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怀疑】
我晕晕乎乎回到住处,巴太坚持要我回去了宾馆就给他打电话,还不等我洗完脸,巴太的通话申请就迫不及待从屏幕上亮起来。
“Janem,刘老师说你回去了,你怎么还没有给我打电话?”
“我才刚刚回来而已。”
“文秀,我刚才和刘老师通话,他跟我讲了。你怎么没有告诉我呢?”
“没有什么好说的嘛。小事。”我把鞋子甩掉,趴在床上,手机放在脸旁打开免提。可是这个解释好像并不能让巴太满意,我都能感觉到,电话那头的他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像巴提的模样一样。
“我准备给你打电话的时候,算着时差伦敦是半夜两点钟了,所以我就没有打。后来事情很快解决了,就觉得电话里不想解释那么多了,挺累。”
“文秀,真的解决了吗?”巴太低声问。
“不然呢?”我嘿嘿笑起来,可是心里隐隐作痛。那些无情的评论有一句话我记得最深:她的老公也许根本不爱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酒精开始让我觉得伤感。我慢慢体会到,适量的啤酒并不总是让我开心快乐。酒精就好像情绪的放大器,在我难过时,只会把我的悲伤放大。而过往快乐过的时候,只能说,我不是真正地伤心。
在拜访新加坡的陈医生之前,那熟悉的,没有任何事情能让我快乐的感觉回来了。
“文秀,你在做什么?”巴太问。
“我在看窗外。”我说。房间的窗户对着热闹的夜市,远处是鼓楼。
“我在猜,可能是上次我们来西安的时候,一起逛过的夜市。”我补充道。
“文秀,你想要我去陪着你吗?”巴太问。
“我们很快就可以见了,你不是还有一个星期就回家了吗?”我把床头的台灯熄灭又打开,反反复复。
“文秀,你明天就要回家了吗?”巴太又问。
“嗯。我明天就离开西安了。”我放弃了折磨手上的开关,把床头的灯熄灭,屋里陷入黑暗。可是窗外的人间灯火还在持续照进来,我想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写字了。
“文秀,Janem。你要找我的时候,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的,我都会接你的电话的。”巴太把这件事情又强调了第三次。
我体贴地轻声笑起来:“巴太,这些事还没有重要到要凌晨两点把你吵醒,你忘啦?没有你的时候,我也能一个人来西安,一个人去青岛,去北京了。巴太,我知道你累的,你有自己的事情。我不能一直依赖你,指望你。”
手机震动起来,巴太要把语音通话转成视频。
我极不情愿地扭动着身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躺着,点下接受。
我从光线不足的前置摄像头里,看到自己微醺又笑容满面,巴太像是站在阴雨的户外,他戴着一顶帽子,脸上有胡茬的阴影。
“伦敦冷吗?”我问。
“Janem,打开灯,让我看清你的脸。”巴太命令我。
“巴太,你怎么没有刮胡子。”我反将一军。
巴太叹了口气,他知道他拿我没办法了,从来在需要你来我往地在口头上打架时,他都没有赢过。
“文秀,陈医生问起你,问你好不好。”
我其实很想和陈医生再聊聊的,可是我们远隔万里,有些心里话,我又没有任何好友可以诉说。
陈医生说过,任何自我疗愈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会有反复,会有怀疑,但是无论任何时候都要相信自己,因为心灵上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成为自己的救赎,只能靠自我的坚信,再坚信。
“巴太,你五天后回家对吗?我们家里见,彩虹布拉克见。”
离开西安后,我没有像我承诺的那样坐上回北疆的列车,而是买了一张机票,来到青岛。我想我需要时间,自我疗愈的时间,在巴太回到彩虹布拉克之前,我还有五天。
我曾经坚强地依靠着自己,鼓励着自己,我这样一步步地走过来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认输呢?
