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怀疑】
2010年的我们,错过了冬天的转场。到了2011年底,突然的灵光乍现让我自信地向巴太宣告,我找回了自己满意的样子。他在再三确认我的心意之后,和那位华人心理医生互留了联系方式,带着我和巴提踏上去往阿勒泰的归途。
我们短暂的海外生活,由巴太的一念之起开始,由我找回了写作的灵感结束。虽说有些愧对留在彩虹布拉克的家人,我和巴太当初明明承诺过,每年都会和家里一起转场的,但我和巴太都对这段短暂的人生经历表示满意无憾。
我们回到家乡时,北疆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从炎热的赤道回到寒冷的北国,巴提不出意外地病倒了。我一心一意地照顾巴提,放心地把帮两个家转场的工作全权交给巴太。
说是帮助两个家,其实更像是巴太和苏力坦帮助奶奶和张凤侠。
苏力坦对于巴提的弱不禁风皱着眉头,却并没有说什么。他和小孙子相处的时间最短,又很抗拒使用现代化的通讯方式视频见面,我们在海外时,他只和我们通过几次电话,还是每每在我的催促下,让巴太打去小卖部的座机,又让张凤侠用零食为酬劳,让高勇别克跑着去把苏力坦请来才实现的。
将近两年未见,苏力坦有着独特的表达他的思念的方式。如果说新婚的我对于苏力坦和巴太这对父子奇奇怪怪的行为和信号多有茫然的话,在成为母亲后,在与巴太相伴的过程中,我偷偷地,把他们爱的倔强破解了。
“把巴提给我,你去休息。”苏力坦命令的口气显得无情。可我知道,这是由于他硬要拗着正式的哈语和我说话的缘故,生怕我听不懂。
我知道他想要抱着巴提,和他独处了。于是开开心心地把怀中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被子和其中携带的小人儿递过去,笑着说:“爸爸你不用担心,新加坡的医生说了,他这个年纪发烧很正常的,只要喝足够的水,过了三天自己就会好的。”
“巴太是怎么教的,哈萨克族的男人下雪的时候从不生病!”苏力坦紧抱着巴提,心疼地贴他的额头,给他喂水,自言自语。
但凡我的心像林妹妹那样敏感,我都要以为苏力坦是在故意说给我听了。可是走出了长达三年半的自我怀疑阴霾的我,心情无比豁达豪爽,我用眼神制止巴太听到这番埋怨的时候那不可思议、委屈、想要反驳的表情,扯着他往外走,并对苏力坦承诺:“爸爸说的对,我替你打巴太。”
公路的通达让艰难的路段所剩无几,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和更为轻便的材料也让巴太省了不少力气,巴提退烧的时候,我们比往年更顺利地到达了冬牧场。
冬牧场还没有接上电网,但是今年有了一台发电机,村主任说,用不了两年,电力很快就会接到冬牧场来,让我们对国家抱有信心,就是说,2011年的冬天,我们会在改善了的传统模式中度过。
我和巴太从来对国家抱有十足的信心,也对于从摩登的生活方式,一夜之间切换原始的游牧生活并无异议。这对我显然不会造成任何困扰,巴提被环绕在来自各位至亲争先恐后的爱意中,我的双手得以完全释放,可以尽情投入创作了。我发誓要把我失去的三年半,在一个冬天的时间补回来。
于是在宁静不受打扰的冬牧场,常常能看到这样的画面:不下雨的时候,我在桦树林捡一处舒服的地方坐下,奋笔疾书,悠然自得。巴提被各路成年人抱了个遍觉得无聊了,会拉着奶奶的手,慢悠悠走过来找我,我能远远看到一老一小不紧不慢的身影,在阳光明媚的草原上画下一道忽略时光的风景线。等他们终于到达时,奶奶笑着坐下在我旁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看着巴提爬到我的膝盖上。
这小小的插曲并不足以打断我的思路,反而能提醒我从长时间的疲劳中喘息片刻。
巴提走到哪里,都会吸引全村人的目光。他雄赳赳气昂昂,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样子总是让我忍俊不禁,而村主任也不吝惜他自豪的赞美:“巴提和巴太一样,和苏力坦一样,会是草原上的雄鹰。”
