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半天怎么还是开往幼儿园的车。注/提醒:今年古尔邦节2024.6.17)
“文秀,Janem,最近遇到好多游客,见到我,问我的名字,还要跟我合照。”巴太说。
“啊?为什么?”
“奇怪呢,都是女游客。”巴太有些不解,但又有些担心地提醒我,好像在试探我的反应。
“你去照照镜子吧,你越成熟越帅气了,现在更多人发现你的美了。”我笑着调侃他。
“她们说,读了一个网上的文章,特意来找我的。说来看我追妻的。可是她们说那个网上的作者不是李文秀,是个别的名字。”巴太挠挠头,感觉没想明白,“文秀,我追自己的妻子,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要特意来看呢?”
我心虚了,赶紧背过身拿上车钥匙出门,一边不敢回头地对巴太交代着:“我去给村主任送点东西,顺便去县城一趟。”
“不行,你去县城我也要去。你去了村主任家再回来,我和你一起。”巴太追着我到门口嘱咐着。
古尔邦节过去了快要两个星期,我浑身快要累散架了。倒不是忙于招待亲朋好友,而是每天出门都会遇到越来越多的游客,而作为本地人,而且是一眼汉人,不可能对于满腔热情充满好奇的游客视而不见。无论是多么小的社交互动,一点点积攒下来,让我感到有些不堪重负。
巴太工作的邀约还有几个没有答复,他想多陪我一些时候。
我们在草原上自由散漫了二十年。刚开始几年,按照我们说好了的模式,每年几个月各处奔波,冬天回来转场。后来有了孩子,而我又陷入了长达三年半的写作低谷期,我变得敏感易怒,身体每况愈下。
巴太尝试了各种办法让我好转些,其中包括在海外国家居住了一年多时间,并没有什么效果。鬼使神差地,直到突然到达一个莫名的时间点,一个灵光乍现的时刻,我拿起笔,在纸上随便写下一段文字。我知道,属于我的必须经历的这一段过去了。
巴太其实也喜欢开车。骑马,驾车,这种对于速度的追求,好像是男人命中都会有的基因一样,我相信,如果有机会学开飞机,开直升机的话,很少有男人能不感到跃跃欲试。
可他总是把这个机会让给我,我喜欢在人面前拒绝承认我对于开车的喜爱,因为这个设定和我对于美好的自己的想象格格不入。可是巴太看出来了,我沉浸在让道路分界的白线从车窗前一个特定的角度向后划过的无尽感和有序感,这让我心情平静。而巴太,喜欢在我全神贯注看着前路时,随时地,尽情地转头看我的模样。
草原的公路曾经能够一开到底。我们也享受两个人在这样一个钢筋铁骨的密闭空间里,偶尔说些话,一起听些歌的时光,这和骑马不同,在马上总是适合大笑或者顶嘴的,可在车里,轻轻的心事,可以用轻轻的声音说出来,不必怕想让对方捕捉到的敏感心思被错过。
而现在的草原上车多了,也会遇到堵车的时候了。我有时会急躁,但巴太从不。他开发的新的消磨时间的方式,是在堵车时,告诉我我不再需要把双手都放在方向盘上,可以放心把右手交给他 -- 他来握住。于是在等待中,我不再觉得漫长,巴太会温柔地握着我的手,闲散地搭在档位的摇杆旁,用大拇指慢慢地,像是盘核桃那样地摸我的手背,并聊一些有的没的的话题。
我们的话好像永远也说不完。
得益于他对我表面皮肤长久细腻的保养,我还可以很自豪地说,我的皮肤还很紧绷。他仍是顶着微微黝黑的脸,每每拒绝我要给他涂一些防晒霜的建议。
“我又不要上电视。”他总是这样说。
年轻时的巴太参加过几个访谈节目之后,就觉得没有意思。访谈,总是想找一些工作之外的话题,而涉及私人的话题,巴太说他在第一次接受欧洲那个节目访问的时候就说过了,已经够了,不打算再说了。要让中国的驯马师走向世界,站住脚跟,并且得到尊重,难道不是应该从自身业务能力上下功夫吗?