我曾救自己于水火,哪怕会经历不同的风雨,我也会义无反顾,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做。毕竟,我已经和真实的自己相识了。
坐在青岛早春的海边,海风清冷,我的心归于平静。巴太发来一条微信,他今天不方便打电话,但是给我留了几条语音留言,要我回到家就告诉他,我回复:好。
夜晚,我一个人去到和巴太,察合和蔓蔓带我吃过的烧烤夜摊,把我之前吃过却不敢问名字的烧烤一样一串点了个遍,并且记住了它们的名字。
清晨,我走上街头,找了一家早点铺,身边全是说汉语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住在镇上,上着小学的生活。旁边有一家三口,在匆忙的早餐中,母亲嘱咐背着书包的孩子戴好红领巾,不要忘记桌上水杯。她的丈夫穿着西装衬衣,匆忙结账。你一眼就可以猜出,孩子上学可能要迟到了,这家人把孩子送去学校后,要赶去上班。
如果我从来没有深入牧场,如果我没有和一个哈萨克族牧民结婚,如果我来到了城市,是不是,这才是我应该有的轨迹?
我拿出手机,想这应该是巴太的深夜,还是不忍打电话把他吵醒,于是只发了一张早餐的照片过去。
还没有十秒钟,巴太的通话申请就打了过来,我接起,巴太仿佛在一个吵闹的地方,他第一句话就问我:“文秀,你在青岛吗?”
“嗯,巴太。”为了让他不要过于担心和吃惊,我安抚道,“你还有五天才回家嘛,我和妈妈说过了。我过来散散心,你到家的时候我就会在的。”
“文秀,没有五天了。我改了机票,刚刚降落回到北京了。文秀,你等着我,我去青岛找你。”巴太说。
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呢?我拿着手机说不出话,怔怔地愣在早点摊上。
“文秀,Janem,还好你给我发了微信。”巴太一见到我,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不肯松开。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呢?”我被他闷得喘不过气,挣扎着问。
“我想我的文秀了,我觉得我的文秀需要我。”他在我额头狠狠亲了一下,我尝试把他推开,毕竟我们还站在酒店门口。
他笑着一手拉起我,一手拉着大行李箱,问我我的房间在几楼。
“我只定了一个单人房间,床很小的,要不再开一个房间给你吧。”我说。
“什么?”巴太瞪着我,“你为什么想要和我分开?我不要!”
“可是床很小……”
“没关系Janem,我抱着你睡,单人床没问题的Janem。”
等电梯的众人纷纷向他行注目礼,我很想遁形,可是巴太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紧紧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
“还可以嘛,不小的,Janem,来。”巴太在考察了房间的情况后,对床的宽度表示不介意,随后一把手拉着我扑倒躺下来。
我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酥脆的外壳,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磕破了。我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在这安全的外壳里自我孵化,破茧成蝶的。
“Janem,对不起。你去西安遇到那么大的事情,我都没有陪在你身边。”巴太又来了,他总是有办法让我一下子觉得委屈到不行,委屈到想哭。
“都说了我自己应付得来嘛。”我轻轻说,有点不敢看他盯着我的水汪汪的眼睛。
“Janem,你为什么都不说,想让我陪你呢?难道你不想我去陪你吗?”他又要问这种把人逼到死角的问题了。
“可是你要工作啊!”也不知道犯了哪门子邪,我嘴上说着贤妻良母的话,眼泪却夺眶而出,“你还要去见朋友,你有自己的事情,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我的这点事,我自己也能消化,也能解决的,干嘛非得麻烦你呢!”
巴太愣住了,可看我在流泪,又慌忙帮我胡乱擦起眼泪来。
“文秀,Janem。我提前一个星期去伦敦是,是因为……你还记得我告诉你,新加坡的陈医生,介绍了他的朋友给我吗?他是个心理医生。”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他去伦敦是因为……
巴太把我搂进怀里,不再让我看到他的脸。他轻柔的,略带迷茫的话语在我头顶响起:“Janem,你还记得,我有多瞧不上心理医生的吗?”
我当然记得。他觉得男人去看心理医生很丢人,而女人生性脆弱,既然是有人推荐给我,他便允许接受了这个提议。
他曾对于陈医生对我的诊断嗤之以鼻,他从来不认可心理健康这个词,可是为了我,他还是查阅了很多资料,和陈医生沟通了多次。他哪怕是按照医生的建议鼓励我,支持我了,都要在口头上表示,那只是外国人哗众取宠的玩意儿。
“陈医生只是建议我,和他的朋友聊一聊。只是聊一聊而已。”巴太补充说。
“你,让心理医生和你聊天了?”我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道要选择哪一个动词,才不会激怒他。
“Janem,文秀。有时候我会做噩梦,我的心还会疼,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环上巴太的腰把他抱紧,现在我有了更多的把握,于是轻轻问:“巴太,是因为踏雪吗?”
