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身边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撑开的手指压下旁边冰凉的地板，想借此来驱散掌心中那些微冒出来的冷汗。她深深吸气，又重重的吐出。努力的定了定自己的情绪，慌乱的视线从前面的手机屏幕上扫过，匆匆瞥过几行，还未看清楚弹幕的内容，就被主播那张凑近来的脸惊到。
泛着油色的脸毫无预兆的闯进杨晔眼中，被放大的五官，骤然睁大的瞳孔里写满惊错。那是个约莫有四十来岁的男人，略显得松弛的脸上堆下赘肉，他带着那副细边的老花眼镜，此刻正直直的面对镜头。
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看似温和与那点好奇心里，是他遮盖不住的精明和审视。嘴角上扬，挂着职业性的微笑。
见她太久都没有说话，主播率先打破沉默。他沙哑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看来这位小姐姐好像有点紧张啊，不用紧张，我们就随便聊聊”
他说话里透露着假意的亲昵，杨晔不耐对皱眉，嘴唇轻抿。视线从前面扫过，正好看见周一横那直对而来的目光，他眼中的肯定和期待，明亮的眸子干净清澈，就像在黑暗天空里只能看见的那一颗星星，直直照进她心里。
杨晔犹豫过一瞬，对着屏幕里的主播说：“主播你好，我家里人特别喜欢古玩藏品，有些是专门鉴定买回来的，还有些是在旧货市场倒腾来的，我想请您帮我看看哪些东西是值得的”
“哦？”对面的主播装出惊讶，原本放松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坐直，“看来小姐姐今天展示的东西不止有一个啊”
“嗯”杨晔点了点头。
主播拿起旁边的水杯，杯壁上凝着层薄薄的雾气。他跟看直播间里的观众互动，“那今天看直播的家人们可有眼福了”
他放下茶杯，激动地搓了搓手。目光又重新落向镜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小姐姐就别卖关子，给我们看看吧”
杨晔应着，将那个瓷瓶抱起来放在自己面前，“这瓶子是我父亲从一个老人那收来的”
“收价多少？”
“三十万”
主播挑了挑眉，脸上依旧保持着对专业性的稳重，他对杨晔指示，“你把东西抱起来，靠近镜头”
瓷瓶一寸一寸地扩大，瓶身上的线条流畅，在面前补光灯的映照里，瓶身泛出淡淡的微色。平淡的天青里透露着些许青蓝，立体的瓷面，那数道裂纹笔直的贯穿瓶身，恰似寒冬凛冽，被朔风冻裂的湖面。
主播的眼睛在看见她抱起这瓶子的瞬间，浑浊的眼睛变得清亮，他凑近屏幕，仔细看着，手掌不自觉地在桌子上摩擦。
「哇，这是什么」
「好好看」
「这好像是宋代的汝窑瓷哎」
一时间，那弹幕也变得许多。
主播看着这个青釉瓷瓶，足足愣了好几秒后才缓慢开口，“从这外观上看，这瓷瓶的成色，在同类型的藏品当中也属于上乘”
边说着，他指向在屏幕，瓶身中那一处裂纹较为密集的部分，“你们瞧这，这片纹理的走向和身前，瓷瓶在烧制后会经历个冷却阶段，胎体和釉面产生的收缩，釉面会因为胎体的限制而产生拉应力。当答应里超过釉面的承受极限时，釉面就会开裂，形成现在这样的冰裂纹”
主播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我们看东西也不能只凭借外观，得去注意细节的部分。那这位小姐姐麻烦你把瓶子转一转，我们看看瓶底，瓶口的位置”
杨晔听言，慢慢地转动瓷瓶，将主播刚才提到的部分都一一展示出来。主播看清楚样子后，他皱了皱眉，在身旁的那堆资料里去翻找，不一会，他从底下的架子里抽出本古籍模样的册子，对照着仔细翻阅。
“要是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属于宋朝宫廷窑匠的制品，但也有可能是后来仿造的，具体的细节我隔着屏幕看不太出来，但这样的质地和釉色，三十万的收价也是非常值得，小姐姐好好收藏，后面可能还会涨价”
杨晔脸上带起微笑，她对着屏幕客气的说：“谢谢主播”
“还有这个”她说着，又拿起放在旁边的画轴，“您再帮我看看这个吧”
“这也是收来的？”
“不是，这是我家祖传下来的，好像是清末那会的东西，我祖爷爷的一个同乡朋友给他的”
或许是因为刚看见的那只青釉瓷瓶，主播在位置里动了动，他挺直腰杆，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清了清嗓子，视线又重新落在镜头里，抬手扶了扶眼睛，“从这露出来的部分看，画工确实有点清末的感觉，用笔细腻，不失大气，山水的布局也有讲究”