巴太在我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一直都在学习英文,他对自己的要求是可以读专业书籍的英文原著。并且他常年保持健身的习惯,还要一直暗示我夸他 -- 别误会,他从没进过现代的健身房,他对于体格的训练,是每日骑马,放羊,射箭,跑步,在附近的树上挂着树枝练引体向上 -- 直到把粗壮的树枝拉断,然后在村主任的高声叫喊中扬鞭逃跑。
快要进入七月份的暑期,通往县城的路又堵了。这次我们车的后排带着村主任,而巴太在驾驶座,我打开广播收听路面情况。
“巴太,文秀,老太太年纪大了,今年转场,你们怎么安排的呢。”村主任问。
我和巴太对视了一下。巴太很想抓过我的手,可是想了想,在村主任面前,这样一个狭小空间里秀恩爱,可能有点不合适。
“奶奶留在房子里吧,妈妈照顾她。”我说,又下定了决心似的,“我和巴太一起转场。”
巴太又转头看了我一眼,面带惊喜。这个话题,尤其在近几年我们聊过,随着父母和奶奶年纪大了,牧区的生活好了,我们给小卖部和苏力坦家分别盖起了坚固的房子。奶奶即使不愿去县城过冬,也可以好好地留在村里过一个有水有电的舒服的冬天。
而和我两个人,作为一个哈萨克家庭的主人夫妇,带着孩子一起放牧,转场,好像也是巴太隐藏在基因里,只有特定时刻才会被勾动的一种情怀,或者说,至今还未实现的遗憾。代际的传承到了我们这一代,眼看就要完全被摩登生活所取代了。
和村主任说完这句话,又看到巴太的眼神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我们刚刚结婚那年,在阿勒泰作协的墙上见到的,巴太一家人的照片。他有向往过那样天高云淡,策马驱赶牛羊,带着孩子走入画中的生活吗?我哪怕现在看着巴太的脸设想一下,都觉得像武侠小说里一样,我偷偷地把这件事自作主张当作我想和巴太一起完成的梦想,而他的反应没有让我失望。
我猜我懂他,就像他懂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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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的六月,在不算一帆风顺的生产过程中,巴提来到这个世上。据之后妈妈和我提起,巴太没有去第一时间去抱他的孩子,而是想要冲进产房看我。
那时所经历身心的痛苦和泪水,就像踏雪在我内心砸出的难以弥合的黑洞一样,已经成功被我淡化并且扭曲事实了。我只记得,我从昏迷中幽幽醒转的时候,巴太脸色苍白,拉着我的手把我搂进怀里。
他坚决拒绝再要第二个孩子。巴太在大多数事情上无条件顺从我,哪怕争执,也是因为身上痒痒,想要我打他而故意激怒我的预谋。而这件事,是我至今无法赢过他的为数不多的小小遗憾之一。
身体虚弱的我,开始接受也许我的写作灵感只是在年纪轻轻的二十岁,受了重大刺激才被短暂激发出来的火山,随后迅速归于沉寂。我开始接受了我毕生只有一部代表作,并且安慰自己说,靠着吃这一本书的红利的版费,至少可以维持我一个人的基本生存需求 -- 饿不死。这样一来,我还是可以挺起胸膛说我靠自己。
这可怜的小小自尊,很快便败在巴太巨大的温柔里。
我根本想不通,为什么他的温柔也像黑洞一样,无穷无尽,能吸纳我敏感脆弱的,歇斯底里的一切,我纵容过自己去试探他的底线,也嘎然而止过脚步给他偶尔的委屈以补偿,却根本无法探究其中的真面目。
有了孩子之后,母爱的光辉和敏感,让我时刻生出一些现在想来莫名其妙的恐慌,比如,如果巴太有一天突然发现,怎么汉人姑娘这么容易敏感,这么不好伺候呢?他可能会掉头走开,重新找一个哈萨克女孩子,过上本来就属于他的基因里向他召唤的生活。
到那时候,我的微薄的积蓄和赚钱能力,只能保证我自己饿不死,这个哈萨克族和汉族的混血儿童可怎么办呢?真是可怜啊!
“Janem,你还是多看一些电视剧吧,不要整天胡思乱想了。”巴太对我越来越无法无天的设想开始感到无语。
“电视剧不好看。”我说。
“好看的,察合说有一个谍战片,很好看的,叫潜伏。Janem 我陪你一起看嘛 。”巴太鼓励我。
经不住他的劝说,我决定顺从他一次。
于是很快,我看得津津有味起来,把我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忘了个干净。
不过,如果我早些知道,那可能只是产后的内分泌失调,也许我早就可以用平常心对待,进行心理自救,也就不会给巴太落下口实,让我们每年一起重温这部电视剧的时候,他都会用这件事调侃我,然后被我暴揍一顿。
等下,难道,他又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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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县城的时候比我们预想的时间迟了不少,我们匆匆把村主任送到他的亲戚家,就去接上托肯和孩子们,要到叶尔达那的畜牧场去度过几天暑假时光。
纳迪拉也来了,她有了一个哈萨克族的男朋友,是镇上的公务员。托肯的小儿子也到了该上大学的年纪,可他人高马大,不喜欢读书,喜欢打篮球,在大城市的训练营呆了几个月,这个暑期再回来一次,就要回去训练营进入封闭集训了。
察合蔓蔓带着他们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和我们会面,说想让他们体验一下错过的生活。
库兰和莫合比提的大儿子比巴提大两岁,和他的爸爸一样,刁羊从来没赢过巴提,6月初的那一场当着游客面炫技的比赛,由于游客的增多,包围圈缩小,处于安全的考虑,被村主任叫停了。
让人欣慰的是,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打过架 -- 至少我不知道。两个半大小伙子兴奋地坐在车后排,对于即将到来的另一场比赛兴奋不已。
“叶尔达那哥哥的畜牧场没有刁羊比赛的。”我看他们在密谋什么,有点不放心。
“那不重要,他们总能找得到比试的东西。”巴太笑着用哈语说。一旦周围的哈萨克族人超过了两个,而汉人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肆无忌惮地说哈语,不管我听不听得懂。然后回到家后,得意地挑拨试探我接受到的信息量,在我各种威逼利诱和绞尽脑汁下,让我像给苏力坦的皇后羊挤奶一样,艰难地获取。
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暮色中,我们到达。托肯,朝戈,叶尔达那和他十九岁的打篮球的弟弟迎出来,在寒暄中,当着众人的面,叶尔达那和他那比巴太还高出一些的弟弟相识一笑,用哈语喊了巴太一声叔叔,然后同时冲着我,用普通话笑着说:“小婶婶。”
“哦我的天。”我双手无奈地捂着脸。耳朵中能听到库兰的儿子不明所以地问巴提怎么回事。
巴提嘿嘿笑了一声。
“叔叔爱你。”面前一个三十岁,一个十九岁的两兄弟毫不意外齐声说。
“爸爸爱你。”身旁的巴提含着笑,与他们同时开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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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番外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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