“是的,Janem。因为踏雪。”他深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又肯定地回答了我。
我明白了。原来早于我囿于突如其来无法写作的遭遇,巴太从踏雪死的那一刻起,心里就病了。他把这份伤痛隐藏,埋葬得很好,如果不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们认识了陈医生,他会习惯于偶尔突袭他的噩梦,和这份伤痛一直和平地生活下去,就像世界上大多数人那样。
我的心又隐隐作痛起来。我曾浅浅看到的,巴太内心巨大伤口的尾痕,我既庆幸自己没有狠心徒手撕开,又懊恼我没有更早地注意到,和我比起来,他是那个一箭射杀了踏雪的人,又一刀刀,一下下地,逼迫自己接受这个血淋淋地事实,逼迫自己成长,面对他的年龄本不必面对的一切。
我们的伤痛因为踏雪交织在一起,可正因为这神奇的命运,我们的轨迹再也无法分开,谁的伤痛更重一点,已经无法衡量了。
“巴太。”我把他抱得更紧,可还是觉得无法给他安慰,“巴太,你好些了吗?”
“文秀,我好了。相信我,Janem。”巴太俯下身温柔地亲我,仿佛对他终于承认了羞耻的心事而感到抱歉。
我没有再追问。我和陈医生的聊天,我也没有复述给他过,我宁愿他像我一样,在专业的帮助下,保留一个舒服的自己,然后相信自己,相信我。
“为什么是英国人,而不是陈医生本人呢?”我又问。
“Janem,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和陌生人用陌生的语言说心里话,我会感觉更放松一些吗?”巴太笑道。
“会不会是你汉语学得还没有英文好呢?”我皱着眉头问。
巴太嘿嘿笑了一声,不回答,只是用深吻试图堵住我的嘴。
深夜,直到我们都精疲力尽,巴太都还紧紧抱着我不肯松开。
“我热死了。”我抱怨。
“床太窄了,如果我不抱着你,你就要掉下去了。”巴太解释他不肯放手的理由。
“刚才你还说不小呢!为什么不是你下去,你去沙发上睡呢?”我高声反驳。
“不要。”巴太又把我搂得紧了些。
“文秀,我想让你依赖我,指望我。”巴太深情地在我耳边说。
我摇摇头:“我不要当只会依赖你,攀附你的葡萄藤。我也要在你不在的时候,依赖自己。”
巴太点点头:“文秀,我相信你。可我也想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遇到事情的时候,能够跟我说,你想我,你需要我。因为我一直都需要你的,文秀,我也希望你一直都需要我。”
“那如果你给的太多了,也有不需要的时候怎么办呢?”我问。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种时候。”巴太不满。
“现在就是,我热死了,你放开我。”可我哪里推得动他强壮的胸肌。
“你不热,听我的。”他又霸道起来,只把被子漏了点缝,让冷风钻进来给我降温。
巴太的手机响起来,他要我帮他伸手拿来,我这才有了一丝体会凉爽的契机。
一条短信来自一位标注叫做 Tan的人,头像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
我不说话,把手机默默递给巴太。
“陈医生问我有没有顺利回到中国,让我给你带好。”巴太看了一眼短信,告诉我。
“你当我眼瞎吗?不是一位姓谭的美丽的姑娘给你发的吗?”我冷眼看他。
巴太一脸错愕,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我,把屏幕怼到我面前:“文秀,这真的是陈医生。”
短信上,的确是问候他和我的话。
“为什么是Tan?为什么头像是这样的?”我一头雾水。
巴太突然一脸坏笑起来,捏了捏我的脸说道:“文秀,你在新加坡的时候肯定没有注意过,陈医生的姓氏,就是Tan,新加坡的拼写就是Tan。头像,是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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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本文为心理健康打call,希望大家都关注心理健康
有点更不下去了,电视剧整体热度也下来了,之后可能会停笔一段时间,看心情和忙碌程度更。
曾经暗搓搓cue到陈奕迅的歌名:
葡萄成熟时,时光倒流二十年,爱是怀疑
and陈奕迅也被叫做陈医生
东南亚华人姓氏冷知识小放送:
Tan = 陈 (檀健次如果来了,被看到拼音名Jianci Tan,很有可能会被人叫陈先生的)
Chong,Chang, Cheung,Teo 都是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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