他边说边点头，“再往下放”
杨晔展开手里的画卷，底下的落款被清晰映在屏幕里。萧潇看着那近在眼前的落款，心里不由得一惊，她拍了拍蹲在自己身前的周一横，轻声问：“这个你怎么也拿出来了？”
周一横正看着杨晔的表现，听到这话他满头雾水，“你不是说要拿几幅画撑场面，我就看这个还放在架子上，怎么了？”
“没什么”她盯着杨晔此刻的表情，见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心里的担忧也稍微被放下去了一些。
山水画徐徐的呈现在众人视线里，山峦起伏，当中的云雾缭绕，几斑深色的石块旁坐着一位简笔画成的老者。画面栩栩如生，带来几分静感，主播倒吸口凉气，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杨晔将这幅画全部拿起来。
「小姐姐家的东西真的好多哎」
「刚才是汝窑瓷，现在又是山水画」
「这是哪里来的大小姐」
他眯起眼睛，透过屏幕看向在画卷左下方的角落，眼睛忽然定住，嘴唇碰撞，轻声念出上面的篆文，“光绪二十六年夏，赠幺女昭昭”
他对着没出现在屏幕里的杨晔说：“小姐姐，这应该是你家人自己画的，一代代传下来”
杨晔听到把画卷转过来，看见底下的名字。
“阿玛为什么会喜欢山水？”
“山水寄情，陶冶心境”
“阿玛是累了吗，往前阿玛都不会说这样的话”
“昭昭，外面的天或许就要变了”
她怔了怔，眼里的情绪明显是沉了几分，她收起画卷，又小心地将这东西放好，随后表情平淡的对主播说：“抱歉，这是家里人留下来的，我拿错了”
侧身放置画卷的那刻，杨晔的眼睛里闪过瞬懊恼的情绪。
对面，主播的声音还不断的从手机传来，“虽然从市场价值来说，这几乎于无，但是从传承的角度来讲，这还是非常值得收藏的”
“是啊，得好好收藏”杨晔轻声呢喃，这话好像是她说给自己一个人听的。
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面，又似乎什么都没看着。短暂的沉默后，她拿起摆在自己身旁的那件玉器，凉意从手指蔓延全身，也将她的思绪从游离的边缘给拉回来。
扁圆形的玉器，边缘处有被精心打磨出来的道弧边。正面雕刻的花纹图案，花瓣层层叠叠，每一根花蕊都被雕琢得清晰而纤细，从侧面去看，玉器的边缘厚度均匀，其中的过度恰当自然，没有丝毫的突兀，玉质内部结构均匀，更没有任何的杂质和绺裂。
“玉器的镂空雕法到现在还真的少见了”微微地向前倾身，拉近和镜头的距离。主播认真的盯住这件玉器，“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属于唐代的。整个的制法和流畅程度，你看这几个点上，都没有丝毫拖沓，其中镂空的布置，张弛有度，也非常符合唐代的审美和技艺”
杨晔顿了顿，低头看向自己捧在手里的这件东西，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化，看着面前那些周一横买来还都没派上用处的假古董，自己手上这件随便拿出来的玉器，、倒立马就将主播习惯说的假话给扯出来。
“主播，您刚说我这件是唐代的玉器，可是我父亲当时买来，那人告诉他这是北宋的，您是不是搞错了？”
本来想再继续说下去的主播听见杨晔这话，他脸上笑意的表情明显是僵住，看着前面屏幕里不停滚动的弹幕，主播撑住脸上的笑问：“您这是从哪买回来的？”
他这样问，无非就是想给接下来的话找好应对办法。如果从专门的收藏家，或者别的渠道购买，他就谎言说自己看错。可要从别的小地方买来，他就能有办法把这话绕过去，说成是杨晔被骗。
嘴角扯动上扬，带出抹嘲讽的弧度。杨晔几乎是想到了主播这样询问的原因，不过些无聊的套路罢。她顺着主播的意思，不紧不慢地开口，“也不是别的地方，就在朋友那”
听着回答，主播明显松了口气。刚才僵硬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往后靠在椅背，脸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小姐姐，依我看您家人应该是被骗了，这上面有很明显的唐代工艺”
“那您能告诉我，唐代玉器的工艺都有什么吗，我也好学习学习，对照着来看看我这件玉器，到底是哪个朝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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