苏力坦也不再整日忙于辛苦的活计,而是时不时地策马前来看一看总是想要找妈妈的巴提,那想要把巴提带走的神情溢于言表。
苏力坦知道他的儿子没救了,总是对这个傻傻的汉人儿媳妇言听计从,但是好歹我这个汉人儿媳妇还知道礼数,对他总是孝敬的,总能叫他如愿,于是他也只是下马看着巴提玩耍,却不说话。
“爸爸!”我率先打了个招呼,留了个停顿,给苏力坦表达的机会。
他冲着我和奶奶点点头,又开始慈祥地注视起他的小孙子来。
“你看吧,他心机重呢!想带孩子去玩,又不好意思开口,想让你先开口。”奶奶笑着对苏力坦点头打招呼,嘴上却在说他的坏话。
“他们家男人都是这样。”我也笑着看苏力坦,应和奶奶的话。
“秀儿,那你在他们家,总得猜他们俩人的心思呗?你看看他这样子,有话不能直说吗?”奶奶当人面说坏话可真是一点不避讳。
“他们俩的心思还用猜呀?都写在脸上啦!”我说。
也许苏力坦也开始习惯了我在他们父子身上设下的语言的陷阱,在我提出我想要安安静静地创作,建议让苏力坦带着巴提骑马的时候,他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我注意到巴太的反常是在冬牧场的一切都安稳下来,当我洋洋洒洒写满了一本笔记本之后。
白天的他给了我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关注在写作上,他同时也给了苏力坦足够多的理由去陪伴巴提,于是家里所有的活计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几天里,他回家吃了晚饭匆忙洗漱后便倒头就睡,天不亮便蹑手蹑脚地起身去照看牛羊,哪怕是巴提都跟着爷爷睡觉,我们也很少交谈了。
我决定把心里的灵感缓一缓,是时候承担起我作为一个牧民的妻子份内的工作了。
我换上轻便的衣装,走入羊圈加入巴太,他抬头看到我,停顿了一下表示错愕:“文秀,你不要写书了吗?”
“写得差不多了,我想来帮帮你。”我拿起挤奶的木桶说。巴太从哈萨克斯坦购买的自动工具寄到了,可是苏力坦不会用,也就一直闲置,巴太也觉得用着麻烦,我自告奋勇帮他研究说明书进行组装。
“巴提呢?他不是一直都要缠着你吗?”巴太可能对我的干活能力有疑心了,不太愿意让我加入他的行列。
“巴提有那么多人抢着带他呢!而且爸爸最喜欢抱着巴提骑马,就让他帮帮我,我来帮你吧。”我对巴太说。
巴太点点头,温柔地笑,轻轻说:“文秀,你做轻的活,或者你休息不用做,看着我就好。”
“那怎么行呢!你一个人负担了家里的所有,你是我的男人,我心疼你。”我直言不讳地对巴太说。
巴太又错愕了一下,接着大方笑起来,脖子根居然有点红。他走过来麻利地帮我把我摆好了顺序的挤奶工具零件一一拧紧,我们默契地携手工作起来。
我心情愉悦,故意哼起哈萨克族民歌小调,巴太专注在手里的活计上,脸上却挂着浅浅笑意。
我们把牛羊侍弄好,清理了粪便,喂了马,又一起给一家人做好晚饭。肉食的香气和淀粉的香气混合起来冲击着劳累了一天的我们。我想起在海外生活的点滴,和眼前相比差别是那么大,可我还是很兴奋地喋喋不休,和巴太回忆着过往,他笑着静静地听,却没有什么话。
入了夜,听到巴提和苏力坦在外熟睡,巴太环着我肩膀的手还在轻轻摩挲,我知道他还没有睡意,终于忍不住凑过去问他:“巴太,你怎么了?”
“嗯?文秀?”巴太好像有些不解。
“是不是你一个人做家里的活太多了?太累了?巴太,我不需要每天写字12个小时的,爸爸能帮忙陪着巴提,我会每天都帮你干活。我喜欢陪着你干活。”我向他表达我的疑虑,也同时表忠心。
“没有的文秀,这些事情我一个人忙的过来的,家里牛羊不算多了现在。”巴太耐心地反驳我。
我摇摇头,把头搭在他的胸膛,小声说:“可是巴太,你比以前沉默了。”
巴太把双臂都环上来搂着我,一手摸着我的头发,却不再接话。
“你从来到冬牧场之后,就这样了。”我接着说,“是不是你有工作需要完成,你想离开?还是有其他的心事?”
