏击的西北方。
他的目光,最终死死锁定了东南方——
一个与所有已知路径、所有可能预判都截然相反的方向!
一个能让他暂时逃离这具躯体引来的污秽与纠缠,也逃离那女人掌控的方向!
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骤然加深,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运转起在壁画地狱中领悟的、尚显生涩的敛息法门,试图将体内那引得万物都为之疯狂的奇异吸引力死死压制。
体内那无时无刻不在散发诱人堕落气息的媚骨道韵,被他以更强大的意志强行压制、内敛。虽如薄纱覆烈火,效果有限,但足以让他在疾驰时不至于引得沿途鸟兽彻底癫狂、暴露行踪。
下一瞬,他身影如同撕裂空气的黑色闪电,带着压抑了两世的狠厉疯劲,朝着东南方那片深邃葱郁的无边林海,全力冲刺。几个起落间,身影便彻底融入了莽莽林海的浓重阴影之中。
可惜,他没看见的是,那滩撞碎的血泥正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挪动着……
今天申签没过,有点难受。
不想紫砂重来了,就慢慢写吧,突然发现收藏数竟然是2了,更有信心写下去了~
谢谢那位可爱的小读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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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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