“工作的事情到了三月再说。又要奥运会了,我可能会去伦敦看,但我不会接工作,我不会在奥运会的时候为其他国家工作。”这是巴太之前就和我提过的工作的安排。
“那就是你有其他的心事。”我笃定了,抬起头坚定地对着黑暗中的巴太宣布。
他把我的头按下去,固定在他怀里,柔声地反对:“我好呢。文秀。你不要担心了。”
冬牧场接连几天的大雨把巴提困在毡房里,我只好穿上雨衣带着他去小卖部。
妈妈对于巴提的到来总是欢迎的,有他陪着奶奶分散注意力并且试图抢零食,奶奶就不会总是不小心吃多了,也不会无聊到总要打瞌睡。
“昨天巴太来这里给手机充电,可是冬牧场没有信号。他到山上去找信号了。”妈妈说。
发电机接到了小卖部,这里就成了冬牧场集医疗行政和交易于一体的政治经济中心,大家现代化的日常所需都到这里来。
可是巴太来给手机充电的事他没有跟我提过,我们应该在转场前就和各自的工作伙伴打好招呼了,2012春天见。
他这是要和谁联络呢?这个问题想来也没什么意思,我专心致志帮着妈妈招待时不时冒雨上门来聊天和买东西的邻居,就这样度过了忙忙碌碌又一事无成的一天。
巴太和妈妈都严禁我长时间淋雨,于是今天看顾牛羊的工作是苏力坦和巴太父子包揽。冬牧场生活条件逐年改善,我带着巴提回家做好晚饭时,巴太已经结束了活计,还洗了个澡,清清爽爽地坐到矮桌前。
苏力坦和巴太同时默默吃饭的表情,简直是在向天下宣告,他们一起干了一天活的氛围不是轻松的,他们也许因为一件事起了争执没有达成和解,或者为着同一件事而烦恼,还没有找到答案。
我转头看了看巴提,他正在奋力想要咬下一块肉,可肉上连着筋,他怎么都不能如愿。巴提的脸上,浮现了和巴太,苏力坦一模一样的表情。
“巴提,你要妈妈帮忙吗?”我问,“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就要说出来,妈妈会帮你的。”
巴提暂时放下手里的肉,嘴边还带着油,却坐直身子,皱着眉头瞪了我一眼,仿佛单单是我注意到他的狼狈这件事,就已经伤害了他的自尊心。接着,他对我的提议倔强地摇摇头,又开始认真地啃起那块肉来。
哎。我内心默默叹了口气。
我注意到的巴太的沉默,倒也不是每天如此。有时候他好好的,于是我会把我的小小敏感忘记。可是当我们准备结束转场,回到彩虹布拉克的时候,我在白天看到巴太望着山那边发呆。于是我决定,要在我最有把握的时候问个清楚。
“巴太,你到底在烦恼什么?”我趁着巴太还没睡着,一个翻身,居高临下地控制着他,一手按着他的耳朵,一手扶着他的肩膀,用威胁又不满的口吻说。
我的阳光和奋勇让我自己都暗暗拍手叫好了。我回忆起我在新加坡看过的那位华人心理医生,陈医生。在我终于对他坦诚我的恐惧后,通过他引导的提问,我开始挖掘本来的自己。
原来真实的我是这样的啊。勇敢的,叛逆的,敢于挑战权威的,就像此刻一样。
“文秀,我好的。”巴太在黑暗中轻轻笑起来,想要将我推下归于原位。
我执拗地不肯退位,巴太也只好任由我摆布。
我决定更进一步,把最勇敢的那一面完全暴露给巴太了。他温顺地躺着,纵容我笨拙地,一寸寸地占领、宣告我的领地。
我无数次地轻柔地抚摸过他的脸颊,胸膛,小腹,可是手指的温度和柔情,哪里比得上颤抖的嘴唇呢?我决意从他的眉梢开始我的探索。
“这是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我轻轻吻上他眉梢的凹痕问。那是我和他重新开始后,当我再次清晰看到他之后才发现的伤疤,随着岁月流逝,伤口淡去,我也经常忘了向他提问。
“在青岛,训练的时候。小伤而已。” 巴太乖乖地回应我。
手指引导着我,我闭着眼睛,认真地、心疼地吻过他粗砺的皮肤。巴太居然容忍我夺权这么久,他摸着我的头发,一言不发。
我吻过他的炽热时,他浑身一阵颤抖,有些不自在地想要制止。我近乎粗暴地把他的手打开,但又想,他总是说我偏心,于是决定不该厚此薄彼,片刻停留后,一路往下。
“你膝盖的这块伤疤,又是什么时候?” 我很早就问过这个问题了,可是那时的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回避。胆大包天的我,情迷意乱的我,以为巴太已经全然臣服于他的李文秀的我,还以为会听到一个不意外的答案。
巴太可能终于对于我耗时的游戏感到不耐烦了,他将我提起来,一个反转把我拥入怀中,奖励似地深深吻我,轻轻抚慰:“文秀,我的文秀,你今天忙了一天,累了一天,快睡吧,快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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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是陈奕迅忠粉,已经暗搓搓cue 了Eason